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主角的系统
这一次，也不例外。
他明明可以一走了之，将复杂问题简单化，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
可事到如今，他才恍然惊觉，他做不到。
陆眠终是回过身。
但见昏黄灯光下，奥托无力瘫倒在床前地面，一头金发披散凌乱，狭长眸子瞪得溜圆。
见陆眠回过身，他便朝着前者所在的方向伸出手。
可眼下奥托中了羽渡尘，即便强行挣脱开来，也已是连控制面部肌肉的力气都找不出来半点，又哪里能伸得出手来呢？
那伸出的手臂还未伸到半空就已然摔落地面。
饶如此，他依旧执拗地用手向前一寸一寸够着。
纵使面目僵硬、扭曲得像是下一秒就要分崩离析；
纵使样子狼狈不堪、卑微到尘土里，也依然没有任何哪怕一丝想要放弃的想法。
就像是个戴着镣铐的死囚，挣扎着向光伸手。
然而。
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一切还是那么遥远啊！？
陆眠无言看着把身段糟践在尘土里仍要向他递出手的奥托，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
却忽地扬起下颚，眼神瞟着天花板，狠狠眨动了几下眼睛。
他压下心中翻涌情感，只让自己眉眼一再温柔。
一秒，两秒，三秒。
足足三秒过后，陆眠方才再度将目光锁在奥托身上，同时迈开步子，赶着回到奥托身边。
他将奥托扶起，又轻轻为其打去身上灰尘。
而奥托则趁机死死抓住陆眠的衣领，即便全身无力到只能依在陆眠身上也丝毫没有放松——似是身处无光地狱之人抓住了去往天堂的绳索，一如抓住了希望。
翡翠琉璃似的眸子半开不开，其间蔓延着丝丝血色“裂痕”与淡染墨潭般的眼瞳直直相映。
“别离开我。”说着，奥托眸光不住黯淡，犹如明珠蒙尘，眼见双眼就要再度合上。
而就在这时，他的眼睛又骤然瞪大，像是要把一双眼角都瞪裂似的，“无论让我做什么都好，别留我一个人，别丢下我，别放弃我......
“你喜欢好孩子，那我就努力成为好孩子；你喜欢坏孩子，那我就努力变成坏孩子；假使两者都不能令你满意，那我就只做你的孩子。”
别离开我啊！
别离开我啊。
别离开我啊......
唯独这种事情——绝对不要！！！
【失去全身力气与以往智慧的奥托看着你，乞求着你不要离开他。】
【像是一头失了獠牙的小狮子。】
【但在此时的你眼中，他更像是在短暂时间内先后失去了亲生父母的可怜儿。】
陆眠搂住奥托，一下一下缓拍着其后背，“我从来都没有要离开你或是卡莲，我只是想给你们换来一个更加光明的新天地。”
声轻轻，宛如盛夏吹入细雨的微风。
可落到奥托耳畔，便成了那雨中炸响的惊雷，他的声音哑哑的，夹杂疯狂与淡漠：
“我才不要什么新天地！我要你，我要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
随着自己的话音落下，他那因羽渡尘而不太灵光的脑子突然一顿，刹那间福至心灵。
他再度望向陆眠，见对方笑容仍然温暖，弯弯眉眼也如以往那般柔和，却是从中看出了以往未曾看破的东西：
浓浓不舍，沉沉死气...？！
霎时，奥托只觉一阵恶寒顺着他的脊背蔓延而上，直抵后脑。
【你看着奥托，依然笑着。】
【可这笑容中分明多了几丝无奈。】
【即便是这种状态下，奥托还是能这么猜出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好消息：他果真如你想的一般聪明。】
【坏消息：他果真如你想的一般聪明。】
【罢了......】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必要再瞒下去了。】
陆眠搂着奥托，一字一顿：
“我时日无多，就让我用这仅剩的时间来为你和卡莲再做些什么吧。”
闻言，奥托本就无比黯淡的双眼更是失去了那最后一丝光泽。
像是一瞬间被抽光了身上残存的那一点力气似的，他紧紧攥住陆眠衣领以至充血泛红的指尖终是无力松开，双手也随之顺势滑下，耷拉在身体两侧。
失去全身上下最后支撑后，奥托的身体栽歪着前倾，光洁额头直直抵在陆眠胸膛之上。
模糊视线里，似乎只剩下了他的双腿——尽管打弯仍能站立的双腿。
他崩溃了，双眼却并没有氤氲出泪水，仅从牙缝中压抑出几个破碎的气音，无声哭泣。
他连打自己的力气都没了，“啊...该死，我该死，我真该死啊......”
