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乃依不讲男德 第41章

　　高乃依也曾以小学生似的狂热，崇拜过哈索尔女神，但在家里，他的姐姐卡米拉关于神的力量与宗教思想的冷静分析，消除了他的宗教热情。

　　现在想来，他和姐姐的差距实在太大了，在他还在“攻读”小学学位时，年长他三岁的姐姐，已经有了学者的水平。

　　这段记忆是温暖的，当天才姐姐和愚弟讨论深邃的话题时，背景里有一盘烤焦的饼干。

　　卡米拉做饼干的契机，是高乃依收到了同学的礼物，他和姐姐分享了这些印着小熊图案的饼干，但姐姐的心情却不太好。

　　等卡米拉做出饼干后，她的脸更黑了。

　　卡米拉对自己要求很高，所以没有倒掉，而是慢慢咀嚼这些失败作，用苦涩的滋味惩罚自己。

　　高乃依那时候不明所以，也抓着饼干去吃，呸呸呸的吐出来，然后又塞进嘴里。

　　“它很难吃。”卡米拉说。

　　“嗯，很难想象姐姐你在浪费食物。”

　　“这是我的错误，不应该由你来获得惩罚。”

　　“可是，姐姐一个人要吃的话，要花很长时间。一起的话，就能快点结束了。”

　　高乃依有些困惑:“大人们都让我跟着姐姐，难道……不能一起吗？”

　　奇怪的沉默持续了几秒钟，卡米拉回答：“你说得对，洛尔（高乃依的昵称），我们要一直在一起呢。”

　　她让出椅子一半的空间，拍了拍，高乃依过来，被她揽在身上。他们分享同一把椅子，饼干的苦涩滋味，还有夕阳坠入大海的美丽黄昏。

　　这不是什么值得留恋的回忆，但高乃依却异常清晰的记住了它，记住姐姐身上大花金鸡菊的淡淡香味。

　　这就是他关于宗教的全部回忆。

　　安谧塔大概是想质疑，为什么哈索尔女神授予他神术，他却用来对付哈索尔女神的信徒和正统拥趸。

　　高乃依时常被指责忘恩负义，而他被骂多了之后，也有一套用于辩解的话术。

　　何况，他本就是来做显眼包，吸引注意力，掩护其他人躲进“古老圣歌”号的，安谧塔的下场对他有利。

　　他说道：“我认为，《国教圣典》充满了对哈索尔女神的臆想。

　　哈索尔女神是一个客观存在，且身具强大力量的个体，祂的力量必须被承认。

　　然而，与之相关的神学理论里，却是预设了立场，再回头去解释各种现象。

　　为了扩大世俗的利益，国教在人性的弱点，在精神的脆弱与空虚，在永远无法餍足的欲望，在人活在世上共通的需求里，筛选并构筑了宗教式的共同想象，强行与哈索尔女神捆绑。

　　然而，哈索尔女神并不会按照教徒的希望活动，祂不是人偶，是自由的，存在自我认知的个体。

　　没有证据和统计学样本表明，祂的神术与信仰有任何关系。国教的超凡者，往往是先获得神术，再改信并加入国教，以此攫取更多世俗利益。

　　在获得神术不久之后，我在想，《国教圣典》的序言应该改成:‘哈索尔无需赞美，哈索尔从不救赎。’”

　　高乃依是这样想的，但就像在种族主义者面前否定种族的神圣性与纯洁性，或是在地平论支持者面前宣扬世界一个球体，一些话一旦说出，就意味着无可挽回的冲突。

　　他知道，却说出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直到他视野的边缘，一抹淡红色的光芒消失在肉山女士充满褶皱的皮肤缝隙里，高乃依才意识到，对方用高明的方式，隐蔽的施展了一个哈索尔神术，让他说出了心里话。

　　“这可是一番……惊人的见解。”

　　肉山蠕动起来:“我的职责让我无法忽视这句话，亲爱的典狱长，你与高乃依先生的决斗延后了。

　　现在，我迫切的想要捍卫我的信仰和国教的名誉。”

