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吹瓢
愤怒，和忧愁。
愤怒的矛头很尖锐也明了，几乎是直指着远处那整合运动的领袖，塔露拉。
而忧愁……
那份忧愁有些复杂，阿米娅无法理解。
那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不懂编织的人瞧见了一件色泽黯淡的衣衫，人能一口就说出那是件衣服，却无法理解那衣服究竟是用什么方法编织出来的一样。
她唯一能肯定的是，郑毅没有为了让她们愿意撤离而哄骗她们的意思——在郑毅身上散发出来的情感中，没有死亡的味道。
只是，即便如此，阿米娅还是不太能放心。
她是罗德岛的小小领袖，作为领袖，学会取舍似乎是一个相当初级的考验。
可偏偏，阿米娅向来不是个喜欢做取舍的孩子。
就在阿米娅下定决心，准备说些什么的时候，一只被皮质手套紧紧包裹的手掌轻轻摁住了阿米娅的肩膀。
“博士？”
“我们撤。”
一直默默观察着局势的博士，第一次主动的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让包括阿米娅在内的其他人都有些惊讶，尤其是ACE和阿米娅，两人看着博士的表情有一瞬间产生了某种迟疑。
“可是博士，那位先生——”
“阿米娅。”
博士没有去顾及阿米娅与ACE的神态变化，这位失去了过往记忆的罗德岛首席指挥官紧盯着郑毅的背影。
“好好看看他，你看到了什么。”
“看到了……”
听着博士有些莫名其妙的话语，阿米娅疑惑的转过头，再次认真的看向了郑毅。
女孩眼前的世界，骤然间晦暗了下来。
从那高大宽厚的脊背上，仿佛有某种庞大且古老的东西正一点点撕开皮肉骨血的束缚，坚硬且森然的锐利爪牙悄悄探出了浓稠的阴影。明明并未向这边望来，可对那深埋于黑暗中的巨影，阿米娅却不自觉的产生了一种几近头晕目眩的窒息感。
她猛地闭上眼睛做了一个深呼吸，有些泛红的脸颊微微鼓起，然后重新睁开了眼睛。
“撤退吧，我相信那位先生。”
——
“罗德岛的人要跑了。”
似乎是听到了来自那名叫做浮士德的优秀狙击手的情报，那名拿着长杖银发碧眼的少年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就像是瞧见了小型猎物的猫一样，忽然来了精神。
“要我去追吗——”
“嘭！”
像是大型工程器械敲凿地基似的沉重声音响起。
白色的冰晶碎片漫天挥洒，厚实的寒流之中，弑君者的身体如一颗受到了强力扣杀的排球般，向着塔露拉的方向倒飞而出。
所幸少女作为刺杀者的平衡感与身体控制能力非比寻常，哪怕是在毫无着力点的半空中，她也依旧顶着施加于她身体的那股怪力扭转腰肢，迅速找回了躯干的重心。
连续两个翻滚后，她卸开了那些险些将她的脚踝和手腕拧成麻花的怪力，稳稳于塔露拉身前站稳了脚跟。
随即，霜气内又是数声如金铁交戈般清脆的撞击声，另一道身影略显狼狈的跳了出来，脚下踩着自地面延伸出的冰棱平台，身形一转，落在了弑君者身边。
是那名白兔少女。
“整合运动的，我可没说过你们能走。”
像是隔着某种坚固的容器说话一样，郑毅的声音在霜雾中带着一种微妙的回音，恍如巨石沿着山谷内壁一路滚落时的隆隆之声。
下一刻，霜雾之中，兀然卷起了一阵回旋的暴风，风声呼啸，撕开了淡白色的帷幕，显露出了雾气内的光景。
双手与双腿上都紧紧攀附着一层层棱角分明的深紫色结晶，这些如奢侈品般美丽的晶体顺着郑毅的四肢缓缓扩张，于肢体的末端分裂，呈现出犹如某种大型爬行类动物般锋锐的钩爪。
沿着他的脊柱，一根根杂乱的晶体棘刺丛生而起，最终于尾椎的地方向外延伸。
“咚。”
如同从十几楼的高度将一整袋水泥砸到地面上似的，那由紫色晶体组成的粗壮尾巴重重的拍打了一下郑毅身后的地面。
明明通体是由晶体凝结而成，却灵活得像是拥有了真正的血肉一般。
方才卷起暴风驱散霜雾的，就是这条长达五米，最宽处直径和常人腰围相近的结晶巨尾。
而最引人瞩目的，是郑毅脑袋上，那近乎要包裹住三分之二面容的晶体颅骨。
宽大的颌骨上交错排列着如常人大拇指粗细的利齿，哪怕此时这张血盆大口紧紧闭合着，也没人会怀疑它所具备的惊人破坏力。
两根健硕的犄角自额头和鼻梁上蜿蜒凸起，即便它们看起来更像是应该放置在乌萨斯皇宫里的艺术品，也没人会真的想试试被那跳动着光泽的尖端正面来一下会如何。
郑毅俯下上身，右手……不对，现在的话，应该说是右爪与双腿一同支撑在地面上。
那副前倾的姿态，与其说是人，不如说更像是某种遭到了挑衅的猛兽。
“……霜星？”
“那不是源石技艺。”
白兔少女，也就是霜星，她瞥了一眼手里断开的破冰镐。
方才她就是试图用这个去凿开郑毅的眼窝，而结果，显而易见。
“你说这个不是源石技艺？”
弑君者的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一些，霜星不会怪这个向来脾气略显暴躁的同胞，因为她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从敌人身上溢散出的那种压迫感。
这种压力，几乎要让她想起自己那个顽固寡言的父亲。
但她说的是实话。
作为一名出色的术士，她很清楚，此时此刻在那个男人身上生长出的东西，绝不是源石法术催生出的产物。
“我很肯定。”
“……啧。”
弑君者轻啐了一声。
“核心区……这鬼地方的核心区里，到底放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这个疑问，霜星心中也有。
虽然她还未倾尽全力，但眼前这个不知种族，不知来历，连是不是感染者都很难判定的男人，确实有着匪夷所思的战斗力。
不只是那种奇怪的……姑且算是某种天赋法术。
