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我所做的，只是让塔露拉觉醒了。”
“而时至今日的这一切……没有塔露拉的认同，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黑蛇发出了好听的笑声，那本是属于塔露拉的声音，可现在，就连作为塔露拉的权力，都已然是属于这不死黑蛇的了。
“你说完了？”
站在那里，一直默默听着黑蛇话语的郑毅挑起帽檐。
因为是精神体的缘故，这顶象征着硬汉期待的侦探帽，如今也回到了郑毅这里。
“你说的这些，我很清楚。”
“我甚至有预想到，就算我真的把你和EVOLTO两个家伙摘了出去，活下来的塔露拉也必然会面对多方责难，余生或许会活在自责与愧疚里，继续选择逃避一辈子。”
“但是，那又如何？”
“……什么意思？”
这次，轮到黑蛇的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见此，郑毅抬起右手。
“我这个人，很早以前就被别人说过既任性又贪心。”
“一旦遇上了不合心意的事情，就会想要去改变。”
“若是同谁发生争斗，甚至会因为难以收敛的怒气而下狠手，时至如今，这双手上沾染的鲜血与亡魂，我每一个都记忆犹新。”
“在许多孤身独处的夜晚我都曾这样想过，那就是像我这样的人，一定是不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幸福的。”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就是看不惯。”
“我看不惯善良的人得不到幸福，我看不惯善良的人遭受到磨难，我看不惯善良的人伤心流淌的眼泪。”
“最重要的是……”
郑毅伸出手，重重拍在了塔露拉的肩头。
“我看不惯，有人犯了错，就全以为一死便能了之。”
“你拿她的性命来威胁我，你做对了，黑蛇，我确实很在乎塔露拉的性命，因为我知道，还有人在等着她。”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郑毅也露出了笑容。
只是那笑容，着实说不上和善。
“这意味着，哪怕我要把塔露拉本身都揍得体无完肤，也要把她从地狱里拖回去。”
“这与塔露拉自己的意志无关。”
“只因为我和她们约好了，而我……”
郑毅的身体，开始燃烧起了绯红色的烈火。
“向来说到做到。”
随着烈火的滚动，从椅子，到地面，再到墙壁，这绯色之炎寂静无声的吞没了沿途的一切，几乎是在眨眼之间，以郑毅为中心，放映厅开始化作了一片火海。
除了在郑毅身边的塔露拉，所有的一切，都被包裹在了熊熊烈火之中。
“你！”
黑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祂敏锐的意识到，这看似平凡的绯红火焰，竟是带有能连同灵魂和精神都灼烧殆尽的危险性，即便是以祂现在的情况，如果被缠上的话，结果也很难说。
想用术式重生，那也得是有机会才行。
“你想杀了塔露拉——不对！”
目睹郑毅自身都被那火焰所淹没，黑蛇的声音终于不再是属于塔露拉的凌冽，而是一种带着腐朽的枯涩。
“你想把自己也烧死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黑蛇。”
就像是感受不到身上那些飞舞的烈火，郑毅转动脚步，来到塔露拉身后，双手一齐搭在了塔露拉的肩膀上。
“我从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了，今天必须要活下来的，只有塔露拉一个人。”
他脸上的肌肤开始向下剥落，露出了内里那骇人的光景。
暗红色的裂缝四通八达，犹如岩浆一般的火热事物，在郑毅的躯壳之下肆意流淌。
“至于我们三个，来比比看吧，黑蛇。”
“比比看，谁先被活活烧死。”
“你——你这样有什么意义？”
黑蛇紧皱着眉，她挥动双手，试图用那些漆黑色的烟雾去阻拦步步紧逼的火焰，可每当火焰触及到烟雾，便自然且悄无声息的将其吞入了火海之中，然后继续平缓的向着黑蛇那岌岌可危的落脚点翻滚而去。
“你以为，让塔露拉独留，一切就能得到挽回？这只会让她陷入更深的痛苦，你的做法，只会比我更加残忍——”
“人类是因为经历了苦难，才会变得强大，你刚刚是这么说的对吧。”
烈火化作了一张形体完整的座椅，支撑着塔露拉的身体，而在那之后，郑毅的身体则更加表现出来几近支离破碎的模样。
但他却像是毫无所察一样，安然的审视着奋力反抗的黑蛇。
“确实如此，你说得对，人类所具备的可能性，让人类得以跨越一次又一次的苦难，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
