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Lee太白
洛名梳洗妥当，换过衣服。走将出来，一眼便见皇上正站在听锋小筑之中，细细端凝墙上所挂剑器。
洛名喜静，因此归藏岛上各处引水栽竹，修建精巧雅舍，名之为小筑。这‘听锋’乃是洛名平素静思练剑的地方，旁人不得多耽。也因其僻静，洛名也常选在此接见私友。
以皇上天子之尊，便是登临归藏主楼也是寻常。洛名选在此处与皇上见面，隐隐透着‘只叙私谊，不谈公事’的意思。
本是想的周到，然而洛名一见到皇上正在看的那柄剑，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论皇上见到他后的第一句话是什么，洛名都有应付之道。然而他此刻一言不发，却让洛名感到难以招架。
皇上并未回头，忽然朗声道：“十数年不见，这柄‘照胆’仍然如许清泓照人。”
那柄剑剑身笔直，锋锐无匹。颇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如旭日东升的意象。只是太过年轻，刚烈过甚，手法之中的拙劣稚嫩处亦然。在洛剑山庄的藏品之中，并非是绝顶的剑器。
这柄剑会令洛名一时失语的原因只有一个。这是他过世十年的长子洛司剑所铸的第一柄剑。
这柄剑在这里挂了有二十年，洛名从未想过要将它取下。来这听锋小筑中叙话的人也不是没有，却从未有人提过，或者是不敢提这柄‘照胆’。
皇上仿佛没有注意到房间内的紧张气氛，依然微笑道。
“当年第一次看到‘照胆’，司剑还在。仍是江南少年剑客之中最出色的一颗新星。”
洛名本有无数场面话要说，却因为这一句，落得意兴阑珊。脸上无论几次，都无法再露出之前如假面一般的浅笑。便那么面无表情的淡淡道。
“不错，司剑已过世十年了。”
皇上忽然道。
“你无缘无故开始做这样不是你风格的事。更以豪强手法强邀群雄铸剑，事出必定有因。你铸剑，是否与司剑他们的死因有关？”
洛名忽然明白，皇上用的乃是最直接的法子，摈弃心计机巧，径直直迫中心。对于他的来意，更是毫无遮掩。
因为，他用了‘朕’。
皇上忽然转过身来，双足立定。房间内紧锁的空气忽然焕然一新，似乎被他扭转过去。
“洛兄可知，十年前，六扇门中曾有人为这柄照胆的主人调查丧生之谜。”
洛名似乎并不吃惊，沉声道。
“贤弟……皇上，都听说了什么？”
“朕什么也没听说。只是听说你出了一趟远门。归来之日，司剑、司念、司钜却没有再回来。其中的详情，去调查的捕头也没有确切的结果，至今压在六扇门案头，还是一桩悬案。”
“皇上……私下调查草民么？”
“不敢。”
皇上正色道：“若非是敬重于您，我也不会将绿儿托付，让他拜您为义父。世人皆言白王七冠乃是江南之地的霸王，朕心中岂能无感。然而朕却信得过洛兄为人。朕今日只身前来，未携一兵一卒，便是来询问此事。究竟炼神铸会，是否一场骗局？洛兄，请您回答朕。”
他已老了很多了，早没有了当年的奕奕神采。
然而这认真的表情，却令人想起了当年的那个戆直的少年。
注视着这双眸子，良久，洛名轻轻道：“皇上……您太傻了。”
听锋小筑，杀气云卷而起。
第3章 论剑归藏
洛名手足未动，适才被皇上扭转的空气却似乎全变了样。令人全身凉透的骇人杀气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桌椅凳台浑成杀器，斗室之内无一处不予人刀剑加身的感受。
