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白骑士
【……一名赛博精神病患者想要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就像一名花生过敏的人想要吃有混入花生碎的果酱。】
【当然，他可以尝试把混进果酱里面的花生挑出来。他可以自己挑——这通常很糟——也可以拜托一名赛博精神病治疗师……】
祥子周围的一切都笼罩在黑暗中。
不过，随着祥子的靠近，她还是能够借助从破碎的缝隙里露出来的、武器和义体上闪烁的光，看清楚一些情况。
激烈的水流中，有三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两个人抓着一个人。
污水打在她们脸上。
“……”
祥子走过这三名在污水中挣扎的人身边。
左边的人是初华，右边的人是海铃。
中间的人是祥子。
初华和海铃正死死钳住中间的祥子，把她往后方的通道处拽。
而祥子破碎地吼叫着。
她双眼通红，无谓地和两名专家级【肉体】的钳制者对抗，向前，像是要把自己的身体撕成碎片。
“……”
祥子在疯狂的自己身边稍微停了一下。
她金色的眼睛向下，漠然地看着那个浑身都是水和泥、狼狈而疯狂的自己。
祥子走过自己的身边。
她走进了身后的通道里。
【……赛博精神病治疗师就像是一个很擅长挑花生的挑花生大师，他会尽量帮你挑干净。】
【但不管怎么说，最后要把这罐果酱吃下去的人，还是患者自己。】
【一部分患者在“吃果酱”这件事的恐惧面前，选择了一跃解千愁。但还是有患者愿意去吃。当然……】
祥子沿着通道向上走。
她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这个自己被初华和海铃架着登上了台阶。
祥子从这个自己的身边也走了过去。
【……治疗师会帮患者准备些依巴斯汀、盐酸左西替利嗪之类的东西，以便患者能在每一次喉头肿大的时候尽可能地别让自己死掉。】
【但与一般人想的不同的是，治疗师会鼓励患者把果酱吃下去。】
【这有可能是因为会从事这个行业的大部分人都是有着特殊癖好的施虐狂，就喜欢看患者因为细微的花生碎肿成气球时痛苦的哀嚎。】
【但更多的可能，还是因为他们看到了那些流入他们账户的资金。因为每进行一次救助，他们就可以收入……沙沙……】
沙沙声变得不太稳定了。
祥子没对这些始终没有散去的沙沙声发表什么看法。
她一级一级地踩着那些台阶，向上走。
在她走了几级之后，这沙沙声又趋于稳定。
【……沙沙……过去，我们都觉得在新的一年到来的时候，【填海新地2期】的封锁肯定已经解开了……】
说话的人声音还是失真。
不过，与先前的失真音色不太相同。
【……可现在，一月份就要结束了，封锁仍然持续。】
【在Hello,Happy World！那里的盘口下注的所有人都输了。因为这封锁在解决问题之前，是不可能解开的了。】
【那场工程意外显然是导致这件事发生的最大原因。因为一根错误的线缆，局域网麋鹿测试用的集成病毒【虫群】没有进入虚拟系统，而是直接灌进了【填海新地2期】的局域网里面，引发了许多施工场所的爆炸。】
【局域网彻底停摆。】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还是件好事。】
【事实上，【填海新地2期】变成了一口巨大的毒池……】
向上走着的祥子，看到了通道顶部的光。
【……新的、不联网的工程设施已经被投入了使用，但没有什么人敢再待在【填海新地2期】里面了。】
【因为所有的局域网交换机、路由器和专线信道都带满了集成病毒。】
【乐之城对【填海新地2期】进行了三次大规模的格式化行动，但那些集成病毒中最狡猾的部分仍然通过感染游荡在【填海新地2期】的流民和佣兵的脑机活了下来。】
【没有人想要成为这场无法完成的消杀的牺牲品。】
【这些曾经死也不愿意重新落回底层的流民和佣兵现在宁可被BCPD的网监部门羁押72小时，再签署严格限制人身自由的观察协议，也不愿意留在这片新开发的地区，在睡梦中被莫名其妙地爆掉脑花。】
【最新的《乐之城观察》节目指出，这很像是互联网大崩溃时代发生的问题。他们认为一场新的、小型的崩溃正在上演，并认为被命名为【虫群】的病毒已经演化成了危险AI。】
【但还有一些人认为，事实并非如此……】
第三百零九章 往后
祥子向台阶上走去。
这些沙沙作响的声音没有跟随下方的枪声一起变弱。它们一直在祥子耳边回响。
【……格式化行动的失败并不是因为那些病毒是AI，而是有人从中作乱。】
【有人在每一次的消杀行动中特意让病毒感染流民和佣兵的脑机，来阻止【填海新地2期】的去病毒化。】
【这种上个月才诞生的新猜测，在上一次的民间调查中获得了78%的支持。】
【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那些还留在【填海新地2期】里面的，最危险的犯罪者们的存在。】
【有犯罪者的团体利用了病毒的肆虐。她们采集病毒，利用数据不连通的特性制作互联网炸弹，攻击警察和其他民众。她们躲藏进了【填海新地2期】的深处，让包括暴恐机动队在内的官方部队，都将他们判定为是“无法安全清剿”的对象。】
