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是谁呀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他忽地变了一张脸。
原本俊美无俦的脸庞,此时却扭曲成皱巴巴的样子,始终藏着笑意的狭长双眸只剩下一片纯净茫然。
他身上所有属于羽劫九的气质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初临尘世的迷惘和不安,高大的身子缩在藤椅上不知所措,两只修长洁净的手捂在了脸侧,像是在畏惧面前的三人。
看着眼前迫然逼近的刀光,他眉目皱得愈发紧迫,眼中迅速酝出了泪光。
“哇~”
明明是个及冠之年的男子,却诡异地发出了婴孩的啼哭声。其余的所有声音刹那间都仿佛消失在了背景里,只留尖锐刺耳的哭嚎凄厉地回荡在客栈庭院中。
“呜……”不远处的白袍少女唇角溢出鲜血。
天地间的道则如磨盘般朝她碾来,想要迫使她就此收手。但这次依袅袅已然下定了决心,她强撑着捱过刺在神魂上锥心的痛楚,继续往前递着封刀。
天道的责难没能奈何得了她,只是刀光本就迟缓的速度又慢上了几分。
啼哭声很快止住,羽劫九身上的气质再次变了模样,从单纯的婴孩变成了妩媚的女人,他扭着腰肢从藤椅上站了起来,白净的手指梳理着发丝,狭长的眼中哀怨幽婉。
“公子……不多陪陪奴家么……”羽劫九开口,嗓子却发出了女子的声音,话语间眷恋不舍,妖娆媚笑的脸上还带着刚才的泪痕。
许是被这副荒谬的画面刺激,依袅袅受不住又吐出了一口大血。
刀光推进的速度缓慢得比不过香烛燃烧。
这妩媚的神色只在羽劫九脸上驻留了短短几息,随后他换成了一副抗拒的孩童脸色,对着不知何处的大人摆着手,身体往后不住地缩:
“爹爹,我不要去学堂!”
不多时孩童的脸色又退潮般消去,变幻成了贵妇的样子……
千人千面、众生万相在同一张脸上接连轮转。
随着反噬引发的道伤不断堆叠,最后依袅袅支不住跪在了地上,吐出的大片鲜血把她白袍染红,绝美的俏脸苍白如纸,但封刀上燃着的血焰仍然没有止息,刀光再是缓慢,也离羽劫九愈发近了。
“依姐姐!”黎雨洛看得越来越揪心,她知道,哪怕依袅袅杀了羽劫九,自己同样将在天道的反噬下受到无可逆转的大道之伤,就算保住性命,修为也再无寸进的机会。
“不要……依姐姐,不要再继续了……”少女想去制止她,却被言墨白拉回了怀中。
“教主……”少女困惑地抬眸望向言墨白。
如果依袅袅受了重伤,他们不也一样无法从九灵镇逃出去么?
“先且再等一等。”
言墨白非是铁石心肠,看见依袅袅如此凄惨,他心中难免有恻隐。
但他同样清楚,如果现在就把依袅袅拉回来,她的所有付出等同于都是白费。
如果事实和他所猜测的一致,那么他们不是没有击败羽劫九的机会,只不过……需要一个契机。
白发少年的目光死死盯在男子不断变化的脸上。
他知道,机会就算出现也是稍纵即逝,绝不能失手错过。
私塾的教书夫子,商铺的掌柜,烟柳巷的娼妓……
细密的汗珠渐渐打湿了少年额间的白发。
就算是在碧落湖上被千秋雪的银簪抵着后心,他也未曾如此紧张。
要是错过了机会,他再也无颜去面对依袅袅,也无颜去面对怀里的少女了。
也许是苍天垂怜跪在地上的可怜女孩,这个契机很快来临了。
而且……它还是言墨白意料之外的天赐良机。
上一刻还是被心上人告白后娇羞脸红的小姑娘,下一刻羽劫九陡然间变为了威严的家主,挥袍甩袖怒目而视:“你这孽子!又去蓬莱阁赌钱!老子迟早要把那杀千刀的客栈掀翻了不可!”
