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老白骑士
不算那条在live结束后发到祥子手机里的邮件的话。
【你父亲出事了。】
文面很正式，但概括一下，就只说了这一件事。
祥子推掉庆功宴，赶到丰川家私人豪宅的时候，一切已经结束了。
对父亲的“清洗”刚刚结束。这个简单的词汇意味着他的所有账户被销户，所有资产被没收，所有植入体被取出，所有增强神经元件被烧毁，所有关于非必要情报的记忆被销去。
十八年间的一切在短短几小时内化为梦幻泡影。这个男人变回了入赘丰川家之前的样子。或许，还要更惨。
他的身份被从社会档案里划掉，成了一个不存在的人。
然后，他被丢出了丰川家。
“这是怎么回事！？”
祥子喊叫着，想要得到一个答案，但拨向外公和母亲的视讯电话只得到了简单的答复。
“你父亲把事情搞砸了。这是他必须承担的代价。”
叮咚。
铃声响了一下，祥子被从回忆中唤醒。
她深呼吸，把盖在脸上的手拿了起来。
她看向面前的虚拟面板。
上面显示，她的换班时间到了。
……
点击了【退勤】，祥子拖着疲惫的身体离开了客服公司那狭窄、隐蔽的小门。
可怜的薪水，恶劣的工作环境，严重违反乐之城管制条例的工作时长。不难看出，这是一家黑公司。
但祥子现在只能在这里工作，来让明天能有果腹的能量饼干吃。
因为她也没有了身份。
父亲把什么事搞砸了？连我都不能说吗？在乐之城，被“清洗”后放逐，几乎完全等同于将在受尽屈辱和折磨后死亡！这么多年的家人，就因为搞砸了一件事，就要如此被如此残忍地丢弃吗！
祥子不能接受。那一天，她拦住试图带走父亲的打手们，愤怒而坚决地向外公和母亲讨要说法。
“父亲是个好人！”
祥子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说辞。
“放过他吧。我什么都愿意做。”
然而，外公只是看着她。
“你只是一个学生，你能负担起他人的人生吗？”
他说。
“进去吧，祥子。做不到的话，不要轻易说出口。”
但祥子并不是那样会低头的人。
她没有妥协。
而她也很快承受了坚持的代价。
……
所有账户被销户，所有资产被没收，所有植入体被取出，所有的增强神经元件被烧毁，所有关于非必要情报的记忆被销去。
身份被从社交档案里划掉。
这一切，祥子一模一样地经历了一遍。
心软的家族是无法在赛博义体化的时代生存下来的。
祥子知道这点，但那时候的她只是……
……只是有点太天真了。
丰川家不需要一个会违背家族意志的继承人，更不需要一个在利益和情理面前选择情理的继承人。
祥子为父亲说话这件事，改变了她自己的命运。
一模一样的“清洗”被用在了祥子身上。她一无所有的速度是如此之快，以至于她和父亲一起被丰川家除名之后，她站在暴雨之中，下意识地想要打开已经被拆除了的导航系统。
继承人的名头很珍贵，但也没有那么珍贵。
丰川家保存了祥子被清洗之前的神经突触拷贝件。那里面保留了她作为【丰川家继承人】所有的技能和知识。
母亲在外面有很多情人，或许还有私生子——在这个时代，这件事并不罕见。想要找几个丰川血统的孩子，没那么难。
再不济，他们也可以从现在开始在孕育仓里“培养”一个新的。
只要把【丰川祥子】的神经突触拷贝件喂给新继承人，他们就又有了一个完美的接任对象。
一个更理性的、没有命门的继承人。
……
祥子在凌晨穿过那些阴暗的、嘈杂的、总有半疯的赛博精神病候选人在黑暗中投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的小巷，向着暂住处的方向走去。
自那个被逐出家门的雨天之后，已经过去了半年。
“（现在好像能用更平和的状态去回忆了。）”
祥子想。
在几个月前，如果做了这样的梦，她可能会在醒来后以泪洗面。
但现在，如果要问她对这个梦的感想……
“……那些乐器好贵。”
梦中的crychic排练室，净是些最新型号的真家伙。
从前，祥子没在意过价格。但现在看来，说不定一把乐器都能买下一个人的命。
“哈哈。”
以前，祥子不喜欢排练室的装潢。她觉得那里“充斥着无机质的冰冷，没有温度”。
现在，她住的地方倒是温暖了。
温暖又肮脏，满地都是人性欲望的残渣。
