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别着急道歉，先听我说完。”
“……请讲。”
“对于习惯战斗这件事，我不会否认确实有那样的人，娜塔莉亚，我也见过热衷于战斗、追求着战斗，乃至于是沉溺在战斗快感之中的人。古话说人生百态，不同的人对事物的看法不同，这不奇怪。”
“但若是就我而言，我不想习惯于战斗。”
“或者说，我害怕自己会习惯战斗。”
娜塔莉亚抬起头，注视着郑毅，面色怔怔。
她似乎完全听不明白郑毅这字正腔圆的话语究竟是什么意思，就仿佛过往在校园里学习的知识都在刹那间被绞成了碎屑。
“您是说……您害怕吗？”
“对。”
郑毅毫不避讳的点了点头。
“不论是指去习惯于伤害谁这种事，还是指战斗本身，我都很害怕。”
第三十三章:这个笑容,是健康的证明!
“我……”
娜塔莉亚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能说什么？
说自己能理解这种感觉吗？
——她确实觉得自己能理解。
哪怕到现在，只要一闭上眼睛……不，只要是在昏暗些的地方，孤身一人的时候，她仿佛就能重新感受到那时的一切。
惨叫声、怒吼声、金铁交戈声，带着铁锈味的空气再次将她包裹起来，就连那些沾染着尘埃和血渍的面容都好像会从黑暗中攀爬出来。
在那场蔓延了整个切尔诺伯格的暴乱中，她可以说自己是一名受害者。
但与此同时，娜塔莉亚自己也最为清楚……
那个时候，她也是加害者。
那自己还有脸面或立场去说“自己能理解”这种话吗？
……娜塔莉亚不知道。
所以她选择了沉默。
最终，是郑毅打破了这突如其来的寂静。
“娜塔莉亚，你会恨她吗？”
“您是指？”
“就是那个把你鼻梁给打断的姑娘。”
“……不会。”
这次，娜塔莉亚倒是没有犹豫。
她很直接的摇了摇头。
“就算她在那里把我打死，那也是我……”
是我应得的——这句话，娜塔莉亚终究是说不出口。
“看得出来，你记得她，就像她记得你。”
“是的，我记得她，记得很清楚……”
娜塔莉亚的声音渐渐低沉，宛如没入一汪不见底的深潭。
“这就好，娜塔莉亚。”
“哎？”
女孩茫然的抬起脸来。
“记住自己曾伤害过谁，记住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在我看来，这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知道，这会很痛苦。”
“今后的你，或许会在睡眠中因为噩梦而惊醒，或许会在看到肉食的时候连连作呕，或许会在孤身一人的夜晚难以入眠……”
“可即便如此，也不要让自己变得麻木，娜塔莉亚。”
转过脸来，郑毅直视着娜塔莉亚的双眼。
“犯下的过错和罪孽，是无法被弥补和赎却的。”
“一旦你犯下，它们就会变成枷锁，除了背负，你别无选择。”
“也正因为如此，唯有不让自己变得麻木，才能更好的正视自己的所作所为，才不会在不知不觉中被一次又一次加缠于身的锁链所压垮。”
“你记住了自己的过错和罪孽，这很好，但还不够。”
“我老爹曾说过，勇气和恐惧并不冲突，正因为清楚的知道自己所害怕的是什么，才能诞生出去直面那恐惧的勇气。”
“记住，正视，反思，最后做出自己的决定。”
望着娜塔莉亚出神的面容，郑毅露出了温和的笑容。
“能做到这一点的话，我想，你此时内心的那些迷茫，多少就会消失一些了。”
“……我能行吗？”
女孩低下头。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似的含混。
“这样的我，也能行吗？”
“没问题的。”
郑毅轻轻拍了拍娜塔莉亚的肩膀。
“我相信你做得到。”
默然良久之后，在衣袖上用力搓了搓眼睛，又做了个深呼吸，娜塔莉亚的脸上绽放出了笑容。
相比起初次见面时，也许是因为牵动了鼻梁和眉角的伤口，女孩带着少许晶莹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狼狈。
可在郑毅看来，却远比在医疗部门口见到的那副笑容，漂亮得多。
“谢谢您，愿意听我说这些……”
“聊天是我提议的，真要说应该是我感谢你才对，娜塔莉亚，愿意向我这个陌生人倾诉这些。”
说着，郑毅一拍手，脸上带着一副恍然大悟般的神情。
