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是天下第一 第318章

作者:风停雪

刀已去,剑已终,千年封尘之路终得见。

姜黎放下了怀中的人,牵手并肩过门,此生第一次。

亦是人世间的最后一次。

第一百二十一章 水穷云起

朝阳不改,人已远去,那是他们最后一眼看到姜黎和秋山颜了。

背负长枪,雄伟如山的男子高居峰顶边缘傲然而立,欣然看着那仍未完全闭合的登天路,似乎他的眼中还残存着离去之人的影子不肯忘却。

忽然之间,他说道:“你算错了。”

在他的不远处,正有一位唇红齿白的少年郎盘膝坐落在树冠之上,一如雄伟男子的不肯忘却那般看着天上的路,微不可见的点头道:“自始至今,我一直都希望自己是算错的,这个错我欣然接受,无有半点遗憾可言,只是我确实猜不到这么一个结局。”

白河愁目中的灿烂金光终于消散一空,天地重回应有明净之中,渐染朝霞之色,一片生机勃勃令人观之喜悦。

他转过了身,看向那位掌教真人,平淡问道:“你本认为他会倒在哪一步?”

道无迹起身落下了树冠,迎着朝阳前行到雄伟男子一旁,笑着说道:“当然是最后登天飞升的一步,斩下天道碎片有道屏圣器相助,以他已经超越了人间的刀锋,再有那些不愿沦为回忆的前人相助,天道碎片的崩碎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他在那一瞬浑身气机直落四成不止,更多是被秋山颜那举世无双的一剑伤到了。”

他轻叹了声,情绪复杂不能言,“那一剑已然称得上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唯有如此堪称人间无敌的剑锋,才能有机会伤的到姜黎,有资格与他这种半个身子超脱了世间的存在相互搏杀……可终究只是资格罢了。”

稍微沉默,随即白河愁沉声道:“玄都有书记载,千年之前哪怕仙人下凡,世间武夫亦有战而胜之,击杀人间的先例,后世我辈竟是如此不堪,愧对前人。”

道无迹摇头笑道:“我给你看的确实不假,可千年前与现在又怎能相提并论,如姜黎这般人等在千年前亦然是无敌之姿,秋山颜那一剑放在千年前亦是举世无双,但天上的仙人却不都是个个都无敌无双,在那个时候登天路飞升远没有现在来的要难,仙人下凡亦然要看人间脸色,做不到纵横无忌。”

白河愁沉思片刻,摇头道:“言归正传吧。”

“好。”

道无迹爽快答应,伸手指向射潮剑阁坠落处,继续说道:“我与姜黎始终缘悭一面,可有些事情是不需要相见也能得知的,他武道能够精进至如此境界,本人固然是强极当世,可亦然有着不少外因,武道之路谈何容易,我虽不清楚他一生究竟,可他断然是放弃了许多的珍贵,这些成为了他路上的助力,可也相对应埋下了不少的隐患,否则他又怎会如此宠溺于素铭,或许确实有不少的真情存在,可我大抵能够肯定他一开始的想法只是为了圆满自身,后来如何已然是不得而知的事情了,你得去天上亲口问他。”

“再谈那百年前宋春归一事,他境界丝毫不输登天之前心意未定的姜黎,为何最后会落得一个力竭身亡的下场,最主要的原因固然是天路封尘太久,可他本身也有着不圆满的地方,才会落得那样的结局,但不论如何说也好,为后辈世人开路对这一座江湖来说确实是功德无量之举,其中秘密再是深究也没有意义了。”

他抬头看向那两人消失的地方,轻笑道:“在最开始的时候,我本是想要出手拦下秋山颜,不愿让她递出那举世无双的一剑,哪怕拼着自己重伤也好,都不想她为了一己私欲干扰到姜黎为我辈开路,后来却看到了些小辈的事情,恍惚之间才是明白了过来,那或许是姜黎所欠缺的最后一着,若无秋山颜那穿心一剑,他最终的下场大抵也然如宋春归一般,徒然为后人铺路罢了,人心天意何其玄妙之事,那两人能携手登天路,确实是极好的一件事情,秋山颜她有着这个资格,我很佩服。”

白河愁平静道:“说来道去,其实最后也只是一个情字?”

世间风流总有散去一日,一如此刻朝阳升起最后依旧下垂西山一般,有着反复遵循的天道规矩,可世间万物不都是这样简单的事情,譬如他口中的那个字。

道无迹点头道:“说是情,更准确一点则是心,这是生而为人越不过去的一关,姜黎无情了百年,最后蓦然回首间才发现那人一直都在,未有片刻离去,可他们足足错过了一百年,如何不是一种极大的可悲。”

白河愁摇了摇头,缓声道:“那百年在我看来算不上错或者可悲,那本就是他们自己选择的路,旁人或许觉得可悲,可我想他们两人回望前尘之时,应当是甘之若饴,不会有片刻任何的后悔。”

道无迹沉默些许,失笑道:“你说的不错,在那一剑穿过了姜黎心胸时,他或许心里就隐约明白了这些,随后再有千年往事一一掠过眼前,让其明悟自己险些错过了一切,才是铸就了那一刀一剑劈开登天路的壮举,这等机缘只能艳羡,无有半点嫉妒。”

顿了顿,他悠悠说道:“然而情之一字,确实不对,在我看来这一切是心从一端行至另一端的事情,姜黎无情了百年,最后以染霜为情意挽留秋山颜性命,于刹那间从无情至极情,这是已经摆在我们眼前的一个例子,或许以后还有会有至情人以无情霞举飞升,只要活的久一些,看见那一幕应该不会太难。”

朝阳高起,一片碧波万顷金光,两人目睹云雾再聚,一切归于风平浪静,心中不禁生出畅快之意,心神宁和平恰,身心仿佛也轻松了许多。

那些话也就都到这里了。

白河愁行至悬于空中的巨石,将身后那柄用粗布裹着的长枪放下,整个人也跟着坐了下来,一如寻常农夫坐了下来,用本就沉厚的声音问道:“即使如此,那你之后的选择想来是不会动摇了,可我不妨与你明言,其他人我不会管,可于素铭你不能对她打任何的主意。”

道无迹悠然道:“你又怎知道我到底想要做些什么,那些都还未定下主意,再且白玄一若是请你出手相助,你又真的能完全忽略,置身事外不理吗?”