言墨白始终紧盯着羽劫九的变化,此时瞬间认出了这张脸背后的人,立即喝喊道:“钱大千!”
羽劫九的脸一抖,抬头看了言墨白一眼,目光却没在他脸上作多停留。
正当羽劫九的脸色即将再次变化时,又听言墨白一声断喝:“钱大千,你想知道你的儿子是怎么死的么?”
第一百二十章:一人对敌
羽劫九俊美的脸庞上,原本已经开始褪去的威严目光骤然回返,他霍地抬头,惊疑地望向不远处的白发少年。
“桓儿……”
他的脸庞颤抖起来,怔然盯着言墨白,纤薄的唇中发出苍老的喃喃,“你……你知道桓儿是怎么死的么?”
“是啊,我知道。”
言墨白看到羽劫九的面色悲怆起来。
“请仙师告诉老夫……桓儿到底是怎么死的,那些雷罚……又是怎么回事?桓儿再是荒唐,也……也不至于遭天罚吧!”
“凡间有凡间之乱,仙家有仙家之争,你的儿子不走运,被仙家之争波及,故而不幸遭了雷劫,非是他的过错……”
言墨白含糊其辞,只谈钱桓的死因与仙门有关,却只字不提是谁所为。
他知道对方已经不算是生魂,只剩下了此生最根深蒂固的执念,否则开口就不会问钱桓的死因,而是恐惧自己为何在这漆黑诡异之地,为何往日繁华的客栈里再无他人。
钱大千还能留存在世上,全凭着对爱子之死的痛心疾首,一心想要知道九灵镇的劫雷究竟是因什么而起,如果执念消亡,钱大千也就无法继续在羽劫九身上附身下去了。
要想让这缕执念维持下去,不让羽劫九的意识归来,他绝不能让钱大千知道问题的答案。
羽劫九所用的命法,无非是将九灵镇死去的魂魄从轮回路上截下,接着让它们短暂附上他的身,再用类似于命石激发气运的命法将它们的气运毫无保留地榨取出来。
所以他脸上的才变化得那么快,当一张面孔从羽劫九脸上消散,意味着那个魂魄余下的气运都已燃烧殆尽,永生永世无法超脱。
一个凡人漫漫几十年的气运缩在短短一瞬,所绽放的刹那芳华足以让炼神却步,而成千上万个凡人都作为一个人的薪火,他便是世间最耀眼的火炬,在所有薪柴燃烧殆尽前,纵使是炼神也伤不到他半分。
言墨白身为魔教教主知晓诸多命法,但他很少亲自与仙门中人对决,加上魔教这些年和天玑门没有发生过太多纷争,更加难以切身体会命术的奇诡。此时亲眼所见,他仍然不由得为命法的莫测威能感到震撼,区区元胎境使用这桩命法就足够与炼神较量一番,那么它被真正的炼神使用出来,该有谁能够与他抗衡?
而在天玑门炼神圆满的太上长老手中,又是否能以此来逆行伐仙呢……
言墨白转瞬就打消了这个想法,祭魂燃运的命法固然能够越境而战,但破绽也很明显。
如果附体的魂魄因执念而在身上滞留过久,就变成了一堆燃尽的余灰,就像眼前的情况,只要羽劫九一刻无法换上新的薪柴,自身就一刻没有气运护身,也给了敌手击败他的机会。
心中思绪万千,实则只过了一瞬,趁着钱大千的魂魄还附在羽劫九身上,他的身形出现在依袅袅身边:“依掌门,还请……”
“……”女孩艰难抬起头看了他一眼,又咳出大口鲜血。
言墨白墨瞳微凝,他看得出来依袅袅被天道反噬的伤很严重,但没想到她已经伤到了短时间内无法动弹的地步,只怕是刚才又对羽劫九动了杀机,无形中再次遭了天道的重创。
虽不至于危及生命,可她想要恢复过来必然需要先行调息疗伤,等那时候钱大千早已魂飞魄散,没了此魂的束缚,羽劫九又怎能让他们如愿?