“对，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就该送你一份谢礼才是。”
“这、这就不用了！”
女孩的面色一下子红润了起来，她有些手足无措的摇摇头。
“没事，就是份小礼物罢了，那我稍稍失礼一下哦。”
郑毅站起身来，靠近娜塔莉亚，身体前倾俯低。
“那个，郑、郑毅先生！”
娜塔莉亚向后仰着上身，双手抵在身前，瞧着郑毅越发靠近，下意识闭上了眼睛——
然后，她就感觉到有一股温暖的触感，沿着自己的鼻梁和眉角轻轻划过。
“抱歉，吓到你了，睁开眼睛看看吧。”
“呜……”
娜塔莉亚缓缓睁开双眼。
郑毅手里拿着一小叠褶皱的医用纱布、小型固定填充物，还有医用缝线，冲娜塔莉亚晃了晃：“你之后就不用去医疗部拆线了，呃，不成，还是记得去一趟，就说是郑毅替你做了一点收尾工作。”
说完，他打量了一下娜塔莉亚的脸，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才对，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就应该这样，要是再多发自内心的笑一笑，就更好了。”
“像我这样！”
朝着面容恢复如初的娜塔莉亚，郑毅竖起大拇指，笑容中染上了爽朗的阳光暖色。
“这个笑容，就是健康的证明！”
话刚说完，还不等娜塔莉亚有什么反应，郑毅的腕表突然响了起来。
“啊。”
看了一眼腕表，郑毅拿起来长桌上的侦探帽。
“抱歉娜塔莉亚，我等下还有人预定的训练课程要上，得先走啦！你想喝什么可以自己在吧台拿，我有设定这段时间的消费从我的ID卡里扣除了。”
一边说着，郑毅转头把自己杯子里的红茶一饮而尽，步伐匆忙的走向门口。
“不过不准喝酒啊，你还未成年！”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
刚转出门的郑毅又后仰着上半身，重新出现在了门边。
“我虽然说犯下的过错和罪孽无法被弥补和赎却，但不否认它们能被原谅。”
“只是，能有资格原谅你的，就只有那些曾被你伤害过的人。”
“而且你要明白……”
压着帽檐，郑毅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不着痕迹的伤感。
“能被谁原谅这种事，是很奢侈的……奢侈到有时候可能拿自己的一辈子，都换不了一次。”
“不过，那不妨碍我们觉得该去做，不是吗？”
望着娜塔莉亚有些发楞的可爱表情，郑毅扶着侦探帽，展颜一笑。
“那就这样，想找人聊天的话，我随时恭候啦。”
听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收回轻轻挥舞的右手，握成拳头，再竖起大拇指。
娜塔莉亚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的右手。
就这么看了片刻，她才松开了攥起的手指，双手拢起了桌上的红茶杯。
轻啜一口，红茶的余温顺着喉咙流入体内，将那些残存的冰冷驱逐出去。
“我明白的……”
感受着温暖起来的身体，娜塔莉亚长出一口气。
望着茶水中倒映着的自己完好的面容，她不由自主的露出了笑容。
“谢谢您，郑先生。”
第三十四章:和光同尘
访客铃响起。
靠着椅背的郑毅睁开双眼。
虽然身体能力被进行了一定程度的限制，但在作为【战斗兵器】这一块的部分特质却依然被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比如不需要进食，比如不需要睡眠。
对郑毅而言，进食和睡眠已经不再是生存需求，而是一种类似于精神寄托一样的东西。
就像他对娜塔莉亚说的那样：人总是需要一些放松的手段。
看了一眼电子钟，现在的时间是早上五点，郑毅记得这个时间并没有人预约他的训练课程，理论上来说这是属于他的空闲时间。
但自从登上罗德岛，郑毅就时常在各个部门之间来回行动，甚至从上次有关娜塔莉亚的事情之后，连人事部都向阿米娅提出了希望郑毅偶尔来人事部“走走”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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