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狼小姐的泰拉旅行日志 第340章

　　她没想到的是，鲁珀小姐的话没有结束。

　　在确定黎博利小姐没有生气，可以交流之后，白狼才继续说起了自己的想法：

　　“在凡人眼中，神明的第一概括大约是全知全能之类，这种形象太过理想，已然属于完美化的符号理念。很显然，这种理念产生的条件，是人类根据自身的不足，所主观塑造出的具备精神寄托性质的完美幻象。

　　“这里，人们塑造出的完美幻象可以称作神明符号。以谢拉格为例，耶拉冈德作为个体可能是存在的，但作为神明符号则是不存在的，因为符号本来是精神上概念上的产物，实体存在无法真正对应观念存在。

　　“可祂为什么展现为如今的样子呢？因为实体的祂占据了神明符号的位置。虽然神明符号可能正是由祂而萌芽，但祂却无法让萌芽的概念成长为充满幻想意义的神明符号，只能是人们完成神明符号的培养塑造之后，祂再进入这个位置。

　　“所以，虽然从表面上看，祂与这个位置合二为一，但祂终究不是它，祂永远不可能让自己真正与神明符号合二为一。

　　“为什么这么说呢？我们可以做一个简单的设想，如果那位神明本人，离开了谢拉格，神明耶拉冈德会随之消失吗？

　　“不，不会的，祂可以离开，但神明耶拉冈德将继续存续，不论祂离开多久。因为神明耶拉冈德是属于谢拉格人的符号，是谢拉格人的完美幻象，也是群体幻觉。

　　“反过来，如果谢拉格人不再相信神明耶拉冈德，那么耶拉冈德自身即便存在，神明耶拉冈德也依旧会消解，祂如果想要在世人面前显身挽回，则可能会被称之为‘某人’‘某特殊个体’之类。

　　“所以你看，这里有两个耶拉冈德，人们通常所称呼的，永远是符号上的耶拉冈德，它的存在与否，不在于物质界怎么样，而在于谢拉格人怎么想。所以，我说它不存在于物质界，它只是一个幻象。

　　“而另一个实在的耶拉冈德，我是说，如果有的话，那么她应当是作为耶拉冈德而存在，而不是作为神明而存在。神明是不存在的，如果耶拉冈德存在，那么她/他一定不是神明。”

　　“当然，如果要追究神明的定义的话，这个问题是辨不清楚的，我所说的情况是一种通常概念下，追究定义就牵涉到另一种问题了。”

　　耶拉沉默着不说话，不知道在想什么。

　　片刻之后，她开口道：“耶拉冈德是谢拉格的神明，她与谢拉格的联系紧密，你说的虽然有一些道理，但是不是太过于……”

　　“无情？冷冰冰的对吗？”白狼小姐表情非常认真，眼睛熠熠发亮，她已经完全进入了状态。

　　耶拉没有正面应答，但看表情似乎有这个意思。

　　“我看到过谢拉格人称颂耶拉冈德的恩惠，也听过许多传说，温情的存在必须予以承认，但为什么我会那样说呢？我们可以从耶拉冈德本人入手来思考。”

　　“从耶拉冈德本人？”

　　“没错，就是从她/他本人，现在我们假定耶拉冈德是存在的。”

　　“好，我们假定她存在。”

　　“现在根据谢拉格的历史传说来进行假设。在很久很久以前，耶拉冈德可能一时兴起，做了些惠及普通人的好事，随后去休息了，但长眠醒来后，她忽然发现那些普通人的聚落正在崇拜自己，奉自己为神明，她会怎么想？”

　　“她会……”

　　“我们假定她是偏向善良的，那她是不是会很惊讶，可能还有点开心，觉得很有趣。”

　　“你说的有点对。”

　　“她就这样成为了谢拉格的神明，也刻意去保护，去庇护谢拉格的人。我们再假定她很聪明，很敏感，或者说漫长的岁月让她不得不拥有更多的体悟。于是，她有一天忽然发现，人们崇拜的神明耶拉冈德，似乎并不完全等于自己，比如说一场及时雨，跟她没关系，但人们归功于她，一次意外，跟她也没关系，但人们说是神明的惩戒。此外，那些人也经常做一些看起来很蠢的事情。”

