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烟客书生
半年之后，圣芙蕾雅学院，4396教室。
“叮叮叮……”熟悉的上课铃从教室的扩音器里传来，宫铭也走进了教室。将视线转向了面前的学生们。
今天无疑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平日里拖堂的老师不拖堂了，平日里吵闹的学生不说话了。宫铭转向学生们的时候所有人都安静的看着他。这是他当教师两年多来唯一一次。所有人的目光都一动不动凝聚在他的身上，没有睡觉的没有走神的，没有偷懒的没有摸鱼的。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不曾有半点的偏移。
“啪嗒”一声，宫铭将手中的公文包放在了桌子上。双手按在桌面上，作出了一个讲课经常会用的姿势。然而就在他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口的说道。又突然自己笑了出来。
“首先我得先恭喜各位都顺利从我的手上毕业了，这三年既没有死几个人也没有那个人缺了哪条胳膊少了哪条腿。”他摇着头。“所以既然连琪亚娜都拿到了足够毕业的学分，那么我也没有什么理由阻止你们班以一个完整的集体形态毕业了。”
有学生笑了起来，琪亚娜露出了不满的表情。
“应该说……”他笑着看了一眼下面的学生。
“我不是你们第一任班主任。圣芙蕾雅学院是三年制，两年课程加上一年课工结合。我是从你们一年级下学期才开始带你们的。当时我来当你们的班主任其实也是一个意外，因为我刚来的时候你们的学园长德丽莎小姐对我不是很信任。正好你们班主任这个位置出现了空缺，就把我给丢到这里来了。”
下面的学生笑的更大声了，有揶揄声此起彼伏。
“所以，没能陪伴各位全部的三年，我很遗憾。”这个男人也跟着笑了。但是很快收起了脸上的笑容，看着面前的这些学生。“但是我有一个问题想问各位。有哪位学生还记得，你们我来当你们班主任的这个契机是什么引起的吗？或者说，你们原来的班主任不再带你们这件事情。是为什么吗？”
台下的学生的笑声一滞，片刻之后，才由班长符华出声回答道：“因为原来的班主任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重伤残疾，无法继续承担原本的课业任务。所以不得不退出了教学前线，将班主任的职业交给了其他人。”
“是啊，重伤残疾。”宫铭轻轻的笑了。“你们应该都是从学校的报告文案上看到这句话的吧？毕竟因为保密原则，你们是被禁止探视你们的前班主任的。有没有哪位消息比较灵通的同学通过过什么渠道了解过你们班主任具体的伤情如何？是一个什么情况？”
“……”
下面的学生沉默了。大部分人不知道，少数知道的人，也并不愿意说。
“天命如今的生物科技已经很发达了，为了给女武神提供有力的后勤保障，有无数的科学家一生都在致力于研究组织再生领域，如今我们的生物技术世界第一，在伤势领域的治疗，甚至能做到器官再培养，肢体再培养，和断肢神经重连。那么谁能告诉我，为什么在生物科技如此强大的情况下你们还是会从每年的报告书上还是会有数量不在少数的女武神会因为重伤残疾而退出工作岗位？”
宫铭敲了敲桌子，表情严肃。
“因为你们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残酷的战场。因为你们面对的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敌人。是亡者、是死士、是没有感情的生物兵器、是高高在上的神明！”
“在这种对手的面前即使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生物技术都没有办法保证你们的安全！在这种敌人的面前就算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也没有办法使得你们康复！”
宫铭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声音之中有少许的黯然。“我除了是你们的班主任以外，还是你们医学部的部长。虽然我坐诊的时候经常性的会因为是唯一的男医生被你们调戏，但是我的任职简历上也清楚的写着我是全世界最好的医生。”
