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灯子
云老爷子讲话很不客气，这倒与他儒雅的气质大不相同，然而毕竟事关自家小辈的未来，又有哪个做长辈的能做到无动于衷？
更别提还是这样苦命的一个孩子，他如何不怜她，疼她。
若非过去几代人实在闹得太僵，他不好随意插手此事，否则早在当初这孩子父母不幸遇难时就将她领养回去。
人老了，过去一些放不下的东西，早已放下，心里想得最多的也是盼着儿孙幸福，而不是斤斤计较当初那些事情。
因此，在得知云裳离开了飞云商会，反而被一位自称其养父的往生堂客卿带走后，他立即放下手中的事情，第一时间赶来。
要的就是看看自家侄孙女怎么悄无声息做了这些个决定，也要看看那所谓的客卿究竟是何人！
云老爷子乃是唱戏的，天生就带有一种宝相庄严的威势在，若是真的有人妄图想要欺瞒他侄孙女，恐怕不过三两回合就会被丢出门外去，颜面扫地。
要知道，那些唱戏用的道具可不只是看看用的仿制品。
手上没点真材实料，还想舞刀弄枪，那可是痴人做梦！
因此，云老爷子大马金刀的这么一坐，就是胡桃也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虽然往生堂白天停业休息，但谁知道这位老人家万一没得到个解释，赖到半夜还不走该怎么办。
再有那么一个意外，导致老先生中途被气到了，直接倒在往生堂里，接下来怕是要吃云翰社的官司吃到倒闭了。
为了不让自家老爷子也被一起带下去，让祖宗基业毁在手中。
胡桃赶忙附耳过去，告诉云裳帮忙安抚好云老爷子，她去找钟离过来，而后便“踏踏”的跑出去。
她这一走，厅内也只剩下一老一小大眼瞪小眼，在女孩稍微拘谨地捻了捻发尾后，也假托去泡茶赶紧一溜烟跑了出去。
而云老爷子则是抚着胡须，眉头时而紧皱，时而松下。
上次来，他还记得自家侄孙女明明还不会走的，但如今看来似乎是心坎已过？
这白术先生的医术当真如此通神，连心病都能医治？
思绪之间，泡完茶的云裳也去而复归，恭恭敬敬地给老先生递上茶水，而他也没有端着架子，只是招手让她走近些。
“嗯，这眉眼，倒是和堇儿有几分相似。若是你们站在一起，应当像极了姐妹。”
他慈祥地抚摸着女孩的头顶，感慨道。
“好孩子呀，别怕。你和伯祖父说，那领养你的客卿姓甚名谁，又是哪里人，是否与你说了些家财需先交由他保管之类的托词？”
“这件事其实是伯祖父误会了。钟离师傅并没有那种歪门心思，就是怜悯我的境遇，所以才帮我解决难题。”
看老爷子还是一副不放心的样子，云裳也赶忙解释道。
“您若不信的话，可以问问烟绯律师。她的名头您应当是知道的！”
“唔...那个最近风头正盛的律法咨询师吗，我云翰社平时倒也没有什么需要请到她的地方，只知晓她时常打些奇巧官司，总能引经据典，或是另辟蹊径的叫天权星为其书写特例。”
云老爷子思忖了片刻，又问了云裳几个问题，直到她一一回答，也没有显露什么可疑之处后，他才稍微放心了一些。
“那么，话说回来。裳儿又为何称他为师傅？养父是养父，师傅是师傅，两者怎能一概而论？”
“唔...这件事解释起来稍微有些复杂，但是主要因我而起，钟离师傅也只是迁就我，所以才这样。”
听闻如此，云老爷子也闭目思考了一会，随后才说道。
“既然如此，那伯祖父也不过多追问。待之后我和那位钟离客卿聊完，确认他并非心思不正之辈后，这件事就由你自己做主吧。”
“感谢伯祖父的体谅！”
“你也先别高兴，伯祖父也将丑话放在前头，若他得不到伯祖父的认可，那这事就仍需要再做定夺。”
云老爷子表情格外严肃地说道。
原本他还以为云裳多少会露怯，毕竟若真的是最近才熟识的人，肯定会因此感到心慌，但他这侄孙女却是没有半点慌张，反倒有种胜券在握的平静。
“是么，我相信钟离师傅一定能够得到您的认可。”
女孩话音刚落，外面也传来平稳的脚步声，还有胡桃那稍显轻快的声音。
“找来了，我把钟离找来了！”
机灵鬼怪的女孩一进到屋内，便双手叉腰，娇憨中带着一丝可爱。