　　“没错，耶拉冈德会厌烦的。咳咳，有时候，谢拉格长达十年，十几年得不到神明的回应，如果神明存在的话，肯定是觉得无聊睡觉去了。”

　　“厌烦……”白狼小姐若有所思道，“我还没想到会有这种具体的情绪，你的推测很有道理。那我们就假定耶拉冈德在扮演神明的过程中，发生了许多让她厌烦，或者其他有负面情绪的事情。”

　　“我认为不需要假定，一定有。”

　　“你怎么这么肯定？”

　　“猜测。”

　　“好，现在问题就来了，为什么她经历这么烦心事，甚至隐隐意识到谢拉格人崇拜的神明并不完全等于自己之后，依旧对谢拉格不离不弃呢？”

　　耶拉被问住了。

　　“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不是谢拉格需要耶拉冈德，而是耶拉冈德需要谢拉格。”

　　耶拉惊愕的睁大眼睛。

　　“幻象的耶拉冈德是由谢拉格人塑造的，自然依靠谢拉格而存在，现在我们做一番大胆的推测，实在的耶拉冈德需要追逐幻象，她离不开神灵的幻象，故而要始终占据那个位置。”

　　“为什么？”

　　“我无法确定，只是根据现有情况来进行判断，若是所有的假设属实，那么她可能在追求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人类一般称之为——意义。她在幻象上看到自己的意义，品尝过之后，就再也无法摆脱，所以，不论她生气也好，恼怒也罢，她永远是谢拉格的神明，怎么也摆脱不了。”

　　白狼小姐叹了口气，语调变得忧伤起来：

　　“她被神明的幻象给禁锢了，她是被符号所禁锢的实体，但她是心甘情愿被禁锢的。在这个意义上，她和普通人一样，也和你我一样，我们都被某些东西禁锢，为之不断奔走，看不到尽头。”

第一百五十二章 大典时分 2023-06-20 12:00:02

　　耶拉差不多已经明白，为什么初雪只是和这位鲁珀小姐见面几天，就好像被对方迷住了一样。

　　初雪不是未涉人事的小姑娘，她早已成长为有想法，有主见的合格圣女，但有趣的是，越是这样，鲁珀小姐的吸引力反而会越强。

　　恐怕只有什么都不明白的人，站在鲁珀小姐面前，才会觉得对方无聊透顶，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吧。

　　在这里，耶拉犯了个小小的判断性错误，那是由于个体经验原因，自然而然被她忽视的东西：人类判断吸引力的时候，精神因素往往不是第一位的。

　　不过无妨，对她这种生灵来说，事实就应该是这样。

　　她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去触碰鲁珀小姐的面颊，内心则在思考，为什么外面的人这么有意思呢？自己是不是也该出去走走看看了？

　　通常情况下，白狼小姐对于陌生人的触碰是抵触的，多半会直接躲开，但眼前这个黎博利小姐有种说不出的气质，让她生不出抵触的心思，她没有动，任由对方碰了一下。

　　耶拉心满意足的收回手臂，又问道：“如果你说的，实在意义上的耶拉冈德真的存在，你相信她的能力吗？”

　　“我相信她/他会是一名强大的生灵，有独属于自身的天赋能力，但任何能力都会有限度。在整个泰拉，被称作神明的生灵有很多，尤其是炎国那边，人们喜欢说神明的能力近乎无所不能，既然如此，为什么没有一个神明跳出来解决源石病问题呢？如果她能，如果他可以，祂就是整个泰拉人的神明。”

　　“看来神明确实做不到你说的东西。”耶拉低头沉吟，旋即用一种奇异的目光深深地看着白狼，“但她可以帮一些力所能及的忙。”

　　白狼小姐笑了笑：“你是说神明赐福吗？没错，心理上的作用确实可以对身体产生影响，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神明赐福是真实存在的。”

　　不知怎么回事，黎博利小姐忽然把脸扭到一边，白狼小姐霎时产生一种奇怪的错觉，好像对方有点羞愧的样子。

　　只不过，她很快就明白，错觉就是错觉，黎博利小姐只是去看日出的方向而已。

　　此时的天际线位置，鱼肚白越发亮了起来，预告着日出时间的临近。

　　耶拉回过头：“马上要日出，大典快开始了。”

