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意不可逆
明明如此——
啊哈哈哈哈!
笑声却占据我的喉咙。不成声的我的笑声。总觉得莫名滑稽且愉快,明明很恐怖,笑声却停不下来。
有吸血鬼。真的有。吸血鬼确实存在。光是这件事,就让我想捧腹大笑。像是要吹走所有眼泪与忧郁一般,我的感情奔流不息。
「……真是个莫名其妙的丫头。」
吸血鬼小姐一脸无奈似地叹了口气。
「妾身大发慈悲地放你一马,你就忘了今天的事情吧。千万不可与他人提起。倘若打破约定,妾身必将你一族大卸八块。」
外套翻动。随之起舞的风让我闭上眼睛,当我睁开眼时,她宛如融入影子里一股匆然消失无踪。
温柔的满月照亮阳台,阳台上只并排著一组大衣与手套。
※
一回到家,我立刻从自己房间的书架抽出好几本书,扔到地板上。我这边翻翻那边看看,到早晨来临前,一觉也没睡地沉浸在书本中。
向山崎先生提出新企画时,我的状态还无法写出整合好的文章。就跟停止训练的运动选手一样。一年来都没有面对过原稿的人,当然不可能突然写得出长篇。尽管如此,为了让宇宙人跟吸血鬼只是平凡生活的企画好看一点,我仍收集了不少相关书籍。
所谓的诺斯费拉杜(Nosferatu),应该是源自跟古代斯洛伐克的『感染』意思相近的词汇。是带来瘟疫、使唤老鼠、指甲超长的伯爵别称。跟一般人印象中的『吸血鬼』(Vampire)有些不同。
他们并没有那么需要血。没有眷属。相对地,能够使用非常厉害的魔术。例如让太阳坠落,让时间跳跃——简直就宛如魔法使一般。
特别让我感到混乱的是,诺斯费拉杜是近代的新创词汇这件事。这是为了回避与小说《德古拉》(Dracula)之间的著作权问题,于二十世纪诞生出来的词汇。
她为何不自称是吸血鬼,而刻意用了诺斯费拉杜这个称呼呢?
其中应当有什么意义才对。
在碰到宇宙人的时候,即使会为了耍帅自称是智人(Homosapiens);一也不会有人自我介绍说自己是类人类(Humanoid)。
亲自主张虚构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呢?
有说谎癖的吸血鬼?
还是老实的诈欺师?
假设她是货真价实的,我也不是很了解那个日文这么溜的吸血鬼。即使宇宙人的百科全书刊登著人类这个种族,里面也不可能甚至记载著我的个性。
女人靠胆量,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因此我跟刚起床的妈妈商量了一下。
隔天,我在同一时间,用同样装扮造访旧校舍三楼。
跟昨晚一样静悄悄的。只有月光守护著我。丝毫没有人的气息。
我走到跟昨晚一样的阳台上,东张西望地环顾四周。
吸血鬼小姐。诺斯费拉杜小姐。诺斯小姐。费拉妹妹。杜小妹!
就在我叫到这边时,忽然目击到月光躲到云层后面。
「难得捡回一条命,居然是用这般侮辱来道谢,真亏你想得到啊。」
然后从背后传来话中带刺的声音。
她从何时起就在那里了呢?我转头一看,只见燃烧得宛如烈焰般的眼眸,在特别教室的中央盯著我看。
「汝基于何种理由,两度造访此处?说出汝真正的目的吧。根据理由与情况,妾身可是会让汝人头落地,变成祭品喔。」
她一只手很烦躁似地举了起来。宛如中世纪的断头台一般。
我慌忙地连连低头道歉。因为朋友很少,我不晓得怎么掌控距离感。这世上并非大家都拥有跟小柚子同样的感性。明明不是很熟,却突然用小妹称呼实在很不恰当。如果有人叫我智人的智小妹,我说不定也会觉得心情有点复杂。(注1)
「你不会说话吗?妾身叫你陈述目的。」
我不晓得吸血鬼小姐的名字,也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因此不晓得是否合她的胃口,但总之我举起了塑胶容器给她看,告诉她我带了关东煮当作谢礼。
「…………」
吸血鬼小姐举起来的手臂稍微倾斜了。
我看准那个时机,将容器递给她。一打开盖子,孕育著香醇味道的水蒸气便扩散开来。这是冬天美妙的香味之一。
妈妈这么说过。如果想跟某人变成好朋友,最有效的方式就是抓住对方的胃。据说我的父亲也是像那样可喜可贺地被捕捉到宝贝球里。
吸血鬼小姐目不转睛地注视我跟经验丰富的狩猎专家协力,有生以来首次拚命做出来的关东煮。
然后她凝视著这边,
「给妾身,关东煮?」
低喃了一句话。
也有热腾腾又入口即化的白萝卜喔!
