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境主宰 第956章

　　“不，我是说，你有什么现实些的打算？”

　　詹金斯轻声纠正道，认为让对方沉迷在醉意里也许更好一些。

　　“现实些......我打算在冬天来到之前，辞掉这份工作。这些年虽然赚的少，但花销也少，我也攒了一笔钱，足够支撑一次旅行。我已经向城市公共设施委员会说明了情况，只要他们能够找到接任者，我就立刻离开。我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到几岁，趁着现在还能走动，一定要出去看看，看看这个世界，看看我们的时代......”

　　现实是直到这座钟塔被差分机摧毁，看守人也没能离开。只是不知道是迟迟没有找到接任者，还是他自己又改变了想法转而担忧不确定的未来。

　　“你下定决心要离开了？”

　　詹金斯的声音变的更轻了。

　　“是的，这里囚禁了我一辈子，我想终于是时候离开了。彻底的离开，以后再也不回来了。就算是死在异国他乡，我也要走出去，去看看......看看那些我错过的。我快五十岁了，这一生都只是站在这里看着别人，看着所有的一切的变化。我想要参与进去，哪怕因此被碾碎我也愿意。哦，神啊，你为何让我年轻时做出这个选择，为何要将我囚禁在这里三十年。”

　　因为酒劲上头，他居然不顾形象的开始落泪。一个沧桑的老男人落泪可一点也不美观，所以詹金斯也不打算告诉他，他的决定是他自己选择的，与神明无关，神才不会关心这种小事情。

　　“走出去，去看看。看看波澜壮阔的大海，看看巍峨耸立的雪山，看看繁华喧闹的城市，看看蒸汽创造出的我们的文明。”

　　他近乎呓语的说道，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说出的句子相当不错，也不知道这些话是在心中打磨了多久。

　　对于守塔人的想法，詹金斯也不是不能理解。就比如他来到了这个世界，知道了存在超凡力量，就不可能不选择成为超凡者。见到了如此有趣的东西，就不可能置之不理。守塔人的想法大概就是这样，多少个日日夜夜，他站在塔顶的小窗户前向外眺望，看着别人的悲欢离合，看着时代的迅速向前。他能够坚持三十年才打算离开，已经算是很了不起了。

　　也不知道应该说他是很有责任心的人，还是一个很怕改变的人。

　　但总之，虽然理解，但詹金斯也知道自己的任务是劝他留下来。他不认为自己这是在做错事，一方面，守塔人这样的年纪，其实留下来才对他好。虽然詹金斯也知道不能以自己的主观想法去强加给别人，但这就是事实。而另一方面，即使詹金斯不出现，守塔人最终也没有离开，因此他做的事情，不过是顺应历史而已，这也是守塔人在未来对自己的最终安排。

　　留下来，虽然会在接下来的一年中遭遇数不清的意外，但守塔人终归是活下来了。而离开这里，按照纪元末即将到来的趋势，他在途中遭遇意外的概率一点也不小。

　　如果想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去看看，完全可以在詹金斯击败差分机后再去。那时虽然灾难的影响还在，但至少安全了很多。

　　“其实留在这里，你也能够体验你所歆羡的那种生活。”

　　詹金斯说道，不给守塔人询问的机会，紧接着又说：

　　“难道守塔的工作很繁杂吗？你每天有那么多的自由时间，又有什么不能做呢？你就生活在诺兰，每天抽出些时间在城里走走看看，和陌生人聊天，到工厂、码头、矿区瞧瞧新鲜事，这有什么难的？

　　依我看，既然你想要离开的理由，不是讨厌这份工作，那么完全不必离开诺兰，有时间多走走不也很好吗？时代就在这里，不需要你主动走过去，只要不是刻意的逃避，你其实就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内。”

　　“这怎么能行？我想要的是......”

　　守塔人一下卡词了。

　　“你想要的是什么？难道是紧张刺激的冒险，到地下城与幽灵殊死搏斗，在高山上与恶龙鏖战，还是在危险的下水道里清缴魔物？”

　　被詹金斯这样质询，守塔人的脸原本还因为吹了吹晚风而恢复正常，现在又变得通红了：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疯子。我只是想要不一样的生活，不是傻的相信骑士小说中的故事，也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

　　“那么为什么要离开，如果你只是想参与进这个时代的故事，那么留在诺兰才是最好的选择。这座城市什么都有，好的坏的，高贵的卑微的，幸福的不幸的，你想要参与什么，都能在这里找到。就算你是渴求宁静的隐士，也能在这座嘈杂的城市中，找到类似钟塔这样隐居之地。”