　　原来如此，利用神术逼我失言，从而获得和我决斗的借口。她大概率是自信能够将我处理，或者也在拖延时间？

　　不，情报量太少了，分析安谧塔大主教的动机毫无意义，我应该专注于眼下的事。

　　从拖延时间的角度，安谧塔不是一个好对手，位列枢机主教的她，必然是使用哈索尔神术的高手，又有适配的哈索尔加护。

　　高乃依盘算安谧塔的牌，不可忽略的是，安谧塔是林中之王，林中之王拥有三重魔法特权。

　　他仅仅知道其中一条是“x领域的魔女无法伤害x领域的林中之王”，其他两条还是未知。

　　同时，王权的象征，即安置在朱庇特之树上的王座，对于林中之王的加持也是未知的。

　　与之相比，安谧塔必定知道他，早在1229年那次入侵圣地邦的行动，安谧塔就下令国教的超凡者优先讨伐他，而实战记录也必定会整理成情报，送到安谧塔案头。

　　高乃依讨厌情报量落入下风的战斗，但他别无选择，肉山蠕动着，不知从哪里抽出一对战斧。

　　高乃依握紧剑柄，他熟悉这对战斧，那是唐罗狄克在1229年和他交锋时所用的武器。

　　它寄存着精灵术和密特拉加护（复活），但并非神祝兵器。所以在那场交锋里，先于铠甲，他用“飞狮”击碎了唐罗狄克的武器。

　　安谧塔抚摸着斧头:“1229年6月我不愿回想起的一天，噩耗传来，我的心腹爱将唐罗狄克伯爵战死在边境区域。

　　他们带回了唐罗狄克伯爵的遗物，我操办他的葬礼，把他大部分随身物品送进墓地陪伴他，但唯独留下他双斧的武器碎片，命令能工巧匠将其重铸。

　　高乃依先生，我那时候发誓，如果有机会，我迟早会向你复仇。现在，我终于等到了这个时刻。”

　　安谧塔的眼泪像肉丸爆开的汁水，在肿胀如窝瓜的脸上留下两道如宽面条般的泪痕。

　　哪怕在这种时候，她仍然在作秀，“英雄之死”的人血馒头，似乎就像进入她房间的小男孩一般，无休无止。

　　“唐罗狄克先生，你真是可怜。你热爱的一切，大概不曾有一刻热爱过你，所以你死了，才会令大家感到安心。”

　　高乃依喃喃的说:“我既摧毁了你的武器，这一次，我会好好负上责任，把它变成不可回收的废铜烂铁，不教宵小之徒继续重铸，拿它来招摇撞骗！”

　　战胜安谧塔的难度宛若登天，但彻底摧毁安谧塔手中的武器，高乃依却认为有很大的可行性。

　　因而，他走向安谧塔，同意了这场决斗。

　　不止为了唐罗狄克，也为了信义与尊严。

　　“慢着，两位皆是高手，如果放任你们在这里决斗，恐怕小镇也会受到波及。”

　　茵格莉德起身，舞动锁链，碗状的结界在天空被描绘，倒扣在高乃依与安谧塔所处的场地。

　　她讲解道:“这是我所制造的结界，在结界之内，你们的交战不会破坏现实环境，但你们在结界受到的伤，会带回现实里。

　　在判断双方胜负已分的时刻，我会解除结界并提供必要的救护。”

　　高乃依和安谧塔都点点头，而茵格莉德的声音秘密入侵高乃依的感知:“结界破碎，就是你的同伴逃往‘古老圣歌’的信号。

　　在此之前，可别死了。”

第六十七章 爱恨交错

　　茵格莉德的声音与身形一起消失在结界里，结界最后一个缺口合拢，它内部的空间顿时变得昏暗。

　　“高乃依先生，你是否想过，神祇并非理性的化身，祂强大，任性，将世界视为大舞台，而众生皆为不自知的戏剧演员。”

　　安谧塔甜腻的声音转向肃穆:“对于无法摆脱角色的众生来说，知性、理性、思考，只是一种令他们痛苦的负面品质。

　　而宗教，就是提供了一种人文关怀，提供了幻想，让人们得以逃避现实。

　　你的思考，你的存在，都在摧毁人们的幻想。你自以为是的否定宗教，只是把人们拖回现实的痛苦深渊。

　　我的人生经历告诉我，当你不能解决他人的痛苦时，最好别否定他们的幻想，尽管很可笑，但那是他们维持自尊和希望的最后底线。

　　所以，你必须被讨伐！”

　　高乃依语气冰冷的回答:“说着冠冕堂皇的话，但其实，你只是觉得我妨碍了你的世俗利益吧。”

