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那是谁呀
依稀间似乎有个青袍少年在蒲团上坐下,握着玉简闭目读了一会,疲惫的眉目舒展了些,可没多久他又站起身,匆匆走向门外。
或许他反复阅览了许多遍,又或许……他就这样零零碎碎地看着。不知道到最后,他有没有来得及看到故事的结局。
她的神念离开了这枚玉简,转向下一枚。
又是一部凡俗小说,只不过是关于书生弃笔从戎,最后成为镇国大将军的故事。
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玉简显得很新,又摆得稍远,大概是还没来得及开始翻阅吧。
又连着看了好几枚玉简,内里的东西却都是相似的话本小说,千秋雪眉头皱得愈发紧。
那恶贯满盈的魔教教主,怎会穷极无聊看这种低俗话本?
她耐着性子,用神识探入最后一枚。
“这是……”千秋雪的脸上忽然微红,她从来没见过这般无耻的事物。
粉色风光旖旎万分,白花花的肢体交缠,却是许多美貌少女颠鸾倒凤的画面。
“荒唐至极!”
若非担心引来外边人的注意,千秋雪怕是已经用神念将其粉碎了。
这枚玉简玉色也是有些暗沉,比先前那枚深很多,她无法想象那个人到底翻阅了多少遍。
心中那幅关于魔教教主的画像,再度剥落下来几块颜料,显露出来的面貌不再是那张冰冷邪恶的鬼面,而是一张和凡人般同样拥有七情六欲的脸。
看着那张若隐若现的面孔,千秋雪忽然有些喘不过气,她不想在这个地方多待下去,好像那些俗套的话本里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的神念来到另一个石室。
这间石室很宽敞,约莫有十丈深,大部分地方都被各类文书占满了。中间留了一块空地,空地上放着桌案和地毯,侧边点着长明的油灯。
玉简不是人人用得起的,下边的人没那个财力,便写上文书呈上来。
但呈报文书大可交给手下去翻阅,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她的神念从那些文书上扫过,上面大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比如中洲某地收成如何,道路建设的怎样,这一年多了多少人口,死了多少人,又是因何而死的……
每张文书上又留有批复,都是些举措和办法。字迹很密集,有些甚至用意义不明的符号代替,应该是他写给自己看的,文书实在太多,这样才不至于忘记。
除了堆叠成山的文书,石室里也有许多玉简,千秋雪逐一翻看过去,基本是类似的内容,不过是由更高一层的部下,比如舵主之类人物呈上来的。
除了日常琐事,玉简里也有少数是提议对外扩张,攻伐临近的正道宗门,并列举了许多这样做的好处。
临近魔教的各宗各派,几乎都名列其上。
但那些战争终究没能成为历史。
千秋雪以为自己能发掘出藏在魔教深处的阴谋,至少也能从中发现一些端倪和线索,可眼前的文书和玉简都是如此坦然。
哼,大概他真的藏得很深……
千秋雪不愿相信魔教教主多年来都在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她想起白先生消失之前所说的话。
苍生百姓……九洲安宁……
他们怎么可能在乎同样的东西?
她试图让自己不再继续想下去,可心中那道堤坝上,不知不觉又多了几道裂痕。
千秋雪能清晰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好像有东西簌簌剥落了下来,像干涸的沙石跌落在地上,无可逆转地粉碎成灰。
她不敢再去看那幅画像中教主的脸。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过了刹那。
千秋雪不知道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来到最后一间石室的。
在她的神念抵达那里的时候,莫名出现了一种冥冥中的感觉,让千秋雪的神念越过了琳琅满目的玉简石刻,直接看向摆在角落里的、一支貌不起眼的皮纸卷。
“天道禁法……”
她轻声念出纸卷上的标题。
“阴阳化身。”
第四十一章:今日方识忆中人
本章阅前须知:第一章的魂穿设定已在一周前修改,现在的设定是投胎转世替代掉原小说世界的魔教教主,并在十年前觉醒前世记忆,三十多年前拜入玉衡外门的就是本书主角,宗主从头到尾都爱着主角一个人。
因为与本章内容有关,考虑到之前章末的提示可能有部分读者没看到,在这里注明一下。
……
……
……
“阴阳化身……”
千秋雪滞涩地念着秘法的名字。
地上的蚩简已经恢复了半个身子,惊疑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银发女子。
他在想,那四个字到底是什么可怕事物,能让这位站在九洲之巅的女人如此惊慌失措?
