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乃依不讲男德 第53章

　　（这并非‘启示’，而是‘关怀’。只是在单纯而善良的波莉小姐面前，我不忍展现残酷的现实。）

　　海伦娜身体周遭传来令人紧张的魔力波动，赛琳娜手中的锁链攒射，每一道锁链附带的旋转十字，都在修女身体留下深刻的伤口。

　　然而，修女的魔法造物比血肉更多，或者说，她的血肉更像是皮物，穿上它之后，好教一个异形的存在冒充人类，混入人群之中。

　　转瞬间，制裁魔法就将皮物剥离，第三目在修女的额头游移，第二对手臂自修女的肋部舒展，第二张嘴在修女的腹部张开。

　　这些异形结构都和此刻组成修女身体的魔法造物一样，通体象牙白色，似星辰般明亮的光点在其中密集排列。

第八十八章 侵替

　　赛琳娜审视着眼前的异形生物，片刻之后，她不得不承认，以“愚者”领域魔女的标准评判，这具异形之躯接近完美。

　　“愚者”领域的魔法，材料、语言与动作缺一不可，两张嘴与两对手臂，将让海伦娜在魔法的数量和速度上都占据上风。

　　但是，那也不过以“愚者”领域的标准去评判罢了。

　　赛琳娜让周遭锁链荡漾，它们旋转着包围海伦娜，犹如风暴降临。戒律魔法向着风眼的位置压缩，熄灭了修女躯体上的星辰。

　　风声呼啸，锁链震颤，但海伦娜的声音却清晰的传递到她脑海里，那是许多个痛苦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的悲鸣。

　　人与人的快乐相似，悲痛却各有理由，将不同的悲痛强行重叠在一起，最终的结果就是在赛琳娜脑海里投下精神污染一样的冲击。

　　痛苦之中，赛琳娜没有体验过的悲伤是纯粹的噪音，而体验过的部分，则触发她的回忆。

　　许多不同时期的回忆一起涌现，阻塞她的思考，又给灵魂带来被撕扯一般的混乱与痛苦。

　　赛琳娜打开腰包，先砸下一瓶药剂，升腾的蓝色烟雾令她周遭变得寂静。然后，她服下另一瓶药剂，以薄荷浓缩液为主料的药剂，让她恢复痛苦而冰凉的清醒。

　　“原来如此，怪不得“愚者”领域的修女要以宗教组织的形式运营，和客人进行告解。你们是要搜集他人的痛苦，以成就自己的魔法。”

　　赛琳娜收紧锁链:“让我看看，你还能做到什么！”

　　“修女她什么都不会做了。”

　　男人的声音在赛琳娜背后响起，赛琳娜瞳孔紧缩，锁链在背后交错，弯刀的斩击在其上留下一连串的火花。

　　她迟钝的转身，一道又一道的锁链在身体周遭出现，挡下从不同角度袭来的斩击与劈砍。

　　手持双刀的男人攻势连绵不绝，被他的气势压倒，以及尚未消化的冲击性事实，让赛琳娜本能的选择防御。

　　她且战且退，在一声声清脆的敲击声里，少量锁链被斩断，坠落于地，而大部分锁链则完成了防御任务，在她身前编织令人安心的网格盾牌。

　　男人抬起手臂，赛琳娜伸手，一道锁链从“盾牌”上剥离，横斩敌手，被男人用刀格挡，连带着处理了上边的制裁魔法。

　　典狱长的反击让男人攻势终止，她看着手持双刀，以男性之姿出现在她眼前的唐罗狄克，握紧拳头。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道:“不，你怎么会？”

　　“很让你失望吗？”唐罗狄克问。

　　赛琳娜飞快的看了一眼，玛赛伯爵最后一名心腹已经死去，但伯爵也完成了他的诗作，高乃依正与纸人鏖战，胜负未分，所以不可能是玛赛伯爵解除了神术。

　　那么，唐罗狄克是怎么变回来的？塞西尔医生的医术？海伦娜修女的“启示”？隆格维尔家族的秘术？伊莎贝拉·特拉斯塔马拉……

　　赛琳娜头脑里闪过一个又一个名字，又被她一一否定。很显然，如果以上人士能够解除唐罗狄克的性转，那么高乃依就不必出现在此处。

　　唐罗狄克主动解释:“我拜托了茵格莉德殿下，她用‘蛇眼’将我变回原身，和修女的献祭魔法类似，其原理是通过献祭存在于未来的珍贵之物，而把现在的珍贵之物握在手中。

　　我取回原身，恢复所有记忆，但作为交换，一周后我就会变回女人……永远变不回来，并且丧失所有的记忆。

　　所以，我拜托修女，在合适的时机让我和‘故人们’见一见，我想抓紧时间了结所有的恩怨。”