　　“大典？糟了。”白狼小姐这才意识到自己浪费了太多的时间，“咱们快走吧。”

　　“你先去，你是圣女邀请的客人，最好不要误了时间，我待会儿就到。”

　　“好的，那我先走。”

　　“嗯。”

　　白狼小姐急匆匆离开，沿着被人们踩出的山路，用最快的速度前进，不时看一眼日出的方向。

　　路上，有与她同样的行人，大家都摆出了最后冲刺的态势，尽可能快速前行，但雪山路不论走多快，都不可能跑起来，更何况人们还带着长途跋涉的行李。

　　因此，轻装上阵、休息充分的白狼小姐轻易超过了一个又一个人，敏捷的如同天生的雪山种族。

　　角峰说的没有错，他们之前所在的位置距离大典现场已经很近了，短短几分钟后，白狼小姐来到大典广场的侧下方。

　　当太阳散射出第一缕橘红色的光芒的时候，白狼小姐爬上最后一个雪山斜坡，站在了大典广场边缘。

　　同一时间，空灵清澈的铃声，从大典正前方中央位置传来，仿佛有一道不可见的蓝色波纹随铃声扩散出去。

　　白狼小姐在铃声中体会到安详舒适的感觉，整个人放松下来，和前方的谢拉格人们一起，默默低下头。

　　在她的背后，在崎岖蜿蜒的山路上，在更远处的喀兰城，铃声飘荡而过，千千万万的谢拉格人不由自主的停下脚步，停下张望，默默站在原地，用同一种动作，低头聆听神明的声音。

　　谢拉格，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片刻之后。

　　铃声消散。

　　安静的世界苏醒，一切都仿佛被洗涤过一般，人们感激地抬起头，把目光投向圣山之峰。

　　远远的，白狼小姐看到初雪的背影，对方正独自站在所有谢拉格人的最前面，手举圣铃，背对众人，面向圣山，如同神明与人间的媒触。

　　她长久的望着初雪，内心又思考起与方才不知名者的谈话：若是耶拉冈德真的存在，圣女对她的意义是什么？仪典对她的意义又是什么？

　　初雪缓缓放下圣铃，出声代表谢拉格人感谢神明的恩典，这时候，白狼小姐发现一件不太妙的事情。

　　她距离太远，听不清也看不清现场的细节，初雪小姐估计也很难看到她，作为观礼者，虽然不需要做什么事情，但好歹还是要靠近点比较好。

　　幸好在圣铃停下后，人们不再完全肃穆站立，可以有秩序的小幅度挪动，白狼小姐便考虑着能不能想办法挤进人群，到靠前的地方去。

　　当然，这么做的前提是守规矩，不能乱来。

　　她想到了角峰之前叮嘱过的细节，就小心翼翼的移动位置，来到人群中的某挡路者身后，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等前方的谢拉格人扭过头，她立刻面带崇敬地说一句‘耶拉冈德在上，愿神明与谢拉格同在，愿神明赐福你我’，而被拍到的人也友好的回复‘愿神明赐福你我’。

　　接着，白狼小姐很诚恳的拿出求人的态度，可怜兮兮的指指前面，然后眼巴巴看着对方，指望能给她稍稍让一下，于是，通情达理热心肠的谢拉格人便让开路，允许她前进一格。

　　整个过程重复了许多次，每一次都意外的非常顺利，让白狼小姐充分意识到了谢拉格人的友好，她还以为很可能要碰壁呢。

　　肯定是因为自己有礼貌，很守规矩，她快乐地心想。

　　当移动到相对靠前的位置后，白狼小姐就主动停了下来，因为她发现最前面的人都是清一色的谢拉格人，以菲林、黎博利为多，自己这个鲁珀忽然出现在其中会很突兀，不如混迹在人群里，默默当个观察者比较好。