依袅袅短时间内指望不上,雨洛修为又尚浅,仗着仙脉能和结丹期修士一战,但绝无可能奈何得了元胎修士的护体灵光。
能破局的,只有言墨白一人。
虽说差了一个大境界,但现在羽劫九气运亏空,不仅无法使用其他命法来补救,自身战力也被天道所束,十中难以发挥其一。
他这些时日苦修来的修为,也是时候检验一番了……到底是一条新走出来的路,所谓境界实力都是自己的估算,具体怎样,还需得用事实来开口。
“既然依掌门有所不便,接下来由我出手吧。”
言墨白的视线再度转向羽劫九,离开之前,他顺手摸了摸依袅袅的脑袋。
女孩的肩膀颤了颤,她勉强抬起头,额上发丝落在惨白如霜的面颊上,微张的小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只溢出粘稠的血液,在下巴上挂落成丝。
言墨白的手从她顺滑的青丝上脱离,留下一句话语:“雨洛,带依掌门离远些。”
乌黑秀气的刘海下,女孩琥珀色眼瞳呆呆地望着孤身走向敌人的白发少年。
随后依袅袅的腰被人拥住,她无力侧头,只能勉强侧眼看到黎雨洛稚嫩的脸庞。
“放开……我……”
无论是出于对教主的担忧,还是出于对被小狐狸精抱在怀里的抗拒,依袅袅都不愿从庭院里离开。
她在少女怀中不断挣扎,像是看到主人面临危险却被人强行抱开的乖乖宠物狗,用毛茸茸的腿徒劳地扑腾,大大的眼珠子里满是泪光:”“不行……放开我……呜……我要帮白公子……”
“不要闹了,依姐姐。”黎雨洛声音轻小,“你连挣脱我的力气都没有,又怎么能帮得上教主呢。”
她相信教主的判断,也知道自己的实力和教主差距很多,修仙之路每一道境界之间都是天壤之别,以她筑元的修为越阶与结丹对战已经是极限,面对元胎境的敌人,就算上去也只是帮倒忙而已。
唯一能做的,就是保护好依姐姐,让她快些恢复过来。
“臭狐狸……哼……”见没办法从她怀里逃走,依袅袅只好认命地闭上眼睛,两截纤细小腿从白袍下显露出来,晃悠悠挂在少女的手边,双马尾垂落到地上。
黎雨洛勉强抱起和她差不多大的女孩,摇摇晃晃离开了蓬莱客栈的庭院。
没多久,她们坐在了客栈对面楼宇的屋檐上,刚好能看到院子里的两人,又不至于被战斗波及到己身。
依袅袅倚着少女的肩膀无力坐着,琥珀色眼眸里倒映着庭院里的画面。
四面八方传来的少女幽香让她无所适从,就算再好闻,依袅袅也讨厌小狐狸精的体香,每次闻到都能让她联想起自己被偷吃掉大半的蛋糕,哪怕现在自己也吃到了一口,但难免还是忿忿不平。
只是她怎么也无法从黎雨洛身上感受到对自己的排斥和讨厌,完全没有道理的事,明明教主都在小狐狸精面前亲她、抱她了,难道这家伙心里就没有一点吃醋么……
依袅袅还记得自己看着教主和小狐狸精亲热时候有多难受,但同样的心情,她却从来没有在小狐狸精眼里看到过,就算渡劫之后教主那样亲密地抱着自己,她能从小狐狸精眼中看到的,也仅仅是对自己的隐隐担忧。
想到这里,女孩悄然侧过眼神看黎雨洛,见那双浅紫星眸望着庭院,稚嫩脸蛋上满是紧张,莹润樱唇死死抿着,显然这家伙对教主也并非像表面一样充满信心。
注意到她的目光,少女歪头疑惑看过来:“依姐姐需要什么帮助么?”