　　“这种交换并不公平。”

　　“首先，就算高乃依先生打倒小玛赛，解除他的干涉，我的身心已严重受创，又上了年纪，自身恢复能力有限，只能靠变成女性，再引入魔力来修复身体。

　　其次，还要回报我新认识的朋友们，不想让他们太早在我棺椁前垂泪，不想他们的投资做不到回报……我要努力活的更久一点。

　　这两点决定了无论事情如何收场，我今后都会以女性的身份活下去。

　　然后，关于记忆的部分，很简单。记得过去的唐罗狄克很痛苦——复仇并不能消灭那些背叛的痛苦；

　　但这只是痛苦的一部分，而更多的痛苦在于，曾经的传奇战士唐罗狄克，正在因为身体的变化变成女人。

　　在我满是狂热的复仇念头时还好，在我变成96号时还好，一旦取回理性，一旦复仇的焰火即将熄灭，通向看起来美好的未来时，我已察觉到可怕的事实。

　　我是男人，理性告诉我自己是男人，记忆告诉我自己是男人，男性尊严告诉我必须做一个男人，而身体、感观和由此派生的感性，却告诉我，现在唐罗狄克是个女人……身心皆是。

　　我体温降低，心跳减缓，所以我比之前更渴望暖和的地方，暖和的饭菜、衣物和饮料；

　　我变成一个爱哭鬼，情绪激动就要流下眼泪，一个人会寂寞，会渴望向别人撒娇，被别人关爱；

　　我变得很在意我的外表，在意我的穿着，在意别人对我的评价，会因为别人的凝视而变得不自在；

　　我开始变得介意男人，而对女人失去情欲，某一晚，我甚至做了梦，梦到我嫁给了什么男人，生下孩子，我们一起抱着婴儿，满心欢喜。”

　　唐罗狄克笑了，笑声凄凉:“这对于‘传奇战士唐罗狄克’来说，是终极的侮辱，没想到，玷污唐罗狄克，破坏人物形象最深的竟然是我自己。

　　我不能那么做，唐罗狄克不是女人，不会软弱的寻求温暖的地方，不会娇弱，不会做个爱哭鬼或者向别人撒娇，更不可能对男人产生欲望或者生下孩子。

　　但是，该死的身体，它比任何魔法与神术都有效的改变了我。我控制不了身体，它就是能侵蚀和改变我的想法，无论我怎么抵抗，我都在变成一个女人，一天比一天更像一个女人！

　　我想阻止它，但我该如何阻止变化？看看林中之王伊莎贝拉，她身上还有一丝伊里安的影子？

　　她厚颜无耻，她乐在其中，我却不能接受！尊严只教我从其中感受到屈辱和痛苦！

　　96号是唐罗狄克，是我生命的延续，但绝不是传奇战士唐罗狄克！性转，就是原本的人被取代、侵替，变成另一个人的过程。

　　我将不再是我，我对男人的了解，将作为女人的我挑逗男人、掌控男人的秘密武器，甚至唐罗狄克的身份都会成为诱人的情趣……多么可怕的一件事。”

　　唐罗狄克的指甲过于用力的刺进手心，鲜血先是染红剑柄，然后从手掌边缘坠入泥土中。

　　他几次深呼吸，慢慢恢复平静:“那么，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唐罗狄克’被时间变成女人之前，将其终结。