注1「智小妹」原文为「ホモちやん」,「ホモ」除了指人类外,也有同性恋的意思。
「妾身吃,白萝卜?」
莫非您讨厌白萝卜吗。您喜欢沾满芥末的蒟蒻吗?
「妾身与,蒟蒻?」
吸血鬼小姐看著我,那眼神就彷佛站在远处围观从异世界被送来的珍禽异兽。
但是不要紧的。一切都交给我吧。我也考虑到她可能是特殊n味派,里面也放了番茄跟章鱼。
「……你该不会脑袋真的……」
这还挺美味可口的喔。请趁冷掉前尽快享用吧!
「呃,罢了……」
吸血鬼小姐一副反倒有点佩服的样子,她摇了摇头。
她皱著眉头从容器里拿出白萝卜,咬了大约一半的一半的一半大小的一口。
「好烫。」
她紧紧地皱起眉头,
「……不过,很好吃。」
感觉有些无可奈何似地笑了。
我明天可以再来吗——我像这样询问,于是她装作没听见的样子。但是,她将水蒸气凑近滑嫩的脸颊,细嚼慢咽地吃著关东煮。
「这真是……」
虽然我听不清她低喃著什么的声音,但一定不是坏话吧。
我就这样一步步地被允许了存在。
那晚,我回到自己房间后,首先扑到了床上。我在床单上激动地挥动脚,啪啪地用拳击打枕头。我将宇宙人布偶丢向天花板,前滚翻了一圈,头叩一声地撞上墙壁。
我跟吸血鬼小姐沟通交流了。
即便是我,也能跟她友好相处。这对人类而言或许是一小步,但对我而言是比地球更大的一步。
虽然她现在好像还是跟我保持著距离,但一切从现在才要开始。倘若我能努力跟她拉近距离,她愿意当我朋友的可能性应该也并非零才对!妈妈谢谢你!婚姻经验者真是伟大!
无论经过多久,兴奋都无法冷却。不管我怎么撞头,热度都无法消退。
我想跟某人分享这种兴奋,于是拿起手机。纵然无法流畅说明,但如果是小柚子,我想她一定会懂的。她一定会明白我此刻是多么开心。是多么地——获得了救赎。
在铃声响了好几声后,传来小柚子特有的悠哉声音。
『小桃抱歉~我现在跟明友在一起……』
杂音太吵导致我无法听得很清楚,但电话那头确实飘散出热闹的喧嚣味。是我不知道的,热闹且充满活力的闹区味道。
『啊,嗯。我知道了。我会速速挂掉的啦。』
应该是电话那头有人向她搭话吧。小柚子跟某人交谈之后,又重复了一次『抱歉喔』。
『我有点忙,之后再聊喔~』
在我回应前,通话便宛如被柴刀砍了一刀似地中断了。
「…………」
我盯著显示通话结束的液晶萤幕,注视了好一阵子。
自己房间一声不响的寂静,忽然拥有质量,压到我身体上。
她的声音听起来相当快乐。当然,小柚子是个总是活得很快乐的女孩,话虽这么说。
即使想打电话给其他人,电话簿里除了小袖子之外,就只有登录山崎先生的号码。小柚子一起玩乐的朋友,并不是我的朋友。我并不晓得小柚子此刻在玩乐的场所。
名为常盘桃香的存在,就是这样子的人。
我在床上抱住膝盖,宛如不倒翁一般横躺下来。我被纯白的床单包围住,孤单一人。
我感觉到无处可去的兴奋,静悄悄地逐渐丧失热度。
我紧紧地闭上眼睛。
在孤独的黑暗当中,「可是」——我这么心想了。
就算其他人不在,那个人也总是会待在旧校舍。
※
正好立刻就到了寒假。我还没决定是否要报考,因此空出了很多时间。
