作者：无言苦乐
这也许是个巧合，林山宗恰好在这条商业街看到了林玖与王雨婷。
防不胜防。
“怎么，瞧你这语气，说话说得真难听。”林山宗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林玖，眼神飘忽，像是在审视着他，“一周没见，不认识爸爸了吗？”
“我记得在上周五的时候，我们已经断绝了关系。”林玖语气冰冷。
“口头说说而已，又没有法律效力，你以为打个电话说两句就能断绝关系吗？”
林山宗微微眯起眼睛，一副笑眯眯的样子，给人一种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感觉。但是林玖很清楚这都是他装出来的表象，道貌岸然的外表里面藏的是一颗比谁都要烂的心。
当初夏玫就是被他的花言巧语给骗走的，听信了这个男人的邪话，以为能够过上好日子。
事实上，林山宗一开始的几年确实是让夏玫过上了她想要的生活，但也只是一开始而已。
此时的林山宗穿着一身正装，出现在这个繁华的商场门口毫无违和感，仿佛就像是打算进去看表的中年男人一样。以他过去的见识和品位，一些营业员估计会被他说得绕进去。
林玖很清楚对方为什么卖掉那么多东西都没有卖掉这身正装，因为这身衣服是他用来骗钱的必备手段，相当于是吃饭的家伙。当时的林山宗就是穿着这套正装到林玖去兼职的地方，对着他打工的店长肆意地抹黑林玖，把林玖说成是那种辍学不读书，跑来打工赚钱去赌，去黑网吧，去充值游戏的坏小子。
为了林玖手上那么一点工资，林山宗几乎是把林玖抨击得一无是处，将他的形象污蔑成小混混。林玖打工的工资还真给他骗到手两次，不过也不能完全说是骗，只是那些人懒得掺和这件事。对那些人来讲，一个兼职的高中生说辞就辞了，总好过对方的家长来闹事。
林山宗在第三次的时候失手了，因为他找到的店长是杨叔，是无条件信任林玖的杨叔。
杨叔可不会去听林山宗的鬼话，他和林玖共事了一年，虽然说不上有多么了解林玖，但是他相信林玖。如果这家便利店没有林玖在的话，杨叔早就因为店面经营不善背上一堆黑锅然后被降职调走了。
若是林玖真是林山宗口中说的那种人，那么这家店早就倒闭了，还轮得到林山宗这里哔哔？
林山宗那一次也没想到自己三寸不烂之舌没有发挥到作用，自然是灰溜溜地跑了。
当天林山宗就把房子卖了，虽然只是个破房子而已，但也曾经是林玖的容身之所。
“我给你打了好几次电话，你怎么把我的电话拉黑名单了？”
林山宗的语气渐渐变得严厉起来，他脸上虚伪的笑容也慢慢地收回去。
他自己也很清楚，自家儿子明白自家老爹究竟是多么烂的人。
“傍上富婆了，就不管爹了？”
“傻逼，说话放尊重点。”
林玖爆粗了。
林玖平时很少说粗口。
他印象中，上次说粗口的时候还是对李志豪的妈妈说的。
因为对方是真的傻逼。
现在这个人也是。
铁傻逼。
“哟，你就这么跟你爹说话的？翅膀硬了？”
林山宗的眼神稍微变了，多了几分暴戾，目光冷漠。
再没用的男人也不会对自己家的孩子出气，除非对方根本不是男人。
但是他很快又控制住自己想要往林玖伸出去的手。
因为他想起来了一件事。
他没有林玖那么能打。
过去八年里，林山宗不是没打过林玖。
一个酗酒成瘾的男人必然会发酒疯，没钱的时候就喜欢打孩子。
只不过他打了林玖几次后，林玖不知是从哪学来的打架技巧，再也没让他打到了。林玖好几次都有反打回去的冲动，但他还是忍耐了下来。不管林山宗拿什么东西打他，他都会缴械扔出窗外引起别人的注意力，直到林山宗放弃打他的念头。
此时的林玖已经调整好站姿，做好了准备打架的准备。
他的肩膀和肌肉都无意识地绷紧起来，甚至有先发制人的冲动。
林玖过去之所以咬牙忍耐下来，是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年龄还小，暂时还没有条件离开这里。现在不一样了，林玖已经有了真正属于他的容身之处，他也做好了彻底摊牌的觉悟。
“长本事了你。”
林山宗悻然收手，表情有些恼怒，但是很快又露出了诡异的笑容。