祥子和父亲最终在Morfonica的地盘定居了。这个因为帮派标志是蝴蝶而被称为【蝶团】的乐队的地盘里，有着整座乐之城最便宜的住处。
但同时，也是整座乐之城药物滥用最严重的地区。
新的开发区。帮派首领是个新人，没有太多经验。帮派成立时间不长，对地区的控制力尚且不足。
这些问题造就的乱象之下，药物很快渗透进了祥子父女的生活。
父亲没办法消化自己遭遇的一切，每日用酒精和药物麻痹自己。
“爸爸，你究竟做了什么？丰川家究竟为什么这样决绝？”
祥子无数次地问父亲。
父亲的关键信息被删除了。但是，他应该多少还是残留着一点关于真相的记忆的。
生活是要继续的。房租、水电、食物，还有酒和药。这一切都需要钱，债务在预抵押了器官换到的临时身份上不断累积。祥子被迫去面对眼前的一切。
情报是乐之城最值钱的东西，也是他们除了劳动力之外唯一能够换钱的东西。她相信，如果能知道父亲曾经做过的那件事，她和父亲至少能够做点什么，摆脱总有一天被收押的打手找上门来的命运。
然而，无论她怎么问，父亲都不肯说。他只是醉生梦死，在房间里躺着，一天、又一天。
祥子沿着街道向前走。她已经能看到自己居住的那栋小小的房子了。
“（会好的。）”
她安慰自己，就像这半年来无数次对自己说过的那样。
“（父亲会好起来的。他很温柔，很有能力。当年能入赘丰川家不就是证明吗？）”
“（等到他好起来，就看看那些情报有没有能用得上的地方。先换点钱，离开这里，然后我和父亲一起打工。）”
“（父亲不喝酒、不用药物的话，两个人一起，挣钱的速度应该能刚好快过债务积累的速度。虽然很难，但只要一步一步慢慢来……）”
这些念头无数次地在祥子即将要倒下的时候支撑住她，让她迈开疲惫的脚步。
祥子终于走回了家门口。她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我回来了，爸爸。”
让人眩晕的气味扑鼻而来。
没有回应。家里漆黑一片。
祥子伸出手，打开了灯。
然后。
祥子看到用多了药物的父亲死在了家里。
第三章 父亲死了
小歌舞伎区。
闪烁的霓虹灯，刺耳的音乐，涌动着的人群。
这里的一切都像被盖在一个大罩子里一样，交织着，融化成一团嗡鸣的噪音。
夜晚是小歌舞伎区最繁华的时候，每一条街道上，都挤满了人。
而每个人都喝了点什么。
在这片地区，没有完全清醒的人。
一个醉汉摇摇晃晃地走在人群最外沿。他撞了好几次别人，用很脏的话骂别人，又被别人骂。他往前走出几步，又撞到了一个坐在花坛边的女孩。
“喂！这儿都没地儿下脚了！谁啊，坐在这添堵！”
醉汉嚷嚷起来，满身酒气。
“……”
但是被他撞到的女孩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就像一具没有知觉的人偶。她灰蓝色的长发垂在两肩，毫无生气地因为醉汉的推搡而摆动。
“喂！你么——瞧不起你爷？你爷跟你说话呢！”
醉汉因为被无视更加愤怒，他操起内置了骨纤维刺钉的拳头。
扑哧。
背后传来气动门开启的声音。
“——哎，别别别，哥们，哥们，别在我店门口打。”
花坛背后的酒吧里，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一个半边脑袋上装了红外热成像感应义眼的酒保。
“门口发生冲突，客流量会减一半呀。哥，谅解一下，谅解一下。”
酒保往醉汉手里塞了一瓶红牌子的布尔什维克伏特加。醉汉看也不看，猛灌几口，骂骂咧咧地摇晃着，走了。
“哎呀，你也……你也别坐在这儿，进店来，进店来。”
酒保拽起这个女孩，往店里去了。
……
丰川祥子被拽进了酒吧里。音乐的声音比外面大一倍，让她微微皱起了眉头。
这是父亲死后，她第一次做出表情。
父亲死了，在地下黑医那里变成了骨灰。
没让祥子签什么器官处置协议，因为他的器官早就全进入了抵押回收程序，一个不剩。
就连骨灰，也没有给到祥子手里。
因为欠得实在是太多了，骨灰被转入了碳回收分离程序。
祥子没打算争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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