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漱梦实
“哪怕是要我现在立刻去死,我应该也能含笑九泉。”
青登认真听着,时不时地点头相和。
不得不说,瓜生秀的这番言论、思想,于当前的江户时代里确属超前。
在这年头终生不嫁……而且是像瓜生秀这样明明长得相当可爱却终生不嫁的女性,实乃少见。
——这个绪方逸势……真是罪恶深重啊!
青登扬起目光,将视线重新定格在面前的通缉令上,眸光里蕴藏着淡淡的不悦。
虽然与瓜生秀的相处时间不长,但他已在其身上见识到了坚强、善良、果断等诸多美好的品质,故而相当敬重这位人老心不老的吉原里同心。
所以爱屋及乌之下,他对间接害瓜生秀孤寡一生的绪方逸势颇有微词。
从通缉令上所绘的画像来看,绪方一刀斋并没有剃月代,他留着浓密的总发——这样很好!青登轻轻点头,对这位素未谋面“永世剑圣”的审美表示至高的赞同。
虽然自打穿越以降,他已在这个世界生活了一年有余,但这么长久的时间下来,他对丑到批爆的月代头还是欣赏不来!
尽管近藤勇、千叶重太郎等人……尤其是千叶重太郎!总向青登科普剃月代头的种种好处,什么这是时尚的象征、什么月代头既凉快又清爽、什么既然是武士就要剃月代……然不论近藤勇和千叶重太郎等人如何说、如何劝,青登始终坚持自我、屹然不动。
把好好的头发剃成与“地中海”几乎没什么两样的月代头……对青登而言,这比杀了他还难受……
因为饱受月代头的“视觉折磨”,所以青登对所有留总发的人,抱有天然的亲近之感。
——仔细一看,绪方一刀斋长得还挺不错的,五官很端正,一脸浩然正气,不愧是敢于弑主的男人……嗯?!
倏然间,青登猛地挑眉。
他用力地眨了眨眼,脑袋前探,双眼死死地盯着绪方一刀斋的画像,鼻尖险些碰到墙壁。
——是我的错觉吗……?
青登总觉得画像……也就是绪方逸势的脸庞有点眼熟。
——难道说……我曾见过绪方一刀斋?
此念刚起,青登就不禁哑然失笑,“呵”地发出自嘲的笑声。
——我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我怎么可能见过绪方一刀斋啊。
——姑且不论绪方一刀斋是否还活着,就算他仍健在,他今年也应该是92岁高龄的老头子了。
绪方逸势是在70年前的宽政元年(1789年)开始于世间活跃。当时,他20岁。
换言之,假使绪方一刀斋还活着的话,那他现在已是有着92岁的高龄、可能连路都走不动的老爷爷了。
——应该是我以前曾遇到过跟绪方一刀斋长得有点像的人吧。
青登心里暗道。
“好了!绪方一刀斋的话题,就先聊到这儿吧。”
瓜生秀一合双掌,然后转身面朝背后的白菊。
“花田君,我们还是来谈谈正事吧。此地不会有任何外人来打搅,我已跟白菊打过招呼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情地对她发问吧。”
青登闻言,将心神从面前的绪方逸势的画像上收回,“嗯”了一声并郑重颔首。
“需要我暂且回避吗?”
青登思虑片刻后,点点头。
“嗯,麻烦你了。”
说完,他快走两步,在白菊的正对面屈膝坐下,然后解下左腰间的越前住常陆守兼重,将其搁于右身侧的榻榻米上。
瓜生秀也不多言,十分爽快地转身离去,步至屋外。
随着瓜生秀的离去,几无家具的空旷厅房内,此时只剩青登与白菊面面相对。
“白菊小姐,在下花田青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
白菊仪态拘谨地微微欠身。
“贵安……我是千花屋的白菊……”
“具体事由我已从瓜生婆婆那儿听说了。”
“你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吧。不过我事先说明!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游女!既无贵戚,也不认识什么大人物!所以你问的问题,我可能会回答不上来!”
白菊的话音刚落,青登便莞尔一笑。
“白菊小姐,你不必紧张。我想问的问题非常简单,你只需如实回答即可。”
他清了清嗓子,接着一字一顿地正色道:
“白菊小姐,不知你是否认识结城龟之助?”
白菊点点头。
“结城君?我认识,他是我的熟客。”
“你知道他住在哪里吗?”
青登不带半点含糊,直接开门见山。
结城龟之助的住处——此乃青登现在最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
“唔……这个……这个……”
白菊面现踌躇,接着静不下心般转头张望。
望见白菊露出这样的神色,青登不由得表情一肃。
如果白菊什么都不知道,那她肯定会立即给予否定的回答吧。
然而,她却支支吾吾的,一副欲说还休的模样。
这便代表着: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今夜的“吉原之行”……总算是没有白来!