“我本来想着你无处可归的时候会不会找上夏玫那个贱女人，好让她拿出点钱来。没想到你没有找她，还把我和她的联络方式都拉黑了，真有你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本事。没想到你会打扮成女人的样子，来取悦富婆赚钱啊。”林山宗取出手机亮给林玖看，屏幕上面是林玖穿着女装的样子。
这张照片林玖有印象。
这是林玖和王雨婷的合影。
昨天在茶饮店的时候被店员小姐姐拍下来的，照片还没有去取。
这是林玖和王雨婷第一次约会的纪念，如今这份美好正在被林玖最讨厌的人玷污。林山宗所说的那些话语都是那么刺耳，让人感觉到怒火中烧，拳头下意识地攥紧。
原来如此。
林玖大致上明白了对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也许是从网络上看到这张照片也好，或者是在照相复印店见到这张照片也罢。
林山宗本意就是想要了解到这张照片是从哪来的，这照片上面的女人是谁，有没有钱，能不能从她身上骗到钱。他曾经是个律师，还是很厉害的律师；他更是一个骗子，还是个很厉害的骗子。他有的是办法从一个人身上搞到钱，只要那个人做了亏心事，那他就一定能骗到钱。
那么问题来了。
如今这个社会上，究竟有多少人能够完全不做亏心事？
“哈，我看到这个照片的时候我还以为是夏玫去整容了，好让自己看起来年轻十岁。结果仔细一看发现是自己的儿子，你就算是再怎么化妆，你眼角那颗痣我都是记得的。这也太搞了，没想到你也会做一些肮脏的勾当，平时还装得挺正经……也是，毕竟你是我的儿子，上梁不正下梁歪。”
林山宗笑了，他笑得阴森森的，不知不觉间就占据了话语权的主导地位。
他打不过林玖，多年来的酗酒早就将他的身体弄得破破烂烂，肝脏都快黑了。不过他也没考虑过仗着成年人的体格去压迫别人，他真正厉害的地方在于他很擅长说话，趁人心虚的时候一股脑地将对方最不想听到的话全部都说出来，深深地刺痛对方，在人的心头上留下一道疤。
林玖最讨厌的是什么？
是他。
是林山宗。
林山宗有自知之明。
他知道林玖最讨厌的就是他，那么……这不是正好吗？
林山宗按住了林玖的肩膀，他露出了怪诞的笑容，在他的耳边说出了林玖最不想听到的话。
“你和我一样，都是人渣。”
“……”
林玖退后了一步。
他不该退步，但是他没能控制住自己。
过去八年，甚至是八年之前，在他还小的时候。
林玖从小就很聪明，他太聪明了，以至于他身边的同龄人很容易被他无意识地伤害到。林山宗每次都会拿这件事取乐，那时候的林山宗是常胜将军，意气风发，他常教育林玖不要把那些人当一回事。一个人太优秀的话总是会这样的，每次都要留意垫脚石的话，那活着可就太累了。
林山宗要求林玖好好记住那些人崩溃的脸，学会去欣赏败者脸上屈辱的表情。
这种扭曲的家庭教育让林玖深受其害，他是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养成健全的人格。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
勤奋、节制、谦虚、节俭、谦虚、温和，这些品质不是父母教育的，而是林玖在学会构筑记忆书架的过程中，他在无数书籍与自我反思里学会的道理。
正是因为如此，林玖才会对自己过去伤害其他人而感到愧疚。
也正是因为如此，林山宗才有机会趁机而入，他在往林玖的心脏深深地刺入毒针。冰冷的毒素随着血液循环而流入五脏六腑，沿着四肢而去，缓缓地解开林玖摆出的战备姿势，让他感到浑身无力。
“你跟你妈长得也太像了吧？穿上女装再化个妆简直一模一样，你妈年轻的时候和你差不多。真好啊，长得好看骗钱也容易，我要是有你那么好看我就不用天天跟人耍嘴皮子了。想找哪个有钱又爱玩的富婆就找哪个，不过从某种意义来讲，现在的你已经变得非常优秀了，都是我教得好啊。”
林山宗一步步地瓦解林玖的心理防线，他压低着声音，问道：“说吧，骗了多少钱了？你爹我一不小心就把卖房子的钱输光了，这几天饭都吃不起，把你骗到的钱给我吧。我保证，你给了我之后，我立马就走人，你接下来想干嘛就干嘛。”