　　记忆的彻底消失，等于人格的死亡。虽然有些像逃避，但我就是那么想的，

　　让‘唐罗狄克’死吧，至少这时候，他是以男人的身份去死的。他已经够可怜了，没必要再让他变成一个女人，为他可怜的身世再添屈辱的一笔，忍受性别变化的折磨，侮辱他自己。

　　够了，我会把96号留给我的朋友们继续报恩，有他们在的话，我可以放心的祝福她的未来，但那里不会有我的位置。

　　所以，来吧，趁着唐罗狄克还在这个世界上的时候，把一切都了结吧！”

第八十九章 赛琳娜的回忆

　　赛琳娜不该在战斗里浪费时间，但旧情却让她驻足倾听唐罗狄克的声音。

　　之后，她冷静的回答:“你要变成智力正常的96号，也好，这件事无论怎样落幕，你都能收获幸福:

　　被我在戒律塔囚禁保护的幸福，或者在托莱多公馆里做护卫的幸福。

　　这样就好，你就这样一无所知的度过一生，普通的感受喜怒哀乐，然后平淡的死去。

　　我曾想和你过上这样的人生……对不起，罗比，你会忘记我，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你。”

　　“别把自己说的好像什么正派人物和我的亲密朋友。”唐罗狄克摆摆手，“咱们两个从今天开始绝交了。”

　　“你还是那么温柔和天真。”

　　“当然，因为我将再赢一次。当你以后回想起我的时候，回忆只会给你带来被击败的苦涩！”

　　唐罗狄克动了，他的轮廓与气势和赛琳娜回忆里一样，让她想起他们刚刚认识的时候——

　　他是个愣头青的少年，凭着一面抢来的盾牌就出来闯荡。自然的，有人既看出盾牌价值不菲，又看出拿着盾牌的少年实力不佳。

　　勒索和抢劫很自然的发生了，赛琳娜在其中扮演着很不光彩的角色，她目睹了犯罪发生，在合适的时机，打倒所有抢劫犯，然后把唐罗狄克又揍了一顿。

　　“感谢我吧，神祝兵器可不是你能拥有的东西。我会夺走它，但至少会付你钱。”

　　赛琳娜将从其他罪犯那里抢来的钱都给了唐罗狄克，她在研究盾牌的秘密时，却见少年挣扎着爬过来，要夺回盾牌。

　　赛琳娜的脚已经抬起，魔力的光芒充盈，只要她想，唐罗狄克的脑袋就会像西瓜一样爆裂，但少年坚定的眼神让她改变主意。

　　她蹲下来，捧着脸颊问道:“弱者为何要战斗？”

　　“为了我爱的人。”

　　这句话打动了赛琳娜，在韦特，“爱”是由魔女来定义，又被魔女认为只是理论上存在的一种感情。

　　除却“恋人”领域，魔女们有许多个相近但终究不同的词汇，来阐释她们对爱的理解。

　　她刚来到外面不久，发现对于这里的人来说，“爱”似乎是寻常可见，乃至于维持生活的精神药剂，但她没机会探究他们的“爱”究竟如何？

　　眼下，这个弱小的、可以被她掌控的少年带来机会，她希望通过观察他的恋情，来解开长久以来的困惑。

　　“答案正确，我改变主意了。”

　　赛琳娜的声音好似黄鹂，她把一脸呆滞的唐罗狄克拉起，把盾牌还给他:“我叫赛琳娜，是从韦特离家出走的魔女，你有什么梦想，我都会帮你实现。

　　作为交换，就让我来观察你的恋情吧。”

　　唐罗狄克靠近的身影撕裂赛琳娜的回忆，失去诸多装备和福尔图娜加护后，唐罗狄克的实力受损严重。

　　考虑到他的寿命，他作为战士的路已经走到尽头，如果想派上用场，性转学习魔法是唯一的选择。

　　赛琳娜瞄了眼海伦娜的方向，修女还被她压制在锁链的风暴中，出奇的安静，似乎打算对这场战斗作壁上观。

　　她继续以右手维持对修女的压制，左手锁链迸射，只见唐罗狄克挥舞弯刀，火光与刀刃在锁链上滑动的声音，把她拉进新的回忆。

　　唐罗狄克加入佣兵团，这是穷苦人家为数不多能快速出头的方式，高地邦鹰郡的豪族托莱多家族就是其中典范，在看到他们今天的奢华生活时，谁也不会想到，第一代阿尔瓦公爵是个放牛娃出身的贫苦人。