　　“但我想要看看那最先进的蒸汽工业，想要在白色的蒸汽中穿梭，看看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结晶。”

　　守塔人立刻说道。

　　“诺兰没有蒸汽工厂吗？只要你说你不想要工钱，但每天的上班时间不固定，难道那些吞噬着贫民血肉的贪婪工厂主们，还会求着你不要给他们卖命吗？”

　　詹金斯嘲笑的说道，又补充了一句：

　　“诺兰就是蒸汽工业最发达的大陆西海岸城市，想看看蒸汽，留在这里就行。

　　守塔人被他噎住了，想了想又说道：

　　“我还想看冒险，想经历冒险。哦，我说的不是骑士小说中的桥段，不是想去野外生存，拿生命去冒险。你看，这个时代处处有着机遇和机会，我也想要去尝试一下。不管是靠着自己的勤奋，在一次次重要抉择中下注赌博，还是穿过大街小巷，挑着担子兜售远方的商品，这都是我向往的。”

　　“还能有哪里的机会比诺兰还要多吗？诺兰是菲迪克特利经济最强盛的城市，甚至可以认为是当代的蒸汽文明中，经济活力最好的城市。如果你想要在城市中冒险，为什么不留在这里呢？不必辞去现在的工作，而是趁着有时间在城里走一走，自己先决定‘城市冒险’的计划和方案，等待时机成熟，有了好的方案计划，也为自己准备好了后路，再辞去守塔人的工作，这样不是更好吗？”

　　詹金斯说的很有道理，所以守塔人无法反驳。这不是辩论，詹金斯只要说的有道理，他就会听的......虽然有时候詹金斯的逻辑有些奇怪。

　　“不只是这样，我还想去去乡间看看，瞧一瞧这个疯狂的时代对乡村的影响。我站在塔上能够看到，蒸汽的影响力从城市中心向四周辐射，能够看到它带来的改变。但我也想知道在我看不到的远处，在乡镇、在农舍，蒸汽时代给那些乡下人带来了什么。这会非常有趣，我童年时也在乡下住过，能够知道原本那里的样子。”

　　酒劲来得快去的也快，他现在说话条理清楚，面色也恢复了正常。

　　“你想看这个？瞧见那边的马车了吗？”

　　詹金斯伸手指向小窗外，在市民广场边缘，三四辆马车聚集在一起等候生意，那是广场附近人流最多的路口。

　　“既然你有积蓄，那么立刻带好钞票和换洗的衣服，让马车夫带你出城。从诺兰逐步的向外走，你能够清晰的看到城市与乡村的分界线，能够层次分明的发现不同地带受到的蒸汽文明的影响，甚至能够靠地缘的变化，推测出蒸汽是如何一步步在时间上走向乡村的。记得带好零钱，乡下人找不开1金镑的大钞。如果你现在就出发，而且不打算做夏季郊游，那么大概能够在明天晚饭前就能回来。”

　　詹金斯收回伸出的手，又看着他问道：

　　“又或者说，你期盼的不只是去看，还真的想要住在乡下。想想看，乡下没有安全的饮水，蒸汽和煤气大概也不是二十四小时都有，街道上到处都是牛羊的粪便，没有文化的村民们会敌视你这个外来者......你不会真的是想搬到乡下去吧？”

　　守塔人宽厚的嘴唇蠕动了一下，他当然只是想去看看，而不是想住在乡下。就算看守诺兰钟塔30年，但他到底还是城里人，习惯了蒸汽和煤气管道的便利，习惯了诺兰的繁华，怎么也不会想要搬到乡村。

　　宫廷小说里对乡村的美化，对守塔人来说没有诱惑力。大庄园、薰衣草田、清澈的湖水，这些都是有钱的大农场主和乡下贵族的，对普通人来说，乡下的环境无比糟糕。守塔人就算是再糊涂，也不会不明白这一点。

第两千两百一十章 璀璨的光

　　“你离开这座塔，除了刚才那些，还想看什么？”

　　詹金斯又问道，守塔人这次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

　　“我想去国外，看看异国的样子。不管是哈姆帕沃王国的皑皑雪山，还是切斯兰王国的自然风光，这些在诺兰都看不到。我很快就会老的走不动了，所以必须要趁着这个年纪去外面走走看看。世界这么大，我不应该只被局限在这里。”

　　这些在诺兰的确看不到，而如果是劝说对方从书中看，这种理由连詹金斯都接受不了。

　　“那么，这就相当于到国外去旅行。”

　　詹金斯确认到。

　　“是的。”