霜星惊诧的，是这个男人全方位的战斗素养——身体能力、战斗技术、厮杀经验，还有那种让她都想开口赞叹的直觉和对战局走向的敏锐嗅觉。
毫无疑问，眼前的这名男人，绝对是一位身经百战的强韧战士。
可越是如此，霜星心中的疑问就越是浓重。
【这样的人……过去怎么可能会默默无闻？】
“够了。”
就在这时，始终默然注视着战斗发展的塔露拉忽然开了口。
她越过了霜星和弑君者，在郑毅面前站定。
“单就拖延时间来说，你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第十二章:人生如戏,全靠演技
“你……”
望着仿佛因为她的靠近而有些躁动不安的郑毅，塔露拉的脸上竟是流露出了一丝浅薄的笑容。
“你很强，我感觉得到，即便现在你看上去似乎是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可我依然能感觉到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威胁性。”
“你在压抑你自己，面对一个个试图将你置于死地的人，你却依然像这样压抑着自己的力量……”
塔露拉微微偏过面容，看向了天空。
天灾的余韵尚未远去，阴云结沉的天空仿佛随时都有可能乘着滚烫的火红再次坠下，那黑压压的静寂犹如悬在每个人头上的重锤，透着倾轧脊梁的沉闷。
“我听说了，你在救人。”
“在这个被天灾所制裁，被我等同胞的怒火所点燃，被乌萨斯人应得的报应所浸染的城市里，你在救人。”
“从核心区到下城区，救乌萨斯人，救罗德岛，救我等的同胞，在你眼里，似乎没有感染者与非感染者的区别。”
她回过头，看向郑毅。
“你一视同仁。”
“就算是现在，你仍是一视同仁。”
“你为罗德岛的小队，还有城中残存的乌萨斯人，开辟了撤离切尔诺伯格的道路，自己却身先士卒，站在这里，试图吸引我们的注意，拖延我们的脚步。”
“可就算是这样，你还是不想伤害任何人，甚至连此时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我们也一样。”
“你的战斗里，透露着对敌人的怜悯与关怀，弥漫着厌恶暴力的悲切，却又在歇斯底里的用愤怒去掩盖你战斗的目的。”
塔露拉那银灰色的瞳孔里，倒映着郑毅近乎被结晶颅骨覆盖的面容。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击溃谁。”
郑毅默然。
他唯一显露出的左眼同塔露拉对视了片刻，眼底才渐渐浮现出了些许无奈。
“……是那个拿着重弩，看上去有些沉默寡言，到现在还瞄着我脑袋的男孩告诉你这些的？”
“这座城中的每一位同胞，都会是我最明亮的眼。”
闻言，郑毅不着痕迹的叹了口气。
“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从你刻意挑衅我的时候。”
他承认，塔露拉说对了。
他确实从最开始就放水了。
在一座经历了天灾和暴乱的城市里醒来，郑毅对眼前自己所处的这个世界根本一无所知，如果说救助他人这种事，郑毅能不需要思考，身体便自己行动起来的话……
那去伤害谁，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甚至还弄不明白，整合运动与所谓的乌萨斯，与这座名为切尔诺伯格的城市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恩怨纠葛，更不了解所谓感染者与非感染者之间，又有着那些深刻且沉重的矛盾与对立。
阻止这座城市中继续流淌鲜血是郑毅下意识的选择。
但这不应该建立在一个一无所知的人一厢情愿的暴力介入之上。
他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身，一方面如塔露拉所说，他确实不希望造成严重的伤亡，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清楚整合运动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组织。
从之前救起的人来看，郑毅能察觉出，这似乎是一个建立在仇恨与理想交织之上的组织，成员中有狂热又盲目的家伙，也有残存良知和理性的人。
如果他直接变身的话，从郑毅最开始试探出的模糊限度来推测，大抵会导致两种后果。
一是在考虑到同他的交锋中可能造成的巨大战损，整合运动会选择妥协与退让，某种意义上或许能达成皆大欢喜的结果。
二则是，会激起整合运动的狂热反应。
不说其他，单就眼前的塔露拉和那位被称为霜星的少女，如果这两人以死斗为前提战斗的话，不提输赢的问题，郑毅首先能确定的是，不远处广场上那些成群结队的整合运动人员必定会悉数葬身于此。
更不用提这些整合运动人员，他们很可能自己就会前仆后继的朝郑毅涌上来。
郑毅完全不了解整合运动，但从一路行来的见闻，老实说，他觉得导致第二种结果的可能性不小。
可以的话，他不想赌。
而如果仅仅使用小恐龙们的冻结之力与自己人类姿态下的身体能力，这样营造出来的一名【介入者】只会让整合运动产生一种“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将其击倒”的感觉。
如此一来，就能满足拖延时间的需要。
为此，他一上来就对整合运动的领袖进行了挑衅，就是希望抓住对方的领袖心理——对于一个正面挑战了自己权威的敌人，在这种个人武力能得到一定彰显的世界里，领袖的处理方式往往会很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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