“你们前班主任在作战之中失去了两条腿和一只手，内脏大出血胃部破裂。如果当时不是我就在现场换全世界任何一个医生她都没机会活着回来。”宫铭沉声说道。
“后来我给她做了机械义肢，让她勉强拥有了一些行动能力不必后半生都瘫痪卧床，学院为她在支部后勤部门找了一份工作养老，勉强算上老有所依。这就是她作为一名女武神的结局。”
“……”
讲台之下，一片沉默。
“其实按理说作为最后一节课我是不应该和你们讲这些的，我应该煽煽情，讲一点慷慨激昂的演讲，祝福你们每一个人都能一次次从战场上平安归来。说我作为师长永远在这里等你，说不定还能骗几个女孩子的初吻。”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对着下面的雷电芽衣笑了一笑，被雷电芽衣翻了一个白眼作为应答。
“但是我一会还有在全校学生面前的演讲，慷慨激扬的话还是一会再说吧。现在的话，还是说一点切实的。”
“关于我的话，上次德古拉那一战的时候，你们应该已经听说过一些事情了。”他摇了摇头。“我曾经以尼古拉斯的名字活过了漫长的时光经历了无数的征战，我的光荣事迹贯穿了近五百年的崩坏史也培养过无数的学生。”他淡淡的说道。
“这确实是一件很光荣很荣耀的事情，这是这种光荣和荣耀不是敌人的失败带给我的是战友的牺牲带过我的。因为我没有辜负他们逝去的生命，这种荣耀才显得弥足珍贵。”
“你们用的每一册书的扉页都应该写着一句话。那句话是我在五百年前培养第一代女武神集团军的时候写的。在那之前女武神的作用是类似于古代将领那样率军冲锋。”
宫铭的视线一一扫过他的这些学生的双眼。
“翻开这一页纸，你的生命就已经开始倒计时。”
“……”
“我拜托奥托统计过一个数据。五百年来天命登记在册的女武神数量至今为止有十一万七千二百六十一人。其中大部分在诞生在近代。尤其以今年为峰值，你们毕业之后在册女武神数量将会达到两千二百五十一人的数量。占历史总数的2%”宫铭抬手在屏幕上调开了一个界面。
“而其中历史上阵亡女武神数量是两万四千三百七十四人，占历史总数21%。当年阵亡入职比例随时间的推移逐渐减小，峰值是五百年前第一次和德古拉决战的时候，比例是557%，最低值是前年，7.9%。重伤退役的女武神数量是三万九千四百七十一人，占历史总数34%。当年退役入职这一数字近十年也有所减少，峰值是第二次崩坏，比例是374%。最低值是去年，14.6%”
“但是实际上这个数字的年比例除了知道科技越来越发达能治疗的伤势等级越来越高以外并没有太多的意义。阵亡入职比最低是前年但是退役入职比最低是去年，是因为给前年的第三次崩坏并没有直接造成大量的女武神死亡反而产生了很多伤者。而去年的第四次崩坏整个新西兰支部被第四律者一锅端了没有一个人活着走了出来，所以没有伤者。你们都经过过长空市的历练，应该明白那到底是多么残酷的战场。”
“……”
“我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数字给你们参考。第二次崩坏发生之前天命的在职女武神数量是两千零一十四人。第二次崩坏发生之后这个数字锐减到了九百七十三人，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在战后重伤退役。注意我说的是战后，那个战场上不乏有顶着伤残站到火线面对崩坏兽潮打开机枪，最后被反震力震的伤口迸裂内脏出血而死的女武神。”
“末日来临之际，整个世界都要依靠这区区两千人来守护。从巴别塔开始崩坏兽连成的兽潮是在太空之中都能用肉眼直接看到的海洋。而这两千人的防线散在一千两百七十二万平方公里的西伯利亚就像是一堆沙之中混进了几粒芝麻那样渺小不堪。当年天命已经捉襟见肘到了即使科研人员都要上战场的地步，我至今还记得我看到的一具尸体口袋里还塞着算到一半的数学公式。”
宫铭调出了西伯利亚的地体，看着那白色的洪流从世界的顶端倾斜而下，被细的看不见的黑线所阻拦，无法前进。
男人看着下面的学生们。叹了口气，从口袋中掏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就那么在教室里点燃了起来。
很快，有白色的雾气在他的面前升起。