【奥托·阿波卡利斯是谁？】
【答：现文明最为聪慧之人。】
【即便你并未向奥托过多透露什么，即便他现在脑子不灵光。】
【可他就是能猜出你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原因。】
【他和卡莲。】
【顷刻间，他眸中的世界崩塌了，彻彻底底。】
陆眠低头注视着奥托，看不清对方表情，却也自知其心神失守再难抵挡羽渡尘的作用。
可他还是万分珍重，一分不减：
“陆眠陆眠，浮生若眠，一场空梦。或许‘情’之一字说来太空洞，又或许语言的分量总是不如行为。
“可我依然要对你说：奥托，就是因为遇到了你和卡莲我才真正找到了自己存在至今的意义，这一场‘大梦’也才变得值得称道起来，我不后悔。”
【等你把话说完才发现奥托已经闭上双眼。】
【十五分又二十秒，他足足撑了十五分又二十秒，仅凭凡人血肉之躯。】
【他听清楚你说的话了么？】
【你不知道......】
【你再度将奥托抱到床上，再度为他打理好了一切，怅然半晌，轻叹口气。】
【如果，如果你是一位女性，那你刚刚的话便可以简而言之为“我爱你”。】
【可你是男性，奥托也是。】
【在你真正意识到奥托已经长大的那一刻起，莫说搂搂抱抱，就算是摸头这种行为也被你硬生生改掉。】
【这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尊重。】
【同理，你可以对长大后的奥托说很多很多话，却独独说不出半个“爱”字来。】
【因为这个温润如水的柔软之字是极为不适合放在两个男人之间的。】
【除此之外，也因为你早已把这个字掰开了、揉碎了藏进自己的每一处行为里了。】
【再说，就赘余哩。】
第二十八章 我后悔了
陆眠信步走进天命死牢，紧接着又动用羽渡尘控制住了这里的所有狱卒。
虚空万藏的能力，很神奇吧？
做完这一切后，他方才扶着墙找到了卡莲。
这是自那一场“审判”之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陆眠隔槛而观，白发少女宛若伤鹤——失了往日那一抹神采奕奕的自信，却仍旧坚守着自身全部美好。
他仔细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与身体状态，穿过那一层牢固铁栏杆走到卡莲身边，随后才显出身形。
“你来了啊。”卡莲似乎并不意外陆眠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的身边，没怎么惊讶，反而冲其还露出一抹微笑。
光不照来路，暗吞没归途。
身处此等地界，她却格外的骄傲，仿佛这里并不是什么死牢，而是勇者斩杀魔王后所居住的王宫、救世主拯救世界后配享的荣耀殿堂。
陆眠没应声，反而晃了晃手中拎着的那半瓶美酒，故作轻佻道：
“谁家大姑娘这么漂亮啊？快来陪我喝一杯。”
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的卡莲轻挑了挑眉，笑容似是照比之前更为璀璨几分，却并未应答邀请：
“奥托应该跟你说过我的想法了吧，不必劝我。”
闻声，陆眠淡然一笑，也是非常慈祥和蔼，“你不陪我喝，我现在就去似。”
话罢，他也不管卡莲是否答应，照着刚刚对付奥托时那般自顾自拟出一对金光高脚杯，一个递给卡莲，一个留给自己。
卡莲无言凝望手中高脚杯，眸光璨璨，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陆眠倒酒的动作打断。
“仔细想来，咱们俩没一起喝过酒，也没一起好好聊过天，我不劝你，来谈谈‘情’啊？”说着，陆眠随手将酒瓶放在地上，用手中杯轻轻撞了撞卡莲手中的酒杯。
卡莲看了看地上那瓶无比眼熟的红酒，又看了看温柔轻笑着的陆眠，终是没能忍心拒绝。
浓郁而剔透的酒水满盛金光之杯，微漾开几圈涟漪。
她将杯子抵于唇边，小小抿了一口。
见状，陆眠满意地点了点头，也跟着喝了一口。
就这样，他们并肩坐着品酒，静静享受着这对于彼此来说都极为难得与少见的两人独处。
好半晌过去，陆眠才偏头望向卡莲无瑕侧颜，拉家常似地问道：
“我其实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发现我的身体状况的，能说说么？”
“你陪在我和奥托身边十几年，别说咳嗽，就连粗气都没喘过，怎么会被一点浮灰呛成那样？那会儿我就已经隐约察觉到了。
“直到看你爬个山都满头大汗，我才真正确信了自己这个猜想。”
说罢，卡莲将目光投向手中杯，也不喝，而是就这么端着。
通风口斜斜洒下的几丝月光落在杯中，形成了一面堪堪可用的镜子——镜中的她难免有些小得意。
陆眠看着得意的卡莲，实不知自己到底是该欣慰还是该无奈，最终只露出一抹笑。
【好消息：卡莲这傻丫头并不傻。】
【坏消息：卡莲这傻丫头并不傻。】
而卡莲看着面带笑容的陆眠，原本的得意却是消失得无影无踪，仅剩浓浓的依恋与不舍。
“我，我不想追寻什么理想了，就让我也自私一回好不好，别管我了。无论如何我都不想眼睁睁看着你......”
她终究是没能忍住，谈起了自己此前避讳的正事。
对此，陆眠笑容不改，骈指成剑点了点卡莲的眉心。
“傻丫头啊，那难道我把你和奥托拉扯大就是为了看你们死在我前面么？
“况且，有些事我不做不是因为这样我就能再多苟活几天，就只是因为我想再多看看你们而已。
“无论如何我都要死啦，倒不如焚尽此身，为你们照亮一些前路。”
听他这么说，卡莲怔了怔，却是蓦然想起了多年前自己父亲发动“天火出鞘”的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