“那么，接下来就让我介绍一下，咱往生堂讲学水平最好的客卿，钟离——”
随她话音落下，又有一人踏入大厅内。
其样貌俊美，举止高雅，手中还捧着云纹边鸟笼，里面乃是一只名贵的画眉鸟，姿态灵动，叫声婉转动听。
在他进入到屋内后，先是朝主座上的云老爷子颔首示意，而后才出声回答道。
“小堂主，此番定论有失公允，还请收回——”
“哎呀。你这家伙，这种时候就别那么老古板嘛！”
胡桃见他谦逊，赶忙夺过他手中的鸟笼，转而恶声恶气地说到。
“总之，你先去好好和人家谈一谈，可不许让咱往生堂未来的仪倌小姐跑了！”
其实，单这一见，云老爷子心中的顾虑已经去了七七八八。
只是碍于面子，不好直接承认下来，接下来还得再劳心问上几句。
要知道，能当客卿的，其实大多年岁都不会太小，至少大多和年轻谈不上什么关系。
毕竟知识与阅历往往与年岁挂钩，要想成为公开讲课，令人相信有些真才实学的博士、客卿，总归需要时间沉淀、并积累名声。
而眼前这位客卿却显得很年轻，应该不像是有家室的人，而且平时估计也不是什么勤俭节约的性子。
从这第一印象上看，纵使是阅人无数的云老爷子，也一时之间有些犹豫了起来。
论这外貌的俊美，他平生所见，没有几个如这位优秀。但如果只是徒有外表之人，他也不会太过上心。
真正叫他惊讶的，还是那种由心而发的从容、沉稳气质，这是绝对装不了假的。
没有那份阅历所带来的厚重，人的伪装就像是脚踩着一层棉花，只觉得底下空落落的，没有实感。
可一旦有与之相匹的见识，那收敛于己身的自信与游刃有余就是最好的证明。
怎么看，这位都不像是那种会把注意打到“肥羊”身上的投机取巧之辈。
因为往往这种人才比较容易成为“肥羊”。
不仅出手阔绰，也不会砍价，显然是那种从来不会看价格的人。
这样一个怎么看都不像是差钱的客卿，为何要收自家侄孙女为徒，又甚至到了养女的地步？
尤其是这一看，云老爷子总觉得对方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为此，他也直言不讳地问道：“你就是我侄孙女的师傅兼养父？”
“正是钟某。不知云先生有何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初闻此事，大惊之下赶来一见。如今看来，倒是我多疑了。”
在盯了不卑不亢的钟离一会后，云老爷子则语气微妙的说道。
“坦白来说，我虽相信你并非那种心术不正之人，但此事终归涉及我这苦命孩子的未来，之后言语若有些冒犯之处，还望钟离客卿能够见谅。”
“无妨。钟某既已成那孩子的师傅，自当是要承起责任来。若云先生有何不解的地方，直说便是，钟某定当知无不言。”
“那好，你且说说，何故要找上我家裳儿做养女？对其未来又有何规划？将来若寻了妻室，又作何打算？”
“此事源于云裳的请求，而我既受其所托，自然要为其解忧。但若真想插手此事，钟某仍需要师出有名才行。
而成为其师傅，自然也是最快能解决其烦忧的方法，至于养女一事，非是我别有所图，只是为求心安而已。”
钟离望向怯生生站于一旁的小姑娘，心中亦有些缅怀。
“在钟某看来，她应当有她的生活，让生者受逝者的契约束缚，并为之付出一生为代价，实在太过沉重，也太过不公。
若对此视而不见，钟某自己只会彻夜难眠。因此，此事起于善意，而后止于私心，最后为求念头通达。”
“……这个理由我姑且认可。那么下一个——”
云老爷子看不出表情地点了点头，而钟离也并不焦虑，只是淡然地继续出声道。
“至于未来，我虽是她的养父，但我只会教导其所需要的知识，以及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必要的帮助，她的未来如何走，又该去往何方，我只会为其参考，而不会替她做主决定。”
“你这想法倒是和其他师傅不同…不过，我们也并非来讨论哪种教学方式更好的，就算你过关了，接着说吧。”
“关于娶妻一事，钟某如今尚未考虑。但，可以确定的是，在这孩子能够独当一面之前，钟某不会有任何打算。”
