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言峰皋月
手足无措的少女紧闭着眼睛，从肩膀上挂着的包里，找到出发前带的其中一瓶水，拧开盖子，不管不顾地仰起头，浇在了脸上。
随着这个动作，那顶尺寸不合适的宽大帽子一下就从脑后滑下去，滚落在脚边。
顺着脸颊滑下的汗水打湿了T恤的前襟，打湿了背带裤最上面的部分，她握着仅剩的半瓶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旁边经过了不认识的中年妇女二人，大概是被英梨梨莫名其妙的举动惊到，在经过的时候互相小声地嘀咕什么，英梨梨听不清，也不想去仔细听。
她认为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不管谁看了都会想要嘲笑一番才对。
那样也好，即便只是陌生人，有谁来嘲笑一下，她都会觉得胸口那锥心之痛能够缓和一点点。
旁边吹来一阵风，原本被帽子包裹住的金色长发，因为帽子的脱离而散落在身后，此时更是直接随风起舞。
脸颊上残存的水因为这阵带有湿气的风快速蒸发，从稚嫩皮肤钻进去的点滴凉意，让英梨梨的大脑稍微清醒了一点。
她下意识看向风吹来的方向。
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已经走到了一条不那么熟悉的河道旁的堤岸道路上。
风就是从河岸的另一边吹来的。
“这里是……哪里……”英梨梨喃喃自语。
然后又放弃了继续思索，是哪里都无所谓，是哪里都没有关系。
木愣愣地取出手机，看了一眼电
子地图，大致明白这个位置处在自己家和会场之间的某个位置。
看了一眼时间，已经要到四点了。
石竹没有打电话过来，应该是在忙那边的事情。
她心里忽然轻松了一点点，踌躇着关掉了GPS定位之后，捡起帽子继续往前走。
盛夏的午后，路上看不到任何人，大家想必都躲在家里乘凉。
走到脚开始发疼的她，沿着下游抵达了上游，她发现一侧的堤坝坡底，河道边的沙土地上，长了一丛丛的高茎黄花。
被花朵吸引了视线的少女，不自觉地滑下斜坡，沿着河岸行走。
最后停在了一片延伸向水中的冲积型沙洲，没办法再继续走下去的她，蹲在了原地，对着没有任何新意的河道发呆。
然后将头埋在了膝头，不知道该思考什么才对。
“对不起……”
致歉的话语无意识地脱口而出，她猛地抬起头来，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断断续续地歉意与懊悔，通过语音留言，发送给了石竹，远处正传来某种古典乐一般的报时钟声。
发送完语音，她抱着弯曲的双腿，维持蹲踞的姿势。
人总是看不到眼前最珍贵的。
英梨梨此时此刻才有了前所未有的深刻领悟。
她以为自己一直喜欢着安艺伦也，一直想着某一天，能够重新带着作为画师的骄傲，重新站在他面前，向那些当初捉弄他们的小学同学证明那个错误。
但是她错了，错得很离谱。
也许从认识四宫石竹的那一天起，这个错误就开始生长，直到它开花结果之前，名为英梨梨的少女都不曾察觉到。
『英梨梨是画技一等一的好，这种事情也不是什么困难的工作嘛。』
『如果有英梨梨加入进去的话，那个游戏别的地方再怎么烂，也能靠着英梨梨的原画CG卖出钱去吧。』
她已经是四宫石竹眼中最棒的画师了，却还在那里像个傻子一样期待安艺伦也的称赞。
『正因为是朋友，才需要把该算清的钱算清楚。不然迟早会连朋友都没得做。』
『要是为了以前那件事而让愧疚和自卑作祟，没必要吧？』
总是能提出正确的建议，然后让她去参考。
『怕这家伙因为做了个三无企划，把自己在同人界的饭碗砸了。』
明明可以置身事外，明明丝毫不感兴趣，却还是因为这样的理由，参与进那个胡来的企划。
一直让她展露笑颜不曾流泪的是他；一直在身边共同努力研习绘画的是他；一直愿意回护她的也是他……
泽村英梨梨是个大笨蛋！
那么好的人就在眼前，却还愚蠢地盯着没有结果的方向……
她知道四宫石竹不喜欢她，那些都只是他发自内心的真诚与善良。
但是……但是……
泽村斯宾塞英梨梨已经……
不可以、不对、没有资格！
做出过分事情的自己，哪还有资格去那样想！
手机响了起来，是石竹打来的。
欣喜仅仅一瞬，便被恐惧所替代。
他应该已经听到了留言，是有什么想问自己吧。
不行，开不了口，无法回答――
她颤抖着手挂断了电话，一遍又一遍，不知道有几次。
最终电话不再想起，少女觉得松了口气。
这样就好，这样丢下她就好。