青登端正坐姿,一脸洗耳恭听的样子。
然而……白菊却迟迟没有开口。
她一直沉默着,一度作势退缩。
她应该是顾虑到暴露客人的个人信息,尤其是熟客的个人信息,有违游女的职业道德吧……青登心想。
保守客人的个人信息,乃游女基本的职业道德兼吉原的不成文规矩。
还是说……是因为顾虑着什么,所以不敢开口呢……青登又想。
“……白菊小姐。”
在白菊再三缄默的时下,青登如同咀嚼每字每句,缓缓说:
“如果我的这个问题让你感到为难了,那我先向你说声‘抱歉’。”
“但这个问题对我……不,是对你、对我都很重要,因此望请你务必如实回答。”
在听见“对你、对我都很重要”的这截内容时,白菊冲青登扬起疑惑的眼神。
青登默默地把话接下去:
“白菊小姐,我相信你应该也能看出来吧?适才袭击你和瓜生婆婆的那俩人,他们的刀完全是奔着你来的。我强烈怀疑他们与结城龟之助有关联。”
话音甫一落下,白菊的小脸便登时一白。青登不顾她的神情变化,继续道:
“实不相瞒,我……”
青登为思索合适的辞藻而停顿了一下。
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旁边的绪方一刀斋的画像。
“……你可以把我当成像绪方一刀斋那样的喜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之人。”
“我正在追查某穷凶极恶的匪帮。”
“根据我和我的同伴们所收集到的种种情报,目前业已确定:结城龟之助……你的这位熟客就是那个匪帮的重要成员。”
“我就是为了找到那个结城龟之助,进而锁定那个匪帮的据点所在地,才特地前来吉原找你。”
话说到这时,青登本已准备给他的这番劝告画上句号,但还是换了个想法地补充道:
“你即使不相信我,也请相信瓜生婆婆吧。”
“瓜生婆婆对我很是信赖——如此,应该可以打消掉你对我的怀疑了吧?”
青登对白菊不熟。
关于白菊,青登唯一知道并确信的事情是:她非常地信赖瓜生秀。
只要搬出瓜生秀,应该就能最大程度地消去其心里的不安与疑虑。
果不其然,在抬出瓜生秀之后,白菊的面部线条顿时变柔和不少。
该说的都已说尽,青登不再作声。
他静静等待着白菊的思考与回复。
青登:“……”
白菊:“……”
死一般的安静是白菊的踌躇。
过去约莫2分钟后,仿佛置身海底深处的静谧总算是被打破——被白菊那犹如呓语一般的声音。
“我……我可以告诉你结城君的住址……但你要向我保证,你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告密者’是我。”
“我以我的项上首级作担保。”
青登一边说,一边抓过右手边的越前住常陆守兼重,将刀刃抽出一小截,接着又将其重重地收回鞘中。
叮!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在二人的耳畔萦绕。
虽然“击金为誓”没有任何的法律效力,但受到文化、历史等种种因素的影响,江户时代的庶民、武士们对这项起誓仪式还是相当看重的。
见青登如此有诚意,白菊脸上的紧张之色立时变淡了几分。
她长出一口气,然后一字一顿地缓缓道:
“我经常给结城君寄天红信笺……我可以把寄信地址告诉你,但我不能保证结城君就住在那儿。”
对游女们来说,给熟客写信,邀请其再次光临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工作。
部分有一定规格的游女屋,甚至会招揽私塾先生来教导旗下的游女们读书习字。
游女们往往会在寄给熟客的信笺上,留下鲜红的唇印。
这个留在信笺上的唇印叫“天红”,标志着对方乃特别的存在,凡是留有天红的信笺,都被统称为“天红信笺”——话虽如此,其实绝大部分游女都会在寄给熟客们的每一封信笺上留下天红。
“没关系,结城龟之助到底是不是住在那儿,我之后自会去调查。”
青登悄悄地捏紧双拳。
白菊轻轻点头:
“那么……寄信地址是:泽町二丁目的大和屋。”
凭着天赋“过目不忘”所加持的强悍记忆力,青登将此串并不算复杂的地址名牢记于心。
接着,青登抛出第二个问题:
“关于结城龟之助,你还知道些什么吗?比如:他是哪里人、从事什么工作?”
“他没说过他是哪里人,但我猜他是江户本地人,因为他有着很重的江户口音,性格也是很典型的江户男儿的性格,非常好面子、爱吹牛,花起钱来大手大脚的……”
“至于他的工作……”
白菊轻咬下唇。
“他也没说过他是做什么工作的。”
“不过……他的身上纹满了刺青……所以我猜他应该是雅库扎……”
雅库扎!
青登微眯双眼。
适才袭击瓜生秀和白菊的那俩雅库扎……即胎记脸和壮汉的面容,在其脑海里一闪而过。
“看来……刚刚袭击你的那两个人,确实是极有可能与结城龟之助有所联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