这也算是倾尽全力打算培养云裳的意思。
对此，云老爷子也没有急着说好，还是不好。只是打量起两人，而后叹了口气，又问道。
“那么，她今后住哪？”
云老爷子终究还是认可了这位钟离客卿。
“不出意外的话，我大多时候会住在往生堂这边。”
这个问题则是云裳替其回答，先前两人交谈时，气氛真的过于压抑，她也插不上话。
就连先前躲到一旁逗弄画眉的胡桃也悄悄支起耳朵，显然偷听有好一会了。
而钟离也装作没发现的样子，继续回答道。
“钟某在玉京台外也有一处别院，稍加修缮一番，就可以入住，生活起居方面则可以交由钟某一位熟人之后来负责，她正适合当这孩子的姐姐，相信也会多有话题。”
“你倒是阔气……”
云老爷子沉吟一声，而后再次注视向钟离，仔细打量他的脸，随后有些猜不准地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我似在哪里见过你，你可有印象？”
“钟某听过几次云翰社的戏，只是每逢云先生登场，场下便座无虚席。或许就是那时候，给云先生留下点些微印象吧。”
“倒也对得上……也罢，既然如此。我也不再阻拦，只希望你牢记今日所说之话，莫要辜负我与她的信任。”
“此为钟某的职责，定当不会懈怠。”
在得到钟离的保证后，云老爷子没有再继续问询下去，或许是他也感觉扮黑脸太过了，有些吓着孩子。
因此，倒也打算就此打道回府，只不过在那之前，还是拉着云裳的手好好嘱托了一番，让她哪天也要去云翰社坐一坐，也好结识一下自己的姐妹，云堇。
直到云裳与钟离约好之后一定会上门拜访，这位老爷子才心满意足的离开。
而云裳与钟离则一同出去送他离开，直到人影消失，这才互相对视了一眼。
“呼——这次多亏了钟离师傅，不然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劝服伯祖父了。”
“无碍。云先生虽看上去步步相逼，但实则心中早有考虑，能有这样的长辈挂怀，也是一件好事。”
在宽慰地揉了揉女孩的小脑袋后，钟离便也提出要不要去遛遛他刚买来的画眉。
在他看来，前一世的她总是过得太过匆忙，好似从未有时间好好停下来休息过。
直到她完成了自己使命的那天，已是在榕树下长眠……
现如今，璃月太平盛世。可供赏玩之物实在多了太多，而正好——
他对衣冠日用、珠玉瓷器、酒食点心、茶叶香料、花卉虫鸟，这些都算得上精通。
如果女孩对贸易、政治、七国之间的关系感兴趣，他也大有可讲，甚至可以助其成为璃月七星。
当然，这些知识终究不能全数谈得上有用，但倘若女孩会对此感到有趣的话，他也乐于与她分享。
不过，在此之前。
或许要想想怎么让小堂主不要与自家养女争着玩，又或者说，干脆今后要买就买双份的？
至于账单，也往这边寄回来就好了。
第二十二章 甘雨雨
接下来的日子也就复归平常。
云裳除了学习作为仪倌的知识，还被钟离带着游玩璃月港，不论是好吃的、还是好玩的、好看的，这两个月下来算是体验了个遍。
这也让云裳那种柔弱文静的气质之中，又多了一丝贵气。
它并不因物质生活的优越而变得娇贵，反而更类似于如今的天权星凝光那般，洗尽铅华流露钻石般耀眼的光芒。
这份转变很大程度上归功于钟离，不仅开拓了女孩的眼界，更让她在各种场合下经受历练，变得更加自信内敛。
那些与钟离打过交道的商人们，都称赞钟离收了个机灵伶俐的好徒弟，叫人好生羡慕。
在璃月港，女性地位与男性相等，或许在一些偏古板的家庭来，还有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在，但至少大趋势上，人们并不会看不起云裳，哪怕她年龄尚小、体质娇弱。
但这些只不过无足挂齿的小事，关键在于钟离先生办事牢靠，一身学识用「通古晓今」来形容都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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