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与摇滚与乐队观察家 第18章

　　将餐费事先付清，二人便先行离席，来到了家庭餐厅的门外。

　　眼下，最后一点夕阳也已经缓缓地消散在了被夜幕笼罩的天空之中。

　　一阵凉爽的风从路口对面的两座大厦之间吹来，让秋绘感到心旷神怡。难得在快要七月的初夏还能有如此令人身心舒畅的风。

　　「所以。」她转头看向身旁的凉，「有什么事情非得特意到外面来说不可？」

　　这一次，她刻意地没有太注意语气的礼貌与否。

　　对方看上去完全不是会在意这种小事的类型，故而秋绘也乐得随性一点。

　　「里面太热闹了。」凉回答，「既然是两个人之间的话题，我觉得还是不要在大家都在的场合聊比较好。」

　　她修剪得干脆利落的深蓝色短发，在微风中似有若无地微微飘动着。不被遮盖的雪白而修长的脖颈，在夜幕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突出。

　　如果排除掉老是在关心钱的问题这一扣分项，倒也的确是个有个凛冽气质的美人。秋绘心想。

　　「你打算和我谈只和我们两个人有关系的问题？」秋绘问，「和作曲有关吗？」

　　「被你猜中了啊。」凉点点头。

　　她把双手插进衣袋，用吹口哨般的姿势呼出一口气。

　　从对方脸上淡漠的神情中，秋绘并不能分辨出详细的意图。

　　「从虹夏那里听说了。秋绘你也打算参与到结束乐队的作曲工作中来，对吧？」

　　「也不能这么说。」秋绘摇了摇头，「我的意思是，如果这个过程中有什么简单的杂活需要我打打下手的，可以尽量的使唤我来做。只有在需要的时候，我才会发表意见。」

　　凉一言不发地看了秋绘一会儿。

　　「很狡猾的说法。」沉默良久之后，她如是评论道。

　　「狡猾？」

　　「真诚的乐队人，一般会更狂妄一点。」凉解释道，「谦虚在音乐上就是一种狡猾。」

　　「凉是这么认为的吗？」秋绘轻笑道，「我倒觉得，这种说法本身也有些狡猾。」

　　「如何解释？」

　　「我也不清楚。只是有这种感觉罢了。」

　　「哦，这样。」

　　二人漫步在店外的人行道上，进行着不着边际的对话。

　　「你对作曲这件事，到底了解多少？」凉问道。

　　「……懂得不多。硬要说的话也就是一点点常识吧。」

　　「这是谦虚的说法吗？」

　　「不是。真的就只是那么一点点常识而已。」

　　「即便只懂一点点，也要勉强自己抗下这个担子。你有非这样做不可的理由吗？」

　　凉的这个问题，让秋绘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

　　「……」

　　片刻的沉默之后，秋绘才开口。

　　「……其实，并没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

　　硬要说的话，其实只是因为「想要做」。

　　她把本来要说出口的这后半句话，又重新吞进了嘴里。

　　或许这也是轻小说作者的一种职业病吧。在小说里发表了太多的议论之后，即使对于完全不了解的话题，也会情不自禁地想要掺和一脚。

　　但是这种任性的想法，果然还是不足以在态度认真的人面前说出口。

　　「没有理由啊。」凉点点头，像是在思考秋绘说出的话一般。

　　随后，她在一家便利店前停下脚步，盯着冷藏柜里的饮料出神。

　　「你口渴吗？」凉突然没来由地问。

　　「要我请客吗？」秋绘也突然没来由的回答。

　　「我没这么说过。」凉摇了摇头。

　　「那我就当你同意了。」秋绘迈开步子走进便利店，「别选太贵的就好。」

　　二人踏着入店音，来到装有饮料的冷藏柜前。

　　伸手触摸到冰凉的饮料瓶，她的心底突然没来由地升起一股奇妙的感受。

　　选好了饮料，凉在价签上看了一眼，便转而对着秋绘出示。

　　那是个可以接受的数字。秋绘点了点头。

　　「秋绘，你让我想到一个以前的朋友。」拿着饮料，凉突然说道。

　　「那么，现在已经不是了？」秋绘按照自己的第一反应，脱口而出道。

　　「已经不是了。」凉点了点头，「因为，她是个庸俗得太过真诚的人。」

　　来到柜台前，秋绘从口袋里掏出零钱来，付清了两瓶饮料的费用。

　　「很少听到有人用这种方式形容一个人。」

　　离开柜台后，她对着凉评论道。

　　「所以，我是庸俗那边的，还是真诚那边的？」

　　凉的表达方式直白到甚至有些失礼，秋绘却丝毫没有对其感到不适的意思。

　　反倒是，被无太多恶意的冒犯所触动，而感到了如同吃辣椒般的微妙舒畅感。

　　凉把一大口饮料灌下肚，这才开口。

　　「准确来说，我觉得秋绘庸俗得很虚伪。」

　　她在户川秋绘的身上，施加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定语。

第三十章 何谓你的「真诚」

　　「不要对刚认识不久的人说这种话啊。」秋绘笑出了声，「一般来说都会被讨厌的。」

　　「那你讨厌这样吗？」

　　「先解释一下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吧，到时候我再决定。」

　　二人一同来到便利店内的用餐区，在附设的高脚凳上坐下，正对着落地窗外的街景。

　　凉把饮料瓶轻轻推到一边，开口解释：「其实我并不是第一次和人组乐队。」

　　「怎么，凉也有和原团队搞到不欢而散的经历吗？」秋绘问，「看来队内不和还真是组乐队不可或缺的一环啊。」

　　这倒也没什么奇怪的。在现实之中，人就是会为了莫名其妙的原因而发生冲突。

　　从小问题上一点点积累下来的，平常根本察觉不到的负面情绪，最终几乎总会因某个莫名其妙的理由而瞬间爆发出来。

　　「我退出的理由，就是我那位前朋友。她对『受欢迎』的执念实在是太严重了，让人很难忍受。每天都在为吸引眼球而纠结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慢慢地也就失去了对音乐本身的关注。」

