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摇滚与乐队观察家 第35章

　　「欸？」店员的笑容僵住，「……抱歉，这个应该是没有的。」

　　凉有些失望地垂下头：「那，我就什么都不点了。毕竟已经一日元都不剩了……」

　　「啊……」店员面露难色。

　　她看了看四周，注意到还有不少空座位之后，苦笑着回应道：「那，那这位客人，这边的位置坐满了的话，可能会需要您把座位让出来……」

　　「哦哦，那样的话倒是没问题。」凉点点头，「帮大忙了。」

　　店员苦笑着离去之后，背对着二人的凉若无其事地拿出手机，装作在浏览什么的样子。

　　但实际上，她的注意力其实完全放在了身后二人的谈话上。

　　「……你想要组乐队，那是你的事情。」后桌那位下班的店员小姐用强硬而冷漠的语调回复道，「没有必要和我扯上关系吧？」

　　「立希，还真是冷漠啊。」亚麻色长发的女学生说道。

　　「谁让素世你一见到我就净说些让人提不起兴趣的事情。」被称作立希的店员回应。

　　「……」

　　被称作素世的女学生沉默了片刻。

　　「立希……如果我说，『小灯』她也会加入呢？」

　　「灯……」

　　立希的语调，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先是激动，随后则带上了强烈的否认意味。

　　「……绝对不可能的。她现在，一定还在为『那时候的事情』而感到痛苦。」

　　面对对方决绝的语气，素世则始终维持着情绪的稳定。

　　「要说痛苦，我们大家都是一样的。毕竟，发生了那样的事情……」

　　「但我觉得，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更应该想想办法不是吗？」

　　素世停顿了片刻。凉觉得自己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呼吸声。

　　「这样吧，立希。不要在意可能性，或者方法之类的问题。只要小灯她愿意『回来』的话，那么立希你也一起『回到』乐队里来就好。这样可以吗？」

　　「那种事怎么可能……」

　　「只要小灯回来，你也一起回来。可以像这样约定吗？」

　　「……如果，你真的能做到的话，我倒是……没关系。」

　　「太好了！」素世的语调里明显带上了喜悦的意味，「果然，立希你也和我的想法一样对吧？」

　　「……你说想法一样，到底是指？」立希的语气有些怀疑。

　　但素世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约好了哦。」

　　凉听到了她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声音。

　　「只要小灯加入乐队的话，立希你也一定要一起来。」

　　「虽然我没报太大的希望，但……」立希有些无奈地回应道，「……我知道了。」

　　「有立希这句话，我就很感激了。那么，回见。」

　　「……」

　　被称作素世的女学生从凉的身旁走过，凉看着她的背影，目送着她离开了RiNG。

　　……那样的事情？组乐队？还有「回来」？

　　有点搞不明白啊。凉摇了摇头。

　　乐队这种东西，本来就是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解散的嘛。

　　虽然也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而重组就是了……

　　不过这个被称作「素世」的家伙，好像是个相当麻烦的女人啊。

　　之前还看到她在和秋绘聊天。难道说她打算把秋绘也作为自己计划展开的一环吗？

　　虽然听起来挺有趣的，但不管怎么说，这毕竟还是秋绘她自己的事情。

　　我倒是没必要对此太过在意就是了。

　　这么想着，凉把注意力从刚才谈话的二人身上顺理成章地收了回来。

　　说起来波奇和秋绘的歌词也快完成了，差不多该到我出场的时候了。

　　还有翻唱用的谱子，那个似乎也有稍微再多编排一下的空间。

　　接下来这段时间里，大概练习会很多吧。毕竟大家肯定会想要早日上台演出。

　　我的钱，貌似真的真的已经到了快要用完的地步了……

　　山田凉的思路不知怎的就跳跃到了这个沉重的现实问题上。

　　虹夏多半是不会再借我钱了。秋绘她……总感觉她自己也过着经济上很紧张的生活。波奇和郁代。从她们身上入手的话会不会好一点呢……

　　坐在咖啡厅里却分文未付的凉，正若无其事地思考着相当贪得无厌的事。

第五十八章 责任

　　与此同时。

　　与凉告别之后，秋绘就离开了RiNG。

　　搭电车回到住所之后，她开始思考自己该如何度过今晚余下的时间。

　　稍微打会游戏放松一下？

　　这么想着，秋绘打开了电脑。

　　但对着屏幕操作了一会儿，她却丝毫没有从中感受到应有的快乐。

　　……仔细想想，假如用抽象的视角来看，打游戏其实就是一个面对层出不穷的人造「问题」，不断寻找解决策略的过程。

　　这种事情某种意义上来说，不正好是另一种形式的工作吗？

　　意识到自己已经疲惫到没心情打游戏的秋绘关上了电脑。

　　既然不管做什么都只会觉得疲惫，那么……不如干脆做点正事吧。

　　于是，秋绘就这样开始了码字与练琴的循环。

　　写不出东西来了就练一会琴，不想练琴了就继续码字。

　　如果二者都不想做了，那就敷衍了事地做一做学校的作业。

　　如果连作业都做不下去了，那就躺在床上发一会呆。空虚和无聊的感觉会很快地涌上来，成为继续工作的动力。

　　在这样有如机器般的节奏之中，时间静静地就这样流逝着。

　　很快就到了深夜。从时钟的指向来看，现在距离第二天的到来，已经没剩下多少时间。

　　明天还要上课。差不多该睡了吧？看着时钟的秋绘心想。

　　虽然因长时间的工作而感到疲劳，但脑袋接触到枕头时，她的睡意又一扫而空。

　　又累又困但是睡不着。总之就是处在这种令人尴尬的状态当中。

　　在床上翻来覆去地度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意识到自己现在还不能入睡的秋绘站起身来，在房间里漫无目的地兜着圈子。