“感受到那种重压了吗？”他轻轻的说道。“感受到……”
“那种窒息感了吗？”
教师之中鸦雀无声。
“在整个应对第二次崩坏的战略体系之中天命从未想过要正面击溃那些崩坏兽潮。因为集结全世界的力量都做不到。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天命调集了相当于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二十分之一当量的武器对西伯利亚北部进行了全覆盖式的轰炸，结果是中西伯利亚三分之一的土地变成了永久性的荒原。但是即使是这样消灭在轰炸之中的高等崩坏兽又有多少呢？不到十分之一。”
“所有的抵抗，所有的防线，所有的热血和牺牲，都是为了拖延时间。为了针对第二律者的斩首行动拖延时间。人命在那个战场上是最轻贱的东西。上百条人命的牺牲可能就是拖延兽潮一秒甚至，圣芙蕾雅学院如今一年培养的女武神可能两天就被消耗殆尽。你们一个班三十几个人也许崩坏兽一次冲锋就会团灭。”
“但是仍然要前进，仍然不能后退，这条战线任何一个地方出现了缺口代表着亿万人的死亡。所以必须堵住，用鲜血用生命用一切用尸骸去堵住那数以万计的崩坏兽的洪流。等着着刺杀组渺茫的希望。”
“那是一场所有人都不能犯错误的战争。”他突然说了一句。“一旦犯了错误，就必须要用更珍贵的东西去填补。”
“圣芙蕾雅学院的教师，大多都很年轻。”宫铭掐灭的烟头，淡淡的说道。“即使是身为教导主任的姬子，当年那场战役的时候也只有十岁。都是那场战斗之后才成长起来的战士。所以没有办法给你们讲解当时的情形。”
“之所以没有老战士，是因为经历过那场战争即使活下来继续服役的女武神，也大多都留下了一些暗伤，很少有能继续服役十八年的。大部分都在三四十岁的年纪退役了，剩下的也要么转成了文职，要么坐进了指挥室。”
“上一次是这些前辈帮你们扛起了这些担子。不止身为女武神的前辈，还有数量是女武神上百倍的仅仅是普通人的前辈牺牲在了那里。我们付出的代价无比昂贵，我们的牺牲能用十字架插满整个圣芭芭拉海滩。”
“你们马上就要毕业了，以后，大多会进入极东支部服役。服役的这些人有些会被外派到各个据点负责检测崩坏的痕迹。有些则会进入休伯利安进入战备组随时准备出征。但是一旦再度发生第二次崩坏那样的灾难，你们每一个人都要踏上前线，去和无法抗衡的对手去战斗。”
“是，即使是按照最惨烈的时候的比例来算几十年之后在座的各位应该也有三分之二能活着退役，这三分之二之中又有二分之一可以不带什么伤势安享晚年。”宫铭说到这里扫视了一圈他的学生们。
“换做其他另外一个职业面对着这样的概率我都会要你们乐观一点，努力去做活下来的那个人。但是女武神不行。女武神上战场要考虑的第一件事情是如何让自己的死的最有价值。只有你最有价值的死了，才能让你队友可以尽可能多活下来。”
“这个人可能是你，是你，是你。”他快速的点过了三个人，“也有可能是你们之中的任何一个人。”
“其实德丽莎一开始建立圣芙蕾雅学院的时候，对她的理念我是持反对态度的。女武神就应该是绝对军事化的职业，不应该看到最后奠定胜局的是少数几个天才就磨灭更多人的牺牲。不过我很欣慰的看到圣芙蕾雅每一届的毕业生都比别人做的更好，因为你们更懂得同伴的重要性，也就更知道该如何去珍惜同伴的牺牲。”
“我给你们上的第一节课，是教你们写遗书。”他看着这些学生。“当年你们之中有人质问我，所有人都是孤儿或者差不多是孤儿的班级到底给谁去写遗书。我当时说你只管写，将来会知道的。”
“那么在你们毕业的最后一节课上。我要和你们说的是，这份遗书是你们写给彼此的。嗯，这里面也有我一封，一共三十八份。”他拿出一份份信件，在她们的面前晃了晃，然后当着她们的面将那些信件锁在了一个保险箱里。
“几十年后你们重聚的时候，有些人已经离去了，有些人还活着。到时候代替那些离去的人出席的，就是这些她们留给你的信件。”
“嗯。”他突然笑着看着这些女孩子们。“这个保险箱没有钥匙。我相信即使是几十年之后，各位开一个保险箱也应该不至于还要用到钥匙的程度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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