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手工具人员
祥子开门见山地说道。
那张未施粉黛又略显憔悴的脸上，显露出生动的饱含歉意的神情。
「我……那时候大概不该请你来的。」她说，「本来就是在给你添麻烦了，没想到还因为祐天寺同学的事情，而让你受了这么沉重的打击。」
秋绘摇了摇头：「这不是祥子的错。」
这并不是某种习惯性地帮别人推卸责任的表现。秋绘是真的这么认为的。
「正相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许我还要感谢你。」
一股没来由的疲惫感侵袭着秋绘，故而她的话说得很慢，音量也小，显得轻柔又脆弱。
「若麦的情况，我……总有一天要知道的。」
「能够以这种形式暴露出来，或许也不能算最坏的那种可能性。」
秋绘有些勉强地微笑着说道。
祥子从桌上拿起之前带进来的水杯，送到秋绘手中。
「先喝点吧？」
「嗯。」
秋绘点了点头，伸出手，从祥子的手中接过水杯。
对方的手指十分纤细而柔软，但肤质却带着些许干燥而粗糙的触感。大概是有一段时间没仔细护理过了吧。
「最近……秋绘的气色其实变好了不少。」祥子脸色微红地说道，「好像也稍微懂得打扮自己了……我本来还以为，你现在的生活应该还挺轻松自在的呢。」
「那些其实都是若麦代劳的啦。」
秋绘把水杯里的水一饮而尽之后，把杯子随手搁在床头柜上。
「我自己可没那种闲情逸致。」她轻描淡写地说道。
「是因为工作压力吗？」祥子顺着这个话题往下问道。
她的语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关切。
「嗯。」秋绘则只是点头，并不想多说什么。
她现在看起来神色如常，但她自己其实清楚，现在只不过是因为有了苟延残喘的机会，故而维持体面姿态的机能暂时恢复了正常运作而已。
真正的问题，还摆在面前，始终没有解决。
而丰川祥子，则把手规规矩矩地放在了大腿上，面露沉思之色。
她好几次想要开口，但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有什么想说，但是不知该不该说的话吗？」这种异状就连秋绘都注意到了，故而主动开口问道。
「我的确有一件事很好奇……但不知道该不该问。」祥子叹道。
她的十指不自觉地相扣起来，摁在盖住双腿的裙面上。
「大家和我说了你的事情。你……是因为和家里人闹了矛盾，所以才主动选择出走的吧？」她小心翼翼地提出话题。
这件事对于秋绘来说，大概算得上是很敏感的话题吧。
或许还是小心行事，先试探对方的反应，然后再决定要不要仔细往下谈吧，她心想。
初中时的丰川祥子大抵是不会考虑这么多的。
她发现了灯的笔记本，就会拿起来阅读。觉得那是歌词，就会自顾自地表达赞叹。
既然认为灯是作词的天才，就会希望她能够来到自己的乐队里，演唱自己写就的歌。
只要想到就会去做，根本不会考虑后果，或者说洋溢着无论遇到怎样的后果都能轻松处理的绝对自信。
那样的丰川祥子，现在自然是不存在了。
只不过，有些东西还依旧保留着。
「我……其实也是自己选择要和家族分道扬镳的。」祥子突然交代出了颇为关键的信息。
正如当年的祥子能够与灯的歌词共情那样。
现在的祥子，也能试着去理解户川秋绘的感受。
「具体的情况我不便多说。不过，我有着足够有力，足够说服自己，必须想方设法坚持下去的理由。」
她直视着秋绘的眼睛。
「我想问的问题是，秋绘也是这样的吗？」
「秋绘也是为了某些不可动摇的理由，才选择和家人决裂的吗？」
提出问题的祥子小心翼翼，而被问到的秋绘则沉默不语。
她在思索。
我的理由……
那个理由，连我自己都知道站不住脚。
「我没有那种坚实的理由。」秋绘摇了摇头。
「我或许只是……在逃避而已。」
秋绘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用力抹了一把。
拼命地工作，拼命地交友，期望靠这些东西来弥补我内心真正的空缺。
「为了回避一种折磨，转而用另一种折磨来代替。」
「把自己搞得身心俱疲难以为继……但却完全没有得到哪怕一点真正的进展。」
户川秋绘闭上眼睛，向后躺倒。
「那么，秋绘在逃避的东西又是什么呢？」
祥子在迟疑了片刻之后，还是如此追问道。
「想要逃避什么，我觉得，这也未尝不能算是某种足够坚实的理由。」
她如此询问，但秋绘却似乎并没有回答的意愿。
秋绘只是闭上眼睛，轻轻地摇头。
仿佛是在抗拒着思考这件事本身。
祥子意识到状况不对，于是决定不再继续追问。
「这么说的话……还真是奇妙啊。」
她忽然心有所感，发出一声慨叹。
「我呢，是自认为已经下定决心的一方。」
「而秋绘，却连自己行动的理由都还觉得不够明确。」
「结果，却反而是你帮助了我，鼓舞了我，让我走出了被迫作出选择之后所经历的那些灰暗的日子……」
秋绘睁开了眼睛。
「你说什么？」她看起来有些困惑。