　　当然，这项职业风险极大，他们能够建功立业的场合，也是生命如同耗材一般被大人物们填入的地方。

　　赛琳娜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玩具，不会让他轻易死去，而她呢，又缺乏便利的魔力补给条件，也需要学习冷兵器的战斗方法，节约使用魔力。

　　所以，她花钱找了位人品与实力都有口碑的佣兵，那位即将退休，为了养老和儿女，他只接安全的活计，且出钱多的金主优先。

　　赛琳娜和唐罗狄克顺利插队，他们一起度过了愉快的夏天和秋天。

　　唐罗狄克底子不差，又有神祝兵器，所以经验丰富的老佣兵，为其设计了一套以盾牌为核心，充分发挥力量优势的战斧为辅助的速成战斗技艺。

　　而她，学习冷兵器更多是为了自保，老佣兵见她志不在此，所以只教了她单手军刀的基础技艺，让她自己去练习，而把大部分精力用来教导唐罗狄克。

　　由此，赛琳娜第一次见识到“爱”的威力——为了速成，唐罗狄克改变了饮食结构以追求更强壮的体格，也挨了更多的打，受了更多的伤。

　　每当夜晚变得静谧，变得鼻青脸肿的唐罗狄克就会痴迷的抚摸着一个精美的木盒，那是他爱慕的姑娘在临别前送给他的。

　　唐罗狄克很宝贝它，甚至不肯给赛琳娜看一下，但任性的魔女偷偷研究过，这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首饰盒，里边的东西不知道值不值几百第纳尔。

　　然而，就是这样的东西成为唐罗狄克奋斗的不竭动力。

　　赛琳娜守着唐罗狄克睡去，用一丝魔力减轻他身体的疼痛。而后，她飞上枝头，单脚立在上边，看着迷人的星空，心想:

　　如果，我也有为之热诚，或者说狂热的奋斗目标，我是不是能变得更加强大呢？

　　随后，他们随着找到活计的佣兵团南下，加入国教远征军的战斗里，那些共同患难的回忆，那颗萌动的心，让她第一次找到了投以热诚之物。

　　唐罗狄克的热力第二度撕裂了赛琳娜的回忆，他的刀锋近在眼前，脸上满是怒火，因为他察觉了海伦娜的失神，这是对战士的羞辱。

　　看着人生里第一次投注热诚的人，向她反馈怒火，海伦娜叹息着后退，精灵弯刀的寒光闪过她的脸颊。

　　她不想再回忆了，但与唐罗狄克有关的记忆如此深刻，让她明知只会收获无望的心痛，还是忍不住回忆。

　　热诚之后是暧昧，暧昧之后是暗恋，当她意识到自己的恋情时，唐罗狄克已经衣锦还乡，他在战争中迅速的出人头地，受封伯爵，马上就能和心爱的人结婚，过上好日子。

　　这是不懂爱的她获得的惩罚，这是矜持的她收获的悔恨，这是假装高风亮节的她，人生轨迹改变的开端。

　　施曼娜是有问题的，她第一眼就能看出，而坚信着施曼娜没有问题的唐罗狄克，则让她想起初遇时就已经产生，但被她刻意忽略的念头。

　　唐罗狄克，也是有问题的。

　　唐罗狄克的成功或许并非偶然，一个平平无奇的少年，如何持有神祝兵器？一个挣扎在贫苦上的孩子，如何有一副健康雄壮的身躯？从未接受战斗训练的他，如何用半年就步入一线之列？

　　身为魔女，赛琳娜对奇迹这个词有更深刻的体会——普通人定义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机械降神的奇迹是不存在，所有的“奇迹”都是人工的伟力。

　　唐罗狄克是谁的伟力所打造的？

　　施曼娜的出现，让赛琳娜不得不考虑这个问题。

　　当唐罗狄克忙着筹备婚礼时，带着苦涩的心情，她开始着手调查——她很清楚，能够产出唐罗狄克这等“作品”的组织，是她惹不起的存在。

　　尽管如此，“爱”还是驱使她勇敢的行动了。她理解了最初相逢时唐罗狄克的执着……只是太晚了。

　　之后，调查行动让她失去了对唐罗狄克的热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