皇上挺直背脊，任由得几乎目能视之的杀气拂动衣角，却如山崖般巍然不动。这一动不动的动作看似简单，然心境修持却是难为。须知他此刻所站之地已如百剑剑锋对准咽喉，要维持丝毫无惧，那是何等困难的事。
“朕向来便不自认聪明。正因自身的愚蠢，方能不断学习完善。正如朕不断思索，方知道你现下想要杀我灭口，就似是杀鬼蜮之人一般。”
杀气倏然沉凝，并未撤去，只是仍包围着皇上。
洛名静静看着这位九五至尊。一开始看见他时候的微微不安果然应验。他早已明白了。
洛名缓缓地道。
“……皇上是何时开始疑心草民的？”
“从一开始。”
皇上无视于震慑人心的杀气，露出浅笑：“他人未必明白。身在上位，非是任何事都能随心所欲的。朕微服私访，轻装简行，但身边仍有麒麟卫三千，密探数百，成日有快报奏章从京城送来，朕在马车之上也在不断批阅。
天下九州于朕，便如同湖州于你。因此我从来不信湖州发生的事能逃过天剑耳目。在听闻你及时出关的那一刻，朕便知道，湖州发生的一切蹊跷，定然在你身上。鬼蜮众人在中原毫无根基，若说平白无故现身抢夺中原各门武器，朕是不信的。
然而要找出幕后的原因，虽然困难，也终究不是无根可循。只消想想，被抢走的乌金寒铁等贵重器物被鬼蜮众人藏在何处。而最终得利者又会是谁，答案并不难推测。”
良久，洛名才缓缓点头。
“圣上若是不做皇帝，倒可做个打秋风的官差。生安白造之事，做的十分纯熟。这等大罪，也是信口就能来的？”
“哈哈哈哈，好个洛名，你可知道，就凭你一句‘不做皇帝’朕能要你满门的人头。”
他们一人戏谑嘲讽，一人满面笑容，气势却一直在发生碰撞。
这一瞬间，几乎能见二人各自的气象浑然成形。
金镶玉嵌，锋芒内敛，却充满着的危险气息的赤玉剑，与一条吞云吐雾，悬浮江山之上的五爪金龙相互对峙。
任赤玉剑的杀气如何凌厉，总无法将龙压下。
此为武功到了化物境界的高手之间战斗时才会出现的情形。皇上的内外武功修为输洛名不能以一筹两筹来计算，但他修炼的乃是精纯无比的正界武学，加之天子皇气，气势上未输分毫。
洛名静静注视着他，发现在他的心境上竟无丝毫破绽。这在任何境界的高手之中都是罕见的。
不由叹道，天下九州共主的气魄，确是不输世间任何高手。
对峙的情形持续了一刻，洛名率先打破似乎要将时间冻结的沉默。
“皇上可知我洛家至高武学是什么？”
洛名并没有正面回答皇上的问题，皇上的耐心却很好，顺着他的话道。
“归藏剑大名播于天下，江南剑学之宗，除却庐山剑仙草庐，便是你洛家归藏剑诀，朕岂能不闻？”
“不错，许多人对我洛家归藏十分推崇。有的人称为归藏剑诀，有的人说归藏剑法，也有人直呼归藏剑，莫衷一是。在我看来，却都有些偏差。”
洛名这么说，自然是要皇上猜上一猜，顺口提句‘愿闻其详’一类的废话，但语涉他洛家剑学私秘，皇上不便接口询问，只是静静等待。果然，洛名接着往下道。
“天下人皆道归藏剑如庐山仙剑又或您皇家残剑一般乃是一套精妙无双的剑法。其实，归藏剑并不是一套剑法，而是一套剑论。归藏剑该作‘归藏剑论’才对。”
皇上忍不住道：“剑论？”
“世人皆道我洛家武功靠的是冰火两极的神功。诚然，无论是《太寒经》，还是《烈阳肝胆录》都是神功绝学。当练成高深内功，以之仗剑江湖，自然是胜多败少。若是运势还没糟到了家，持之以恒数百年，养出来的高手挤也能把其他门派挤死，所谓大门大派，成之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