因为吸血鬼小姐不挑食,亲手做关东煮或马铃薯炖肉或奶油浓汤或咖哩这类料理请她吃,实在愉快得不得了。亲手做的料理……不,老实说,比例大约有八成是妈妈动手,两成我帮忙。
总之,携带那两成亲手做的料理,在黄昏时刻前往旧校舍,成了我每天的功课。
我们聊了很多事情。
正确来说,因为吸血鬼小姐绝对不会谈论自己的事情,所以主要是我单方面地传达关于自己的事情,然后她在咀嚼的空档做出评论。
学校的事情。家人的事情。什么也办不到的我的事情。困难的复数平面课题。8Mart最近开卖的关东煮新菜色。最近流行的畅销歌曲。日本经济的前途。以及关于诺斯特拉达姆斯的大预书。
吸血鬼小姐精通这世上所有的事情,对于所有事情似乎都有一番见解。她说话的方式掳获了我的心。
而且我不得不注意到她的身材比例实在非常理想。纵然用漆黑的洋装企图压抑住,胸部仍会像木兰飞弹一样弹出来,呃,虽然这根本无关紧要啦。虽然这一点关系也没有。飞弹。木兰飞弹……我的胸部是飞机场……
有一次,我在讲关于山崎先生的事情时,把自己的书一并带去了。
被商品化,且流通到市面上的我的故事。我说不定是无意识地期待能从那聪明的嘴唇中获得批判。
「这什么啊……」
对于在与世隔绝之处生活的吸血鬼小姐来说,这应该不合她的胃口吧。火红的眼眸讶异地眯细起来,她快速地翻页,眨眼间就浏览到了最后。
我很习惯这种反应。比起扯上我的照片与小档案来称赞我的小说,要好得太多了。
无论是怎样的形式,真实的批判总胜过虚伪的赞赏。
我微笑地表示献丑了,只见吸血鬼小姐对这样的我耸了耸肩。
「倘若你追求本质,妾身就告诉你吧——姑且不论这个的评价。至少贩售这个的人,对你的评价是很高的吧。」
为什么这么说呢?
我感到讶异,只见她指著刊登在封底内页的小档案与照片。
「上面写了一堆你的事情。妾身从未看过这样的书籍。」
我坐在特别教室的椅子上,露出苦笑。那只是把我做为年轻女性的商品价值并排出来而已。丝毫没有非得是『常盘桃香』的必要。我本身没有任何价值。
「蠢蛋。」
吸血鬼小姐躺在应该是拿来当木工工作台的长桌上,一脸无奈地这么说了。那姿势凸显著她身为伟大大人的象徵,威力十足的木兰飞弹。不,我并没有一脸羡慕地注视著喔。虽然我觉得那飞弹应该可以再收敛一点啦!飞弹!飞机场!
「不说你不会懂吗……」
吸血鬼小姐打了个一脸无所谓似的呵欠,用指腹擦拭眼尾浮现的泪水。
「年轻女性具备价值,跟觉得身为年轻女性的『你』有价值,打从一开始就是两回事吧。倘若真的能够以别人替代,就不会跟未完成职务的你耗上一年。」
是这样子的吗?那个山崎先生,真是这么想?
「世界可以因为主观与偏见,被分割成任何样子。你需要的是排除自卑感,按照字义去解释别人的话语吧。
总归一句话——相信自己的才能吧。」
按照字义。
听到她这么说,一直封印住的那一天,那一刻,在那间咖啡厅的记忆复苏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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