——仅限今天。
林山宗默默地把这四个字咽了回去。
“啪嗒。”
“啪嗒啪嗒。”
阴云蔽日，雨珠落下。
细密的雨丝连成珠线飘洒降下，淅淅沥沥的雨水带着朦朦胧胧的雾气。
雨点打在遮阳棚上发出了让人心烦意躁的声音，周围的行人也纷纷散去。
林玖缓缓低下头，看着雨点落在地上溅起水花，像是一块水晶落在地上破碎成碎片。
真冷啊。
“娘的，什么鬼天气，等会别弄湿了我的衣服。”
林山宗咒骂道，他前几天才把这套衣服送去干洗，这才穿没多久呢。
“快点，等会雨大了，我要是着凉了的话你还得加钱。”林山宗厉喝道。
林玖没有回应他，他的双手垂落在两腿外侧，手指隔着口袋抓住着什么。从轮廓上来看应该是在握紧手机，他似乎是在犹豫，还没下定决心。
现在都是什么年代了。
谁身上会带现金？
手机打开支付软件扫个码，钱就哗啦啦地流入到对方手机里了。
林山宗不急，但他也不给林玖时间考虑，他知道自己家的孩子是个妖孽。要是让林玖冷静思考的话，还没准就真的让人给想通了，那他岂不是吃大亏？
“如果你不给的话也没关系，我会去找那个女人要，跑的了和尚难道还跑得了庙？她是商场的主任或者经理吧？不是也没关系，我会一个一个确认，大不了就是一层楼一层楼地找，总会找到的。到时候我要的钱就不是现在这个数了。她要是不同意，我就会把这张照片发给商场所有人，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你想想看，到时候会有什么后果？你和她关系很好吧，你会忍心看到这种事发生？”
林山宗的眼神逐渐变得病态且炽热，他享受着这一刻，他享受着这种感觉。
为什么要当律师？
如果有人这么问他，那他一定会告诉对方。
“因为爽啊。”
通过三言两语就能够把人逼到绝境的感觉，难道还不爽吗？
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就可以把原本一个幸福的家庭破坏掉，这还不爽吗？
用点演技再说些甜言蜜语，对于别人而言高高在上的女神就能骗到怀里，这简直爽疯了！
“你知道的，以我的本事稍微添油加醋一下再煽风点火，带带节奏，就能够让所有人都以为那个女人是一个对高中生下手的罪犯。不管你现在年龄如何，你都是个学生，而她是个社会人。她的工作，她的名誉，她在这个城市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毁掉。这都是你害的，我的好儿子，都怪你。”
林山宗拍了拍林玖的脸颊。
他拍得很重，拍红了林玖的脸。
“现在，把钱交出来。”
“我……”
林玖抬起了手，他把手机拿了出来。
紧接着，林玖的手腕传来了熟悉的触感，那是记忆在他脑海深处的体温。
明明是一个大人，但就像是小孩子一样体温偏高。
有她在，就会给人安全感。
不必担心会迷路。
“咚！”
林玖听到钝重的闷响。
他缓缓睁大了眼睛，记忆书架自动将眼前这一幕记录下来，时间慢了下来。
林玖看到了林山宗洋洋得意的表情还没有褪去，他的脸颊随着重击而扭曲变形，嘴巴因为震荡而晃动露出了满口黄牙，眼睛慢慢地挤在一起。林山宗让人感到不适的笑容仿佛慢动作电影般一点点消失，强烈的痛楚浮现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神慢慢地涌出恐惧的色彩，慌乱的情绪随着破裂的雨珠爆散。
时间恢复正常。
林山宗飞了出去，倒在满是雨水与泥泞的泊油路上翻滚了两圈，传来沉闷的声音。
林玖还没反应过来。
准确来说，他的脑子反应过来了，但他的身体没能跟上。
——林老师，发生什么事了？
林玖转头一看，他仿佛看到了一团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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