　　“那么你是否打算定居国外？”

　　“暂时没有这个想法，毕竟我不懂外国的语言，在外国也没有什么亲戚。”

　　“那好，也就是说，你期盼着的只是一场旅行。那么为什么要辞掉这份工作？旅行的意义不就在于，在家外面看一看，等到心满意足后再回来吗？既然你不打算在外国定居，那么这只是一次长达几个月的长途旅行，你迟早是要回来的。所以，你不用辞去工作，只需要向上报备一下，找人暂时代替你，这样一来回来后依然还能有熟悉的地方在等待你。”

　　詹金斯说的很有道理，守塔人找不到话语中的漏洞。但他原本期盼的是彻底放下现在的一切，到外面去走走看看，被詹金斯这样一说，却变成了一次简单的外出旅行。二者虽然都能实现他的想法，但似乎区别很大......

　　“怎么样？被我这么一说，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完全没必要辞去钟塔的工作？你所期盼的，在诺兰都能实现，诺兰暂时无法实现的，也不需要你彻底离开才能得到。”

　　“这......”

　　守塔人沉吟道，詹金斯说的真的很有道理。

　　“况且，你在这里住了30年，你真的舍得离开吗？你自己也说了，这座钟塔是近三十年来，被一点点改造成这样的。这就相当于，你在这里见证了诺兰钟塔的成长，你舍得将它交给别人吗？”

　　如果说刚才的那些话，只是让守塔人心中动摇，那么这一句话则是彻底改变了他的想法。

　　“你说你站在钟塔之上，通过这扇小窗口看着时代的变迁，但你没有意识到吗？这座钟塔本身就是时代的产物之一。不要想着去看，要去感受。时代的车轮滚滚而来，就算是躲也躲不掉，你怎么会认为自己在这个时代之外呢？”

　　詹金斯说道，他再次指向窗外，但这一次没有特定的目标：

　　“瞧着一切，瞧瞧诺兰，瞧瞧这些亮起的万家的灯火。你站在这里看着这一切，从三十年前看到现在，居然敢说自己在时代之外。哦，难道你从来没有想过，有多少人能够有你这样的幸运？”

　　“幸运？”

　　守塔人不太理解这种想法。

　　“所有的一切都在变化，那些熟悉的会变成陌生的，陌生的会变成更陌生的。但很少有人能够驻足来看看这一切，能够亲眼见证这一切的过程。人们普遍走的太快，以至于没时间去看看身边的变化。等到偶尔抬起头的时候，世界就已经变成了我们谁也不认识的样子。”

　　听着詹金斯的话，守塔人和他一起看向外面。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虽然没有路灯，但眼前大大小小的房子里已经亮起了光。

　　守塔人的眼睛不如詹金斯管用，他看不清楚那些建筑物了，只能看到一簇簇的灯火漂浮在眼前，共同构成了城市的轮廓。

　　“对我们所有人来说，来到，见到，这本身就是经历。”

　　那一簇簇的灯火，是文明，是人类，是这个时代的一角，但也是这个时代的所有。

　　“人生实在是太短暂了，我们来到这个世界就应该感到幸运。好好看看自己的眼前，体会自己的人生，即使人生只有短暂的一年，也应该为自己来到这个世界感到幸福。”

　　“先生，你这是在说我吗？”

　　守塔人问道，抱着猫的詹金斯笑着对他摇摇头：

　　“我对生活的看法可能与你不同。在你看来，必须去亲身体会别样的生活，才算是经历。但对我来说，哪怕只是站在那里看，我就心满意足了。你瞧，我很年轻，在这个世界的人生也很短暂，但过去我几乎没有考虑过离开这座城市。我很满意这里，我很喜欢这段人生，我对这一切都感到欣喜。

　　穿过大街小巷，不管是在爬满蒸汽管道的临街公寓楼前驻足，还是在穿梭着蒸汽轮船的威斯特敏斯河前休息；不管是到正神们的教堂里小憩、旁观祈祷的人群，又或者到工厂的门口看着工人们拖着疲惫的身躯；不管是呼吸这里呛人的空气，又或者陪同贵族少女们到乡下出游......我喜欢这里的生活，我热爱这里的一切。这一切很短暂，但我很满意，即使它改变了我原本的生活，即使这里对我来说是完全陌生的地方，但我喜欢这里。

　　我大概是那种随遇而安的人吧......希望你能够听懂这种形容的方法。”

　　“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这肯定不是说给我的话。”

　　“没关系，这是我说给自己听的。”