“塔露拉犯下的错误和罪孽，她必须自己去承担，而能否得到原谅，能否在这片残酷的大地上继续生存下去，这也是她必须面临的苦难。”
“这是她背叛了自己的结果。”
“但同时，那也都是她自己的事。”
“我会伸出援手，我能奋不顾身，但我没有权利去包容和谅解她的过错。”
“恨也好，爱也好，那些人在等的人，叫做塔露拉。”
郑毅几乎要被火焰灼空的眼眶，直勾勾的对着黑蛇。
“而不是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老不死。”
“你是自认为神也好，是货真价实的神也罢，我都不关心。”
“但今天，我要告诉你两件事，黑蛇。”
“第一，人类确实会因为磨难而成长，但对于任何自以为是的给予人们苦难的家伙，不管你是神明是恶魔还是别的什么，你在天上，我就到天上去揍你，你在地下，我就到地下去揍你。”
“你在人间。”
郑毅伸出右手的食指，直指已然逐渐被逼迫到了死角的黑蛇。
“我就把你从人间踹出去，然后再揍你一顿。”
“你这！你——”
背靠着那面银幕，黑蛇的面容，扭曲成了塔露拉不应该有的样子。
“你这古代的残渣，你难道以为做出这种事，人类就能认可你？把悠久到不见尽头的生命用在这么无聊的理由上，你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祂盯着火海中的郑毅。
“你应该很清楚，就像那时候一样，当人类不再需要你的时候，你就会被像个垃圾一样，封在棺材里，然后随手丢到一旁！”
“在这片大地上，没有如我一般的引领者，你这样的东西和感染者一样，都绝不会有能找到容身之所的一天！！”
“这就是第二点了，黑蛇。”
“人类不需要救世主，更不需要向你这样自以为是的蠢货。”
“等到我把你们这些鬼东西全都赶回了坟墓。”
郑毅那张几乎分辨不出五官的脸，展露出了一个灿烂到就算这样都能看得清楚的笑容。
“等到了那时候，我自己会走。”
“而我之所以愿意和你废话这么久，是因为你已经烂到了光让我揍一顿都不够的水准了。”
“我要彻彻底底的，碾碎你这张让人讨厌的嘴。”
“至于现在……”
——
“至于现在。”
双手攥住了两颗蛇首，郑毅与巨龙的身体，一同被包裹在了绯红之炎的重围里。
【住手！好好想想，你完全可以——】
“两位，随我到地狱走一圈吧。”
没有去管黑蛇的话，他已经听得够多了。
郑毅垂下头，那张战鬼之面上，竟是隐隐浮现出一种畅快的笑意。
“单程的那种。”
下一刻，熊熊烈火骤然收束。
以郑毅的身体为中心，光芒骤然绽放——
第八十五章:你是我的
有多久没有体验过从沉睡中苏醒的感觉？
塔露拉记不清了。
在那似乎永不散场的放映厅里，只拥有能坐在那里反复“观赏”着过往的权利，就连闭上眼睛这种简单的选择都不能由自己决定，在那样的情况下，昼夜不分，黑白颠倒，只凭借一个人是怎么也没法去计算时间的。
更不用说，是想做一场美梦这种奢侈的要求。
……若是这样的话，那做一场噩梦如何？
一场，仿佛能把包括自己在内的一切都投入火海的噩梦——做一场这样的噩梦，如何？
不，不对……
那样的梦，也该算得上是美梦才对……
塔露拉曾不止一次这样想过。
若是真的能有机会，把那些饱含着痛苦、迷茫、悲伤、愤怒、憎恨，还有罪孽的回忆，连同自己一并丢进火海中燃烧殆尽，那一定会是一场能得到安宁的美梦才是。
至少，在被化作飞灰的最后，她能不再去思考那些令人痛苦的事，只需要想着终末在即，然后把最后的那点时间用来再好好翻看一下那些充斥着幸福的美好回忆。
死亡对每个人都是平等的。
哪怕那个人恶贯满盈，哪怕那个人一事无成，哪怕那个人愚蠢透顶，可对这么一个将要死去的人来说，从今往后她都不会再看到那些让她痛哭流涕的事，也不用再去面临那些让她心如刀绞的抉择。
无论今后的世界会如何运转，对这么一个将死的人来说，死了，也就结束了。
都到此为止了。
塔露拉不否认这是在可耻的逃避。
但她真的已经筋疲力尽，动弹不得了。
当你下定决心所做的一切，被用最为残酷的方式破坏与否决，那一瞬间的心灰意冷，足以将一个人千锤百炼的骨头，变成扶不上墙的烂泥。
而塔露拉更为独特一些。
她从一位昂扬不屈的斗士，变成了一柄任人驱使的长剑。
对着往昔的同胞挥舞也好，对着无辜的弱者劈斩也罢，她从此再也没有了声息，只是一次次的沐浴在无数人的鲜血中，一次次同无数人的白骨磕磕碰碰。
然后一边在原本锋利的剑刃上留下豁口，一边在原本铮亮的剑身上留下血脂干涸的斑驳。
就像泪水淌过面颊，余下浅薄的痕迹。
塔露拉在等。
等握着她的人决定丢弃她的时候到来……或者，等待有谁能将她变作一把断裂的残渣，
只是，这两种结果她都没能等到。
塔露拉等来的是一盏明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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