但为何，心口疼痛得无以复加，几乎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定是属于她的惩罚，她必须承受。
疼痛持续下去，人也会逐渐地习惯。
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这一次打来电话的人是母亲。
犹豫数秒后，按下接听键，听筒贴到耳边，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说话：
“妈妈。”
“英梨梨，你没有回家吗？小石竹都打电话问我你在哪里了。”
“……嗯，我在河边写生，忘了接电话。”
――撒谎！
“写生啊……这么热的天气，不要中暑了。”
“我带了水的，如果觉得不舒服，就会回家。”
――骗人。
“……是吗，那你自己注意。”小百合沉吟了一会儿，没有要女儿立刻回家。
“我知道了。”
通话切断后，英梨梨彻底将头埋在手臂里面。
『对不起，妈妈，我说谎了……』
自己连画笔都没有带，哪里能够写生？
或者说，自己现在还能不能再一次拿起画笔，都是一个问题。
只要一拿起画笔就会想到石竹，想到他向自己学习画技的时光，就会想到两人逐渐趋向一致的画风。
『离开你的话，我大概没有办法再继续画下去了……这样就好……就好……』
不知道又过去了多久，再没有人打电话过来，只有风声在耳边掠过。
太阳不知何时沉入了地平线，周围一片昏暗，远处的路灯影影绰绰地亮着。
仿佛置身于被世界遗忘的角落。
然后，《西西里舞曲》响起。
四宫石竹
打来了电话。
英梨梨茫然地盯着那个名字，她没想到他还会打来电话。
更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
像之前那样拒绝吗？
在她得出结论之前，他先挂断了电话。
少女松了口气。
一枚石子落在眼前的水面上，溅起不大的水花。
她望向来处。
扮作硬汉侦探的少年，洋洋得意地笑话自己：
“哟，英梨梨。这一回的捉迷藏，你又输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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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暂时失控（一）
黑夜像一块无边无际的幕帘，遮盖了一切的光明，黯淡得如同永恒的夜晚降临。
声音被世界吞没，微风从某个方向吹来，拂过脸颊时残存舒爽的凉意。
在这宛如世界末日前夕的黑暗里，少年的白色西装反而过分地显眼，让人无法挪开视线。
蹲踞在沙洲上的英梨梨，抬起头，听石竹宣布“捉迷藏”的胜负。
她茫然地紧握手机，平光镜后面的蔚蓝眼眸瞪得老大，死死地盯着四宫石竹白色的身影，确认自己不是因为过度思考他的存在，而出现了幻觉。
沉默在这片沙洲上蔓延，石竹说完话之后已经过去了三分钟之久。
少女还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让刚才还故意压低声音宣布结果的石竹，感受到了一种莫名地尴尬，就像看到某些人在大庭广众之下表演中二病一样，糟糕至极。
所以每次玩梗或者扮中二，都会选择合适的场合，或者能接梗与吐槽自己的人。
对他来说，英梨梨就是那个能接梗的人，然而她始终没有开口。
渐渐地绷不住的石竹，打算再度开口，让英梨梨说点什么。
“那个……是我记错了这个梗的用法吗？还是说英梨梨你刚才走神了没听到我说了什么？”
“……为什么？”
少女如此开口，声音微弱的让石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啊嘞？”
“石竹……为什么会在这里？”
“废话，当然是来找你的啊。”石竹终于听懂了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回答。
“所以就这样……找到了吗？”
“虽然很想说，只要按照平时英梨梨的思维方式和行动逻辑很简单的就找到了。但是其实费了相当大的功夫啊，而且还拜托了一起来漫展的石上后辈帮忙。”
石竹如此回答，英梨梨已经哭得红肿的眼睛立刻又泛起了泪光。随即低下头去，发出嘶哑却悲伤的声音。
“……为什么要找到我呢？我这种人随便丢在那里就好了啊！没有让你来找的价值啊！笨蛋！”
她抱着头大声地哭喊，大声地诘问，听上去是在问石竹，但更像是驳斥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