　　詹金斯看着窗外的灯火叹了一口气，然后问向守塔人：

　　“那么，你现在还想离开吗？”

　　守塔人眼眸低垂，右手搭在窗户的边缘，但没有再去碰那瓶酒：

　　“虽然你的话里肯定有问题，但你说的很对。我所想象的刺激的生活，其实也只是我自己的想象而已。和你谈了谈，我也明白有时候现实和想象完全不同。想要彻底离开这里，恐怕是根本不可能了。”

　　但那颗宝钻还没有浮出，所以守塔人肯定还有着想法。于是詹金斯又说道：

　　“那么和我聊了这么多，你对现在的生活，还有不满吗？”

　　“我并不是一个不知足的人，但这里守塔30年，总感觉自己的人生被浪费了。没有任何的色彩，没有任何的变化，即使被你劝说着留下来，这也是为数不多的不满吧。”

　　“但每个人不都是这样吗？有的人一生都在还债，有的人一生都在为了活着而工作，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人生有色彩呢？”

　　“那些贵族，那些工厂主。”

　　守塔人很现实的说道。

　　“是的，他们的人生的确‘丰富多彩’，但你不是他们。”

　　“所以我要认命？”

　　“认命？不，什么是命运？你和我都不懂，也没人懂，所以做好自己的事情，抬头看看前方的路。有时间多看书，知道自己的位置，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知道哪些事情是自己必须要做的......”

　　“我又感觉你这不是在与我说话了。”

　　守塔人说道，然后洒脱的笑了一下了：

　　“其实也无所谓，至少我知道你说的很有道理。实际上，对于是否离开，我自己也没能打定主意，毕竟已经和这座塔在一起这么多年了......那就不走了，我如果把喝酒和醉酒的时间拿出来一些，到诺兰看一看，不也是走入了这个时代吗？”

　　“是的，走入了这个时代，看看千家万户，看看悲欢离合。”

　　守塔人摇摇头，拿起了窗台上的酒杯和酒瓶准备回到钟塔下面休息。詹金斯顺手抓住新出现的宝钻，然后叫住了转身的守塔人：

　　“大概一年多以后，我会想办法重建这种钟塔的，抱歉请你在墓园多等几个月。”

　　“抱歉，我可能没听清楚，你刚才说什么？”

　　守塔人有些迷糊的问道，但这次轮到詹金斯不说话了，他只是摇摇头。于是守塔人也没有继续问，而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入了钟塔内的黑暗中，顺着梯子离开了这里。

　　月光通过小窗口照在詹金斯的脸上，也照在他的手中，让那颗小钻石微微闪光。这是第七颗了，也是最后一颗，它是所有的心形宝钻中体积最小的一枚，代表着守塔人其实并没有太多的平静淡泊的意思。

　　如果是正常的诡境，这些钻石的大小将会决定詹金斯离开时获得的宝物的贵重，但对现在的他来说这已经不重要了。

　　“有时候我会进行一些没有意义的计算，纯粹是为了检测自己计算能力的极限。比如，我在想，如果詹金斯·瑞丹普特·威廉姆特没有成为恩赐者，而是成为一个普通人，那么这个世界会发生什么变化。”

　　阴影中的齿轮人开口道。

　　“这种事情，我也不知道。”

　　詹金斯看向站在月光边缘阴影中的齿轮人，因为钟塔的窗口格外的小，因此只有窗边的小范围能够被照亮。

　　“我还以为你会说，没有詹金斯也会有其他人之类的话。”

　　“不，虽然历史充满了必然性，但对于这个唯心主义的世界，站在这个位置的只能是我。”

　　钻石被他单手把玩着，反射着双色的月光，那光芒格外的璀璨。

第两千两百一十一章 詹金斯的底牌

　　“但即使我是普通人，一定也会有人来阻止你吧。”

　　詹金斯抒发着自己的感叹。

　　“我倒是很高兴站在这里的是你，如果是其他人，也不会有机会和我谈论这些问题。威廉姆特，这个世界上只有你最懂我，我感受的到，你的出现，真是世界给我的礼物。”

　　不久前也有人说过，詹金斯的出现是世界给所有人的礼物。

　　“不过你的问题很有趣，我也想过，如果我来到这个世界后一直是个普通人会怎么样。”

　　詹金斯侧着站在窗口前，大半个身体在窗边的黑暗中。因为逆光的关系，他的脸像是被一层阴影笼罩。就连被他单手抱着的猫，都看不清楚他此刻的表情。

　　“会和刚才那个守塔人一样吗？渴望不平凡，不甘心被困在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