　　据说，这种低强度的身体活动有促进睡眠的功效。

　　不过，这间套间的面积实在太小，家具的分布十分紧凑。故而秋绘干脆换上便服，走出房门，去街上散一会步。

　　反正，继续待在这狭小的套间里，也只会无谓地感到烦躁罢了。

　　来到街面上，秋绘发现四处依旧是灯火通明。主干道上的车流络绎不绝，路边依然有不少店铺仍亮着灯。

　　人。

　　到处都是。

　　想必每一盏灯的背后，都隐藏着一个人的呼吸声吧。

　　每一个人都有着自己的音容笑貌，生活轨迹，行动逻辑，共同组成了这个喧嚣无度又寂静无声的世界。

　　是的，我现在正置身于，人类史上最大规模的「开放世界」之中。

　　这是穷尽一切可能的技术手段，也无法以任何形式加以复刻的奇迹。

　　在这片无尽宏大的舞台上，在这特定的一秒钟内，一定有人正在努力，有人准备放弃，有人喜悦，有人伤悲，有人沉溺在无止境的麻木里。

　　有人欢聚，有人别离，有人在欢爱，有人在自渎；恋情在萌芽，战争在酝酿，桥梁落成，大厦崩塌；情书、遗书、判决书、强制执行告知书……

　　……上一秒刚刚诞生的是人类本世纪最伟大的艺术创想，下一秒呱呱坠地的是第三次世界大战的罪魁祸首。

　　整个世界的可能性，在无止境的热运动中亿万万次地相互碰撞着。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户川秋绘，只不过是这场永无止境的交响乐中，某个角落里的乐器刮碰时所发出的一个无人在意的噪点。

　　在街道上漫无目的地迈着步，秋绘突然想到了后藤一里所作的歌词。

　　「真实的自我究竟要向谁展现呢……」

　　「……纵使放声高歌，也只会被当成扰民吧。」秋绘苦笑道。

　　啊，不过说到扰民……我倒是突然有了个想法。

　　秋绘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没有解锁屏幕，只是就这么盯着黑洞洞的屏幕里隐约反射出来的自己的镜像。

　　……如果我有个关系足够好的朋友的话，我现在就要立刻拨通她的电话。如果她还醒着固然好，但倘若是被我的电话吵醒的，那就更妙了。

　　我要对着睡眼惺忪的那家伙，把我半夜失眠时脑子里到处都是的莫名其妙的想法全部倾倒出来，不管对方能不能理解。

　　最后，对方肯定会敷衍了事地回应我……

　　「别半夜发癫了！早点休息！熬夜皮肤质量会变差的哦？」

　　……如果还能像这样干脆利落地骂上两句就更好了。

　　这样一来，我就会因为觉得失落而失去胡思乱想的干劲，乖乖上床睡觉了吧？

　　想到这里，秋绘露出了难以言喻的古怪笑意。

　　……可惜我还没有关系足够好的朋友。她不无失望地心想。

　　所以，以此为基础的玩法，只能等到以后再来探索了。

　　秋绘半开玩笑般地心想。

　　此刻，月光并不明亮，天空中也见不到星星。

　　尽管近期新能源车成为潮流，但东京街头的空气质量其实依旧算不上有多好。

　　四周铁灰色的呆板现代建筑与无星的黯淡夜空，都完全称不上是值得欣赏的景物。

　　正如我现在的处境一样。

　　我毅然决然地，把自己的人生扭转到了一条并不合意的轨道上。

　　和漫画里描述的那种理想状态大相径庭，目力所及的，都是让人提不起劲的景色。

　　但事到如今再去后悔，也已经毫无意义了。

　　本着务实与负责的态度，我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背负着自己的选择所产生的后果，继续走下去。

　　即使悲剧谢幕散场之后，也要负起收拾舞台与清扫垃圾的责任。

　　做到这个地步的，才算是合格的失败者。

　　小说也好，乐队也好。虽然对我来说根本不算是值得欣喜的工作，但……

　　秋绘想到了作为读者的高松灯，想到了作为同伴的结束乐队的大家。

　　我的工作，似乎不知不觉间，已经变成了某种不仅仅和自己有关的东西了。

　　相应的，也就产生了「责任」。

　　可恶。我明明是最讨厌「负责」这种字眼的人……

　　……一想到这里，秋绘就感到了内心油然而生的疲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