千秋雪没有精力去管他,任这位支离破碎的大巫公一点一点地拼凑起来。
她绯红的眼眸中倒映着的不再是地宫,而是一件并不存在于西河洲的东西。
一张兽皮纸卷。
千秋雪的手忽然有些颤抖,她的神念远在九洲的另一边,此时却像用自己的手捧起了一座山。
神念缓缓地探进纸卷,如手指缓慢地把它拨开。漫长时间过去,细小的文字已然褪色,可它们依然像刀锋一样刺向她的眼睛。
「以大法力分划阴阳,取阴阳气各一缕,一作阳身,谓之白,白发白瞳,状若凡人,二作阴身……」
后面的内容都不重要了,这些蚊蝇般的小字仿佛重组成了画面,变成了皎洁圆月下漫天飞落的白羽。她呆滞在那里,甚至忘了去想另外一具阴身又在何方。
漫漫十年之后,千秋雪终于知道了白先生的名字。
“言墨白……”她竭力去压下心中支离破碎的酸楚。
其实早就该知道了。
当他鲜血淋漓地跪在地砖上,说能替她化解蛊毒的时候,或者更早一点,当他在大殿里向自己投来那道目光……或者更早更早。
一些被刻意埋葬的心绪,如今又开始生根发芽。千秋雪不住地颤抖,她想起了十年前第一次见到白先生的时候,月光下陌生的人、陌生的脸,所有的温暖回忆尚未来得及出现。
为什么那时候她对白先生没有警戒和抗拒,为什么不曾调查过他的背景?为什么会像个寻常女子般向他倾诉心事?
为什么后来又忘记了呢?
千秋雪回想起当年玉衡外门的青袍背影,当初她还是那个自傲的天之骄女,以为谁都会顺她的心意,如果她爱上哪个人,那对方也一定同样会爱上她。
可他不一样,他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现在言墨白再次来到了玉衡仙宗,用的却是另一张脸。
千秋雪害怕眼前的人会像当年那样飘然离去,留自己孤身一人在寒冷凄清的大殿中。害怕在某个月圆之夜,自己推开那扇门,门里只剩下一个空空荡荡的蒲团。
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又会在什么时候离去呢?
他不愿意让她知道,她也不敢去戳穿。
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是千秋雪得不到的,可他偏偏是千秋雪唯一渴望得到的人。
所以千秋雪选择在记忆中那道青袍背影上落上颜料,把他勾画成一个十恶不赦的恶鬼,无比狰狞、凶恶万分。好像只要这样做,就可以把他分划成两半。
一半是她得不到的,承载着她所有哀怨憎恨的青袍少年。另一半是她所拥有的,承载着所有温暖和爱意的白先生。
大概她确实成功了,把自己绕晕在了名为幻想的花园迷宫里,从此再也不用见到花园外孤寂的荒原……推开那扇门的时候,再也不用担忧和害怕,因为门里的人是仅属于她的白先生。
而那离去的青袍身影,变成了一个藏在花园深处的,狰狞的、凶恶的恶鬼。
直到银簪刺入言墨白背脊的时候,千秋雪依然没能从迷宫里走出来。
那些花随着恶鬼的死去而枯萎了。
千秋雪恍惚地回想大殿里言墨白的目光,墨瞳里的失望和悲哀。当时觉得很熟悉,原来确实是见过的,在月色中那双纯白的眼眶里,他说:可惜你到最后也没能明白……
为了苍生百姓……为了九洲安宁……是否又曾有过许多时刻,言墨白所做的,也同样是为了她千秋雪?