　　安谧塔身上浮现逐渐的血红色，而高乃依手中之剑灌满钴蓝色，把他们各自所在的区域点亮，对峙五秒后，两人同时行动起来。

　　高乃依想要通过朴实无华的物理攻击，触发密涅瓦加护，从而了解安谧塔的力量与弱点，但安谧塔的迎击更加朴实无华——

　　她身体的血色向上升起，身体的脂肪连带皮褶一同消失无踪。作为交换，血色的日轮在她头顶具现，黑色的线条将日轮包裹，勾勒，形成眼睛的图案。

　　哈索尔神术·拉之眼。

　　高乃依认出了这个神术，在以保存与繁衍为主旨的哈索尔神术里，拉之眼是少见的，用于杀戮的神术。

　　在国教的神话里，远古时代曾有九位神祇格外活跃，他们在九块大陆分别主导了人类文明的进程。

　　后来，九柱神之首的太阳神拉年事已高，准备逐渐退出对凡世的干涉，将太阳的权柄移交给后继者。

　　祂的退位打算，却让一些潜在的继承者产生不该有的野心。

　　祂们挑唆人类更改对太阳的信仰，操纵人类进行战争，想要先在凡世统一指向自己的太阳崇拜，再以此为据，说服拉神把权柄交给众望所归的自己。

　　拉神对这一切感到失望，祂在女儿赫塞美特与哈索尔中权衡良久，最终将创世神器，也是自己的眼睛“拉之眼”交给哈索尔。

　　哈索尔执行父亲的任务，“拉之眼”的强大力量令大陆血流成河，拉神觉得目标已经达成，但已经杀红了眼的女儿继续肆虐人间。

　　为此，拉神将石榴制成酒水撒在大地，而哈索尔误认为那是血液，喝的酩酊大醉，拉神将祂和拉之眼一起回收。

　　这件事对凡世的影响有两个:第一，恐惧让凡人开始大量信仰哈索尔女神，并以石榴汁或者石榴酿造的酒水举行宗教活动；

　　第二，哈索尔女神凭靠“拉之眼”的实战体验，创造了神术“拉之眼”，并将其授予凡人。

　　理所应当的，祂的神术远不如创世神器，但放在凡世，仍是一道令人胆寒的强大招式，而安谧塔的哈索尔加护，又让她牺牲脂肪，增幅或者延长神术。

　　高乃依看到拉之眼里流下绯色的眼泪，眼泪又转化为火焰，以安谧塔为中心，向四周蔓延开来。

　　它像是正在酝酿的潮水，而首先迎击高乃依的，是小小的“浪花”:一小团火焰脱离大部队，直奔高乃依的面门。

　　高乃依用剑挡下，在触发密涅瓦加护的同时，灼热的感觉也在掌心扩散。

　　他架盾，挡下另一朵“浪花”。火焰被挡下，但灼热的感觉却从手背蔓延到小臂。

　　穿透防御？无视物理格挡？幻觉？诅咒？

　　高乃依感觉到，灼热感会在他身上持续三秒左右，而在持续时间里，痛觉的强度不会变化，但会让他流失一点点体力。

　　又是一个不怕消耗战的对手。

　　高乃依瞄了一眼，“拉之眼”持续向外倾吐绯色的“眼泪”，火焰的浪潮铺张，相应的，他可以活动的空间正在变小。

　　安谧塔正在变瘦，但她身上的脂肪还能支撑很长一段时间，拖死对方的作战方案并不现实。

　　闯进火焰之中，处理安谧塔，强行终止她的神术？

　　这个方案将会提速——无论是胜利或者落败，都会变成一锤子买卖，但茵格莉德尚未发出信号，他不能让交战结束。

　　所以，无论是从安谧塔的视角，还是在结界外的观战者们看来:高乃依，懦了。

　　“借着你与他交战，将他捆绑的时机。我偷偷升级了‘魔弹射手’，他应该知道，但面对一位林中之王，他竟然选择把牌藏起来。”

　　茵格莉德有些好笑的对自己的侍女说:“真不知道他是胸有成竹，还是过分蔑视了安谧塔。”

　　侍女回答:“我认为，他藏牌是对的。安谧塔拥有七种神术，但因为吃不准高乃依的手段，所以选择了最稳妥的‘拉之眼’。

　　它以施术者为中心，较缓慢的铺开阵地。虽然成型后无懈可击，但成型的速度是七种神术里最慢的，这就为高乃依争取了时间。”

　　“那么，问题只剩下一点:在对方的神术成型之后，高乃依还能拖多久呢？”茵格莉德说。

　　精灵侍女的目光转向戒律塔下，在全场目光被高乃依与安谧塔的决斗吸引时，她施展魔法，让两只老鼠从现场溜走。

　　第一只老鼠前往“古老圣歌”号，要求船上的人做好接应准备，并监控城外的方向；

　　第二只老鼠前往休息室，告知那里的人，以结界破碎为信号，波莉使用异能“战争快车”，带着所有人直奔“古老圣歌”号。

　　波莉一脸难为情的表示，她的异能没法带那么多人离开，而那只老鼠张开嘴巴，吐出一截锁链来。

　　“这是精灵术·替代施法，只要你握住它发动异能，茵格莉德殿下就能察觉，并介入你的异能，增幅它的威力。

　　在众目睽睽下，茵格莉德殿下不好直接帮助你们，只有在结界破碎的那一瞬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的时候，她才能悄悄发动精灵术。

　　因此，你和殿下的协同时机十分重要。请记住，一定要在结界破碎的瞬间。”

　　说完之后，通讯老鼠倒头死去，被波莉踢到角落。两秒后，赛琳娜的部下开门，困惑的看了两眼，没发现什么异常，戒备的重新关上门。

　　迪亚斯站在窗前，从他的位置，能够看到戒律塔高层延伸处的平台上，有一块区域被旋转的黑色气幕包裹，让人看不清里边的情况，

　　高乃依正在里边奋战，他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场景他经历过很多次了，但这一次让他分外难过。

　　如果我有力量就好了……哪怕是变成魔女，如果它能帮到皮埃尔的话，我愿意做出牺牲。他在心里想。

　　这时候，唐罗狄克本该陪在公爵身边，但海伦娜向他言语了一个秘密，却让他愣在原地——

　　（我给你们提供的情报，是赛琳娜女士告诉我的。）

　　唐罗狄克刚想张口，海伦娜修女摇摇头，做出“保守秘密”的手势。

　　（我想，这不代表她站在我们这一边:爱与恨交错的主导着她的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