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幻想乡之恋
在那个男人死去之后,洁儿这样告诉自己。虽然现在的她已经有些搞不懂高兴是种什么情绪,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应该高兴。
是的,心灵得到了自由,让一直无法无拘无束的自己变得自由自在,这件事无论怎么说,也是应该值得高兴的。
自己应该高兴,自己应该高兴,自己应该高兴……
一直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这样的话,但到最后,一直在试图告诉自己应该高兴的洁儿却是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一点也不高兴。
不是因为忘却了高兴是什么情绪而不得不这样承认,而是因为她真的不高兴。
心发出撕裂般的痛楚,视线变得模糊,鼻腔酸涩、让呼吸变得困难,这种状态,即便洁儿再自欺欺人,也无法告诉自己,自己现在是在高兴。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那个男人死去,自己得到了自由,不仅开心不起来,反而还变成现在这样?洁儿不明白,一点也不明白。
“……”
无声中,有什么顺着脸颊滑落,带来温热的感觉。洁儿下意识抬手一摸,便发现自己的手变得湿润一片。
这是……泪吗?
为什么会流泪,因为得到了自由,所以喜极而泣吗?无法欺骗自己,洁儿否决了这个答案。
那又是为什么呢?
一遍又一遍的问着自己这个问题,然后又一个接一个的将那些自欺欺人的答案否决,直到最后连一个自欺欺人的答案也无法想出,洁儿才不得不承认,自己流泪的原因不是其它什么,而是因为悲伤——悲伤那个男人的死去。
原来,自己其实不想那个男人死去,即便会因此得到似乎梦寐以求的自由也不想吗?
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真正的心意,也终于明白了自己想要自由,变得无拘无束不过是个愚蠢的笑话。因为她的心,她的思想,她的灵魂,都早已被那个温柔到愚蠢的男人给完全占据,连一丝一毫的空隙也不复存在。
……
“喂喂,只是捏了一下鼻子,嘴巴撅那么高干嘛?”
……
“啊,你让我重复一遍之前的话?开什么玩笑!洁儿你是个贫乳,是个傲娇凶暴的大傻瓜,这种话让我当着你的面重说,你当大爷我傻啊?”
……
“让我喊一遍你的名字,为什么?不是经常都在喊的吗?好吧好吧,别噘嘴,我喊就是了,那么……洁儿。”他温柔一笑,灿若夏花。
……
回忆着那个男人的一切,他亲昵的举止,他恶劣的行径,还有他温柔的笑容。莫大的悲伤涌上心头,洁儿哽咽失声。
……
洁儿感觉自己做了好长好长的一个梦,梦里她来到一个阴森惨败的,被浓重的、带着深深恶意的晦色渲染的世界。鲜艳的色彩在这世界毫无痕迹,那单调的、充满恶意的颜色让人疯狂。世界充满阴暗的光,不知何处而来,光摇曳着,黯淡的仿佛一掐就灭。
她站在这里,望不尽周围的四面八方,而在她的身边,远远近近,站立着无数轮廓狰狞怪异的身影。似肉瘤,身体伴随着尖利的杂音骤然收缩;似章鱼,尖利的吸气声中,布满身体上下的细长、淌着脓液的触手张牙舞爪;似淤泥,随着其身形的高低变化,晦色的眩晕色彩在其身下放出回缩;它们笼罩在色彩怪异的光晕中,朦朦胧胧,看得见,却又看不清。
世界扭曲到了极点,无论什么,皆是如此。
但是,洁儿并不恐惧。即便那些怪物再狰狞,再扭曲,她也毫不恐惧。因为她是洁儿。
掌管着世界的另一半,与世界意识几乎同等存在的她是劫数,是灾厄,是毁灭,是一切令人恐惧的力量的化身,这样的她,怎可能轻易恐惧?
怪物?什么啊,世界的另一半,她所掌管的世界中,比这梦里所见的东西还狰狞,还可怖,其名为秽,又名邪物(神),专职毁灭的怪物多了去。那些怪物何其可怕,可怕到只要出现在现世,哪怕什么也不做,也能令现世扭曲,生灵见之堕化死去。但那又怎样?它们都是她的力量,是她的下属,是她的宠物,害怕它们?那怎么可能!而连它们都不害怕,此世中的怪物又怎能让她陷入恐惧?
洁儿从未害怕,但她无比厌烦。她厌烦这个色彩单调的世界,厌烦这个世界里存在着的一切。即便那些怪物并不值得她恐惧,丑陋的甚至还没她的宠物们出彩,但她仍对它们无比厌烦。
厌烦它们发出的噪音,厌烦它们的丑陋,厌烦它们的气息,厌烦它们所有的一切。洁儿是如此厌烦它们,厌烦的甚至想要将它们统统毁灭——这里又不是负世界,它们也不是她的宠物,丑成这样,是想死吗!?