　　此时的大典中央场地上，希瓦艾什的家主银灰，正双手捧着金属制的匕首，恭恭敬敬的弯腰低头，向神明进献礼物。

第一百五十三章 杰作 2023-06-21 12:00:03

　　白狼小姐提前做过功课，在大典过程中，三大家族需要派出代表，轮流向神明进献礼物。

　　这里的礼物都是象征意义上的，一般取自三大家族各自的特产，希瓦艾什家进献的是金属匕首，代表的就是矿物与冶炼的意思。

　　在贡品台上，还可以看到一片火红的皮毛，一捧饱满的谷物，白狼推测是之前布朗陶家与佩尔罗契家所交付的，这两家行动时她还在挤过来的途中，所以没有看到。

　　希瓦艾什家家主银灰，显然是压轴出场的进献者，在提交过贡物之后，银灰并没有急着下台，而是站在中央展开了一出在白狼看来很特别的发言。

　　开篇部分自然是例行歌颂神明恩典，肯定谢拉格人的努力云云，银灰是天生的演讲家，口才很好，能看出在场的谢拉格人都很动容的样子。

　　可惜白狼小姐不是谢拉格人，很难去共情，所以在她眼里，这些说辞只是精致的漂亮话而已，真正让她意外而又感兴趣的是后半部分。

　　在大典现场，神明与三大家族代表以及谢拉格人的注目之下，恩希欧迪斯进行了一次类似述职报告的演说。

　　他提纲挈领地描述了喀兰贸易过去一年里，都取得了什么样的进展，目前有什么项目受挫，又有什么问题亟待解决。

　　白狼刚开始还有些紧张，害怕自己听到不该听的，但很快就又确定，这些消息肯定是可以公开的内容。

　　有趣的是，到了这一阶段，其他两大家族的代表就会频频举手打断银灰，对后者的发言提出质询，银灰则必须当着所有人的面解释清问题的缘由。

　　这种情况很奇妙，代表喀兰贸易的希瓦艾什家取得权利，成为谢拉格的实际领导者之后，地位非但没有‘上升’，反而‘下降’变成了服务者的角色。

　　虽然银灰总裁站在中央，气质成熟稳重，是全场的焦点，但他所正在做的，其实与应付年终考核的员工有些神似，都是在努力的，绞尽脑汁面对各种各样的质询。

　　白狼想到了之前的雪山事件，雪山事件是三大家族在圣女的协调下和平解决的，但依照她现在的情报量，基本可以确定，希瓦艾什家最原本的打算，是武力解决内部问题。

　　如果当时初雪小姐失败了，银灰采取军事独裁，用暴力压制三大家族的话，那么自然也就不需要做现在的事情，也会少了许许多多的掣肘。

　　每一个决定都有它的优势，也带来相应的不利因素，如何权衡是一个很重要的问题，银灰总裁会后悔两年前的决定吗？

　　武力与和平的权衡，他是怎么考虑的呢？

　　如果换成塔露拉，又会如何？

　　乌萨斯的局面早已经是危如累卵，塔露拉想好如何应对突然爆发的意外了吗？

　　战争？

　　战争岂是简单的事情？

　　战争之后该怎么办呢？

　　恩希欧迪斯在那个雪夜，撤走了训练许久的武力，让和平替代了流血的长夜。

　　然而，谢拉格三大家族的矛盾，如何能与泱泱帝国的血海深仇相比，贫民与感染者们的仇恨真的能消弭吗？

　　冰石可以用许诺与希望，说服公司内的感染者们拾取理性，但千千万万的乌萨斯人呢？汇聚到一起的实质般的仇恨该如何清洗呢？

　　白狼，你能想到和平解决的办法吗？

　　你不能。

　　你只能羡慕谢拉格的成功，回过头来，你继续潜藏在阴暗的角落，去谋划你的战争。

　　所以，你一边压抑塔露拉的怒火，一边要求整合运动暗中发展，一边给予无限量的援助，你为复仇的火焰不断积蓄燃油，只为了当那一刻来临之时，这股火焰可以爆发出真正的燎原之势。

　　那场战争将是你最卑劣，最痛苦的杰作。

　　上位者会在可怕的力量面前肝胆俱寒，复仇者们也会看到鲜血横流的后果，明白何为真正的痛楚。

　　你做了一场梦：在巨大的悲哀之中，火焰平息，迎来结局，于是，你成功用伤痕换取了未来。

　　从理性角度测算，这几乎是最完美的解决方案，如同猛药除疾，以尽可能小的代价，避免迁延数十甚至上百年的折磨与苦难。

　　可对于谋划者来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