　　「于是就没法再把对方看作音乐上的同伴了吧。」秋绘总结道，「真是遗憾。」

　　「遗憾吗？我倒是觉得，这样其实对双方都好。有些事情，如果是勉强去做的话，倒还不如不做来得爽快。」

　　凉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轻敲击着桌面。

　　「不过呢，在我看来，凉同学在『庸俗』这点上倒也不输给任何人啊。」秋绘用挖苦般的语气说道。

　　对方毫无顾忌的发言风格，连带着让她也不那么在意所谓的社交礼仪。

　　「怎么说？」

　　「凉同学一直都在为钱的问题苦恼啊。而且，似乎还总是有欠账在身上的样子。这不是也挺糟糕的吗？」

　　「……要这么说的话，我倒是不否认。」

　　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秋绘似乎觉得对方的脸稍微红了些许，表现出一丝不太好意思的神态。

　　「凉同学的消费观念恐怕挺恐怖的吧。很难想象高中学生会那么缺钱。」秋绘评论道。

　　不过仔细想想，玩乐器本身就是个挺烧钱的爱好，不是么？

　　「……那个啊，怎么说呢，其实我也是有着各种各样的理由在的。」凉面无表情地说道，「其实，因为父母的投资策略问题，现在我家的资产极大缩水，不得不依靠利率极高的短期债务来周转……」

　　「……这不是真的吧？」

　　「被秋绘一眼就看破了。」凉失望地叹了口气，「好无聊。」

　　「谁让你胡扯的时候表情那么死板。」秋绘轻笑。

　　这种有几分像演小品的对话，让她感到心情不错。

　　她转过头，注意观察着山田凉的穿着打扮。

　　黑色与灰色为主色系，尽可能减少了肌肤外露的设计，给人一种沉闷而冷漠的观感。

　　「说起来你这套衣服，感觉一点都不像是时髦的女高中生会选择的打扮啊。」秋绘评论道，「不如说有种内敛的中性感？」

　　「比较习惯这种。」凉回应道。

　　「嗯……仔细看似乎也没有化妆的样子。」秋绘打量着对方的脸，「换言之，一般女高中生最大的开销在你身上都不存在啊。到底把钱都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连我自己偶尔也会好奇这个问题。」凉煞有介事地回答。

　　「嗯……比如说都花在乐器相关的方面上了？」秋绘猜测。

　　「有这种可能——」

　　凉把饮料瓶拉回来，轻轻喝了一口。

　　将瓶子放下，她与秋绘四目相对。

　　「——就和你一样。」

　　「……和我也有关系？」

　　「当然。」凉认真地点点头，「你刚才的说法倒是提醒了我。我或许知道该怎么解释什么叫做『虚伪的庸俗』了。」

　　怎么，原来你直到刚才为止都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吗？

　　「啊哈哈，那以后请不要用自己都还不明白含义的话去评价别人……」

　　「这一点我道歉。因为看到你的时候，感受到自己的直觉，就直接说出口来了。请见谅。」凉出人意料地认真进行了表态。

　　被稍微惊讶到的秋绘，也没有再继续在意这方面的问题。

　　「所以，那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谓虚伪的庸俗……这么说吧。秋绘，你迄今为止在大家面前的发言，似乎都在刻意地遵循着某种『一般常识』。或者说，你是刻意地想要表现出一副自己对『常识』了如指掌的样子。」

　　户川秋绘原本打算拿起饮料的动作微微停顿。

　　「对于庸俗的大众所追寻的『常理』，你虽然十分迫切地想要展示自己对其的了解与认同，但……我或多或少地能感觉到。你其实，根本不相信那些东西吧？」

　　凉用一如既往的平淡神色继续说着。

　　「这就是所谓『虚伪的庸俗』了。你的『庸俗』并不真诚。当然，至于说什么东西对你来说才是『真诚』的……我们毕竟也只是刚认识不久的人。靠猜我也猜不出来。」

　　说到这里，凉露出似有若无的微笑。

　　「你的『真诚』为何，就请拜托你用词和曲来告诉我吧。」

　　她举起饮料瓶，递到秋绘的面前。

　　「干杯。」

　　……

　　「……干杯。」

　　虽然觉得有些滑稽，但还是拿起了饮料瓶，装模作样地轻轻碰了碰。

　　扭开瓶盖喝了一口，几乎无暇关心里面的液体到底是什么味道。

　　「你还真是用了个很狡猾的说法啊。」秋绘笑道，努力抑制住眼眶中传来的莫名冲动，「到底什么对我来说是『真诚』的……其实我也不清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