「我是说，从那次在便利店里偶遇的时候开始，一直到现在，秋绘真的，真的给了我很大的帮助。」祥子微笑着摇了摇头，「虽然你自己或许完全没有意识到吧。」
「……我的确帮过你。」秋绘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但，那都是些举手之劳的小事吧？」
她的确对此很疑惑。
「决定要组建乐队之后，你也总是来邀请我，询问我的意见。」她说，「就好像我真的能帮上什么忙一样……」
「真的是这样的！」
丰川祥子激动地喊道，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抱歉，失礼了。」
她很快又坐回了座位，满脸歉意。
「但是，秋绘的存在，对我来说……真的很重要。」
第五十四章 等价交换的迷梦
说出了稍微有些肉麻的台词呢。
祥子因此而感到一阵坐立不安。
双腿不自觉地夹紧，双手也揣好了放在身前。微微低下头，但视线却直直地和秋绘的双眸相对。
「大概是从第一次在咖啡店里见面之后吧……从那时候起，我就觉得，你或许是那时的我所能找到的，为数不多的同类。」
「你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些方面帮助了我，这也是很正常的事情吧。」
「因为，单单只是『意识到你的存在』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就已经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了。」
真是的，简直越说越觉得肉麻……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要鼓起勇气，说出口来。
祥子坚定地，不疾不徐地向秋绘倾诉着自己的想法。
既然是重要的话，那就一定要说出口。
「……也不用说得这么夸张吧？」秋绘像是还不太能接受这种表述的样子。
「我并不认为这是夸张。」祥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仿佛要将每一束肌肉，每一个毛孔都调动起来，用作这番话的真诚性与可靠性的旁证。
「由于家庭的变故，我和父亲一起离开了家族。」
「如果留下来的话，我将不得不面临极其苛刻的约束……故而我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父亲一起离开。」
祥子叹了口气。
「父亲一蹶不振，所以我必须自己想办法解决很多问题。但，我终究也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学生。要说靠自己的力量维持生活，实在是有些勉强……」
「但是，秋绘，你的存在，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像是那时的我的锚点一样。」她微笑着说道。
称作「同伴」或许并不合适，称为「榜样」又显得太过夸张。
但是，你的存在对我来说，就像是一种自身以外的参照点。
在无止境的黑暗里，通过参考你的位置，就能够大致明白自己究竟身处何处，又该走向何方。
即使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帮助，仅仅只是意识到对方的存在，就足以给我足够的力量，让我能够意识到很多事情。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秋绘有些呆滞地，用自言自语般地语调说道。
她自己的经验之中，似乎并不能找到支持这种说法的证据。
「我或许没法理解这种想法。」
她摇了摇头。
「我觉得……健康的关系应该是建立在等价交换的基础上的。」
事到如今再说这种话会显得有些大言不惭。毕竟，我现在的情况无论如何都不能算得上「健康」。
但是，我既然就是这么想的，那么就只能如实地把想法表达出来。
于是，秋绘继续说道：「该怎么解释呢……我付出的价值，与我收到的价值相等。」
「给予多少，就收到多大程度的回报。」
「我明明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值得一提的事情……」
她有些羞怯地把眼神移到一边。
「突然对我说这种话，我也不知道该怎么理解比较好。」
秋绘的心中，浮现出一股微妙的违和感。
该怎么说呢……之前其实也有过这样的事吧。
比如说波奇。她对我的喜爱之情，到底是因为什么而产生的呢？
同为乐队成员，为什么是她而不是乐队的其他人，她又为什么选择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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