“为何不可。”

白河愁解开了粗布,一柄青色枪杆出现在道无迹眼中,随后他再从里头寻出枪头,稳稳的镶嵌了到枪杆之上,平淡道:“我起于微末之间,早年被很多人认定有望登临天人,因此那些人千方百计的欠下了不少的人情,但这些年下来已经还的七七八八了,其中最大的一份就是娶了幕望舒,与坎虚门扯上了关系,然而裴宗截杀幕玄甫时我依旧没有出手,除去我认为他死不了外,你可知为何?”

道无迹轻笑道:“这又有什么难猜的,无非就是不喜我道门一脉的行事作风,又或者是讨厌自己的那位妻子,但最多的还是不愿扯上关系,对吧?”

白河愁既是点头也是摇头,淡然道:“虽是不喜,但你们如何行事我管不着也不愿去管,至于我那位妻子,亦无半点讨厌说法,多年以来相敬如宾,情分终是不浅,而她也是极念旧情的人,这点我很是喜欢,所以当初才答应了她,可以替王清霁接下那一桩麻烦。”

道无迹笑意不改,道:“有些时候,我觉得你远比姜黎来的要纯粹,哪怕是结婚生子也好,一切都改变不了你的念头,依旧是那个天下间绝无仅有的白河愁。”

稍微一停,他侧了侧脑袋,问道:“所以你打算以这柄新得的青子衿,问上我一枪吗?”

白河愁坦然点头道:“自然如此,难得你愿意离开玄都,这一战算是当年挽剑池的延续,你没有拒绝的理由。”

道无迹敛去笑意,仍旧温和道:“确实如此,然而此处已有前人在先,你我交手不过徒增笑谈罢了,还是算上一个地方吧,你看如何?”

“自无不可。”

……

朝霞落碧蓝,朗声滔天,卷起千堆雪。

那临崖而立的四人已然离去,此刻都安静的坐在了车厢里头,但比起安静两字,寂静或许更适合此间的气氛。

马蹄声很浅,却如泪奔一般,踏在了那些神伤之人身上,让其难掩离愁。

海风绕林而来,掀起帘布一角,有雨后明媚青山入眼,抚媚与默然神伤之人相比,仍旧输上了三分。

望山之人是叶笙箫,那对眸子没有了以往常在的狡黠色彩,宁静如水,一动不动的的看着无有边界的广阔天空,仿佛要从中看出一些什么来似得,直至那人坐在了她的身旁,没有说话。

叶笙箫没有笑的心思,用只有两人能听闻的声音说道:“我没她那样的脆弱,你不必怜惜。”

王清霁轻轻点头,平淡说道:“不会怜惜,你若是那样的人,我只会觉得惊讶与不可置信,但这事情总归太过于突然,可我想结局是不会差的。”

叶笙箫瞥了一眼身旁的人,微笑道:“自然,与姜天主并肩登天路,总比身死人间来的要好,这若是还要生出不满,那未免太过于贪心了,师傅她不是一个贪心的人。”

王清霁沉默片刻,忽地问道:“你觉得自己此生有望看那天上的风景吗?”

“不知道。”

叶笙箫轻笑着摇头,说道:“可我觉得你有希望,如果不介意的话,那时候我也想随你看上一眼。”

她别过了头,那对眸子里重新映照着天空的色彩,声不可闻。

“如今天一样,看上一眼就好了。”

……

有离去的,自然也有留下的。

宫子濯花白发须被海风吹的凌乱不休,单薄衣裳让人见着就觉得寒冷,于是纳兰萚兮将一件大氅披在了这位老人身上,与其并肩而行,观潮听浪声。

当那两人携手登天后,钱塘壮绝世间的大潮已然失去了往昔的韵味,即使再是豪迈上三分,有无数诗篇传唱也好,终归抵不过那封尘千年的门户大开。

老者行至那座无名塔下,观碧海万顷,缓缓说道:“生于此世,见此一幕,于武道路上已然无憾,我自知此生杂念太多,无望那等逍遥境界,奢求不来端坐云端的天上仙人,所以当日秋山颜登山之时我才如此轻易的答应了她的事情,确实是一己私心,可今日看来确实值得,让人不会生出半点后悔,实在是很好。”

“麓山所求从来不为飞升天上,生死乃天理循环之事,活人间死人间便好,真正该我们花尽心思去理会的是不要让这一座天下再次燃起烽火,求一个天下太平。”

纳兰萚兮轻叹道:“事不如人愿,天下岂有万世一家之说,长治久安也不过是空言罢了,分分合合一如生死循环一般,没有半点可以避免的办法,所以才有人会竭尽心力而死,我们能够做出的,只有朝着那不知道正确与否的方向前行,求一个无愧于心。”

老者微笑着点头,说道:“确实如此,武道事了,我也应该把念头放回来了。”他看向自己徒弟,问道:“王泽言他确实是可塑之才,纵然武道之路走的不是那么顺畅,可这世上本就不乏大器晚成之辈,数日前你随我意思让他说服王清霁,结果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