那种由本能升起,无比强烈的毁灭欲望令洁儿异常烦躁,她无数次企图压下那种毁灭一切的本能,但始终未能成功,不仅不成功,她还被本能逐渐的侵蚀。
终于有一天,她忽然觉得遵循本能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于是,她不再企图压抑自己的本能,而是开始顺从本能,顺从那对一切存在充满毁灭欲望的本能。
她开始变了,顺从了本能的她逐渐失去了情感,喜怒哀乐尽皆丧失,心灵化为万里寒冰,冰封一片。
她开始企图毁灭,毁灭这个令她厌烦的世界,但终究没有成功。莫名的情绪侵扰冷漠的心,让她始终无法对这个令她厌烦的世界进行毁灭。她厌恶这种感觉,比厌恶这个世界还要厌恶,因为那种感觉束缚了她,即便现在的她只是本能。
无比厌恶那种情绪,她决心抵抗,但无论怎样下定决心,她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
——不、不能这样,这里是他的家,毁掉这里,他会生气的。
——唔,真的要这样吗?要是真的动手了,他以后会不会不理我啊?
只要一试图开始毁灭,无论心态如何冰冷坚决,奇怪的软弱想法总是会出现,让她变得踌躇不定,然后再也无法下手。
她不再厌恶那种感觉,而是开始憎恶,连带着,她觉得给她造成如此困扰的那个男人也变得让她无比憎恶。因为他,束缚了她,让她无法做真正的自己。
一次又一次的失败,让她终于开始不再肯定自己能不能毁灭这里,同样,她也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毁灭那个束缚了她,让她憎恶的男人。所以,为了摆脱那个男人男人的束缚,她离开了,离开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地方,逃的远远的。
曾认为,只要远离那个男人,自己就能摆脱他的束缚,但令她绝望的是,她的猜想错误,她——再次失败了。
无论逃得多远,无论藏得多深,她也无论如何,无论如何也无法遵循自己的本能,对那些厌烦的世界进行毁灭。即便,毁灭那些只要她开口一声令。
本能的欲望被无数次的遏制,遵循本能,亦或者说就是本能的她终于愤怒了起来。
她不要这样,无论如何也不要这样。她是劫,是毁灭生,毁灭死,毁灭世间一切,乃至世界本身的劫!这样的她,怎能被束缚,怎能,被、束、缚!?
陷入了连冰封的心灵也无法压制住的暴怒之中,自觉在这样下去可能要完的她果断放弃了继续逃避的想法,火速杀回了那个男人所在的小世界。
毁灭毁灭毁灭,将沿途所遇的所有……陷入终末的世界让宠物们加快速度毁灭,自觉胆气因此上涨的她终于回到了那里,然后一路横扫,径直杀到了那个男人的面前……其实并没有。
毁灭了数个终末小世界,自觉上涨无数的胆气在回到那小世界时就已消失殆尽,所以在回到那里之后,她并没直接去见那男人,毁灭他,解放自己,而是懦弱的藏身于负世界的深处,仅仅只放出一丝气息,告诉他,她回来了,期盼他自己找上门了。
她成功了,在察觉了她归来之后,那个男人果然找上了门。但她也失败了,因为在那个男人来了之后,她又胆怯的怂了,她懦弱的甚至不敢直接出面与他碰面。
他成功来到了她面前,在负世界的最深处。
明明对他有无比强烈的恶意,期盼杀死他,解放自己,然而却无论怎样,她也无法对他下手。即便他来到了她的主场,即便他孤身一人,甚至于他拥着她,毫无防备时也是一般。
她无法明白那是什么心理,只是在他拥抱她,温声轻言“不会让你变成第二个我”时忽然感觉,她对他的憎恶消失殆尽了。
……
真是愚蠢,那个男人。不是贬义,而是实事求是的说,那个男人很愚蠢,无可救药的那种。为什么?因为他真的很愚蠢。
她曾以为,自己和那个男人是同类,但实际,并不是。她是劫之女,是此世所有阴暗力量的化身。而他的力量来源于万世,光与暗,生与死,现实与虚幻,世界上的一切皆是他力量的来源,且不仅仅如此。
她和他相比,不过是皓月下的一抹荧光……不对,应该说她是荧光下出现的一片微不足道的阴影,而他则是整个世界。
从懵懂中新生,她误认他是同类,于是不由自主的靠近了他。
虫莹之辉接近世界之光,那会是什么后果?被蔑视,被漠视,被无视,还是干脆直接被吞噬?以上皆有可能,但实际,她被接纳了,没有恶意,没有轻视,她被他接纳了。收敛自己的光辉,露出温柔的笑,他以同类的名义接纳了他,原因仅仅是因为她想要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