“……没有,本掌门要调息疗伤了。”依袅袅故作无事地转回视线。
这家伙做了那么过分的事,却偏偏这么善良单纯……单纯到自己对她一点都生气不起来……
或者说,没有办法记恨小狐狸精,反而是依袅袅最生气的事情了。
第一百二十一章:玉盒之缘
黎雨洛离开后,庭院里再无光亮,只剩下从对街屋檐上洒下的薄薄火光。
对尚在院子里的两人来说,这些光亮都显得无关紧要了。
言墨白结出的血气之丹,能通过气息捕捉到敌手的每一丝动向,而羽劫九元胎境的灵视,也能在黑暗里能清晰看见事物。
但在附身羽劫九的钱大千看来,这些黑暗中清晰可辨的景象是如此诡异。
“天……为什么那么黑……”羽劫九的脸色茫然,木木地看着向他走来的白发少年,“为什么天黑了,老夫还能看见你?”
“不只是能看见我。”言墨白说道,“你还可以看见你自己。”
羽劫九一愣,随后苦笑道:“仙师是不是说笑了,人目向前,而脸在后,怎可能看见……”话未说完,他的表情突然滞住,双目睁圆,好似看到了什么极其诡异、极其恐怖的东西,前所未有地惊愕起来,“这是谁?这不是老朽的面孔!这是谁!这是谁!”
“老朽是怎么了?为何会变成这幅模样?”
他求助地望向言墨白,却见白发少年默然伫立在那里,不发一言。
“这不是老夫的脸!这不是我!”
得不到答案的羽劫九猛地用手抓住自己的脸,逸散出的仙道真元将脸庞撕扯得满是血痕,原本俊美的面庞顿时血腥又狰狞。
“这是谁!这张脸是谁?!老夫已经死了么?桓儿也是这么死的么?他也是这么死的么!”
在黑暗的庭院里,恍若厉鬼在嘶吼咆哮。
言墨白无动于衷,他静静看着羽劫九疯狂撕扯脸肉的模样,血肉四溅,很快就露出了晶莹的脸骨,血肉下的骨骼散发着淡淡清光。
直到羽劫九的手撕无可撕,整张脸上只剩下白骨,鲜血和碎肉铺了满地。
羽劫九突然停下了一切动作,他不再咆哮低吼,双手依然捂在白骨森森的脸上,就这样静止般凝固在那里。
粘稠的血液沿着手腕垂落在地,发出细微的滴水声。
言墨白听到他轻声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
羽劫九修长的手从脸上缓缓揭下,他脸上的伤势已然恢复如初,浅绿色妖瞳霍然睁开,幽芒在黑暗里乍亮。
“我很疑惑……”
他目光奇异地打量着白发少年,“我的演技如此浑然天成,你怎么发现我不是钱大千的……如果你没发现,为何不出手呢?如果你真的发现了,为何又不戳穿呢?究竟是你生性多疑,还是我的演技漏洞百出呢?真让人好奇啊!”
虽然钱大千附体的时候出了些意外,但这具身体的所有权依然在他羽劫九手上,气运也还有剩余,即便发挥不出全力,正面交手胜负难分。但要想趁言墨白不备杀死他,还是轻而易举的。
适才他以钱大千的名义说的所有话,都仅仅是希望言墨白以为自己被钱大千附体,吸引对方放松警惕而已。
如果言墨白刚才误以为他的身体还在钱大千操控之中,毫无防备地出手杀他,最终的结果只会是死路一条。
漫天沉重的气机压迫向他,蓬松玄袍塑贴在身,每一缕发丝都重若千钧。
直至此时,羽劫九身上属于钱大千的气运才算彻底燃尽了。
他的气运空空荡荡,在钱大千的魂魄正式消散前,替代钱大千命格的羽劫九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天厌之人,甚至比依袅袅遭遇劫雷时更甚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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