【她们毫无疑问是不希望病毒消失的。所有人都还记得【填海新地2期】刚封闭的那一个月里，她们犯下的大案……袭击丰川家的人员、袭击BCPD、袭击【七支乐队】、破坏【填海新地2期】的隔离、在隔离区内外引发暴动……沙沙……】
信号再一次变得模糊。
【……沙沙……人气偶像组合sumimi的吉他手三角初华被挟持进入【填海新地2期】的事情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事态还没有出现转机。Honeycomb声称这是一次“难以置信”的恐怖袭击，并顺便推销了他们新的专辑。】
【若叶家再一次填报了他们继承人的失踪。他们声称【填海新地2期】内的暴力武装团体强行扣押了他们的继承人……救援工作因为这些穷凶极恶的罪犯的顽固抵抗而宣告失败，尽管有人质疑他们的救援工作只是幌子，因为丰川家签署的文件暗示他们并没有支持任何对于【填海新地2期】的侵入行动……】
【……除此之外……有多项指控表明许多人质挟持－资源盗取的事件，与这些流窜在【填海新地2期】深处的匪徒有关……】
【……她们私自入驻并占据了地盘……尽管是特殊地区，这种行为仍然严重违反了乐之城的公共安全管理办法……】
【……沙沙……】
【……沙沙……为什么所有人都把眼睛盯着【填海新地2期】！？看看我们的身边吧！枪声、炮声、一切都变得更加频繁了！大案每天都在增加！你们没有觉得不管是【七支乐队】，还是丰川家，都在失去对城区的控制吗？越来越多的小规模火拼在发生！他们为什么不管事了？就好像所有人都在准备着什么一样——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难道是半人马星座的阴谋？】
【我受够你的阴谋论了！那是你的错觉，错觉！这就是乐之城——你第一天来乐之城吗？乐之城难道不是一直都是这样？】
【不——不是！乐之城在崩溃！它在几个月前就该崩溃了，有人强行维持了它，所以这虚假的稳定才维持到了今天！这稳定已经只是一层薄纸了！只是差一个契机……】
【……沙沙……】
在这些混乱的播报之中，祥子登上了最后一级台阶。
她走入了光中。
……
眼前的白光渐渐地从白炽灯那纯白色的眩光，变成诊所那青绿色低矮屋檐下顶灯闪烁的微光。
祥子轻轻地叹了口气，直起了身。
嘎吱。
祥子从绿色的诊疗床上坐了起来。诊疗床因为她的动作而发出一声轻响。
前方，听到动静的赛博精神病治疗师转动了他的办公椅。
他从堆着病历本、脑波检测装置、计算机工作站、日程表和收音机的桌前回过身来，看向祥子的方向。
“我醒了。”
祥子说。
她娴熟地将钨钢超梦头环从头侧摘下，再从她金蓝色的长发下面抽出来。
赛博精神病治疗师挑了挑那过大的、带有多项分析插件的眼镜背后的眉毛。他显得有点惊讶。
“1小时58分钟。”他翻动他手上的记录版，说，“您苏醒的时间比上一次快了12分钟。”
“新的多向镇定剂组合很好用。”祥子说。
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领口，将钨钢超梦头环放到了床上。
“感觉怎么样？”
赛博精神病治疗师问祥子。
“还行。”
祥子说。
“我以为我已经治疗过够多的病患了。但每次您说‘还行’，都仍旧会让我感到惊讶。”
赛博精神病治疗师翻动着他手上的资料。
他说：“您适应使用超梦的【脑舞疗法】适应得很快。就算加量到了20%体验增强，您看起来也没有异常。要知道，大部分病人宁可接受理疗——宁可被尖锐的探头一个接着一个地伸进脑机系统，接入、收缩、闭合，让身体一点一点失去控制，陷入漫长的黑暗，也不愿意在催眠和厌恶疗法里一遍又一遍地看那些诱使发病的经历。”
“脑舞更有效率。而且，理疗要分析和重构脑组织。”祥子淡淡地说，“我不喜欢粗暴地动脑子的治疗方案。”
她起身，从床的一侧走向医生的长桌。
医生打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了几管银色的气动注射针剂。
针剂上写着【β耦合-人性损耗拮抗药物】。
祥子接过它们，看了一眼。
她将这些针管塞进了口袋里。
“药物存量还够吗？”
祥子问。
“其实，苯巴比妥类的稍微有点……”赛博精神病治疗师说。
“下周二有对外部的突击任务。我会安排人去留意。”祥子说。
祥子的义眼亮了亮。
赛博精神病治疗师的义眼也亮了亮。
电子货币被从一个账户转到另一个账户。
不过，不是从祥子的账户转向治疗师的账户。
而是从治疗师的账户转向祥子的账户。
“诊疗费和药物费，我已经扣除了。”祥子说，“老规矩。一个月期限。有什么事接紧急通讯。”
祥子用她的右手在医生的右手上扫了一下。
Mujina Carnival的图标在医生的义眼里面亮了亮，显示出【已续接】的图样。
祥子走向狭窄诊室那低矮的门。她从门背后的衣帽架上摘下了她黑色的呢子大衣，穿上它，推开了门。
门背后，两名手持着冲锋枪，一身黑衣的人站在那里。
见到祥子出来，他们恭敬地点头，向侧方让开。
祥子向外踏出一步。
不过，她在这时像是想到了什么，停了一下。
她回过头。
“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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