他失望,悲哀,却唯独没有愤怒。他一直都是这样温和地抚平她身上的创伤,即使最后一刻也没有责怪她……
他只是很难过。
千秋雪怔怔地用手捋着自己披散下来的银发,心头忽然抽疼起来,比蛊毒的折磨更难熬千倍万倍。悲伤仿佛织成了一条线,一圈又一圈地缠住了她的心脏,不断勒紧。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胸口,却无法让疼痛减缓半分,反而越来越痛,越来越疼。
她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过了不知道多久,千秋雪脸上的痛苦忽然消失了,绯红眼眸变得不知所措,她放下捂在胸前的手,茫然地望向眼前被打碎的地宫,还有那个悄悄爬起来、正要偷偷摸摸溜走的大巫公。
周围的一切都突然变得陌生,好像有谁把这些年的时光从她的记忆里抽走了,让她忘记了自己曾做过的事。她像小女孩一样无措地环顾四周,一时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座阴森的地宫里。
她不应该在玉衡山巅的宗主大殿休息么?虽然那里很冷也很孤寂,但起码有个房间里白先生还在等她,她只要推开门,就会看到他安静温和地坐在蒲团上,白衣映着雪一般的月光……
那里多么温暖啊,而这里又是那么冷,她不想在这待下去了,她想回到白先生身边……她想要在他身边睡一会……
可是……
千秋雪忽然又担忧起来。
今天不是月圆之夜,白先生会让她进去吗?
应该会吧,她只是在那里睡一会,什么都不说,不会打扰他……
白先生一定会同意的,他是那么的温和。
他从来没有拒绝过她。
千秋雪苍白的脸上渐渐有了笑意,沉浸在了那美好又宁静的幻想里。
白先生还好好的坐在蒲团上,等着她回去。九洲也很安定,没有战争,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她正要化光飞出这片地宫,忽然间眼前闪过许多玄奥的符号,像是一个阵法,紧接着一把染血的银簪落在她手上。
握着冰冰凉凉的簪子,那些记忆突然又湍流般涌回脑海,千秋雪愣在那里,旋即开始慌乱地翻看记忆里的一幕幕。
“我怎么可能会……”
她瞪大眼睛,不愿相信这一切都是自己做出来的。
为什么要征伐西域,为什么要开启仙魔大战?
又为什么会将银簪刺入他的背脊?
千秋雪想不到理由,她不敢继续探究下去了,害怕自己会陷入疯魔的深渊,她缓缓蹲下来,用手捂着脸,恍恍惚惚间又渐渐觉得,可能自己早已经疯了,只是从来都没有意识到。
地宫里响起了女子的抽噎,大巫公震惊地回过头,望向这个握着银簪开始啜泣的女人。
不能再想了……
千秋雪努力抑制住自己心中的悲伤,这是她永远解不开的结,而绳头正被那个白发少年握在手上。
必须见他一面……哪怕,她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无可挽回了。
她站起来,不去管脸上的泪痕,毫无血色的唇微张,发出虚弱又颤抖的声音:“巫部最机密的事情……除却历任大巫公,还有谁知道?”
大巫公企图逃走的步伐一顿,压下心头恐惧,颇为不耐烦地说。
“吾辈臣属魔教,再大的机密自然都得呈报给魔教教主……那厮不是就在汝等手中么,大可去问他,何必要来烦本公?”
许久也没有传来千秋雪的答复。
蚩简犹犹豫豫回过头,只见整片地宫里空空荡荡,没有半点人影。
……
天定洲,摇光派境内。
一道耀眼的灵光从空中坠落下来,陨星般砸在山林里,如石击水溅起滔天尘埃。
碎石泥土簌簌落下,打在大坑中央的白裙身影上。
少女紧紧把教主抱在怀中,用瘦弱的脊背悉数承受着石雨的打击。
“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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