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小孩子特有的闹别扭，在离开这个国家找寻魔女老师的时候，她没有和青梅竹马好好告别，这件事让她介怀到现在，哪怕对方都不在意了，她依旧觉得难言的羞愧。
更糟糕的是，许久之后她了解到，那段时间里，他和他的妹妹背负了十分糟糕的东西，而作为朋友，作为约定的人，她没有待在朋友身边，而是逃走了。
啊……
每次想想，都觉得要把胃里的东西呕出来。
在这样的自我厌恶中，她采取的行动也愈发怠惰。
如此，回来待了几年。
对某人在意程度比女儿还要高的两人暗示了许多次，面对爹妈让人脸红的话语，熏衣魔女选择装聋作哑。
这天，艾琳诺夫人难得没有其他家庭主妇的邀请，家庭琐事也都打理完成，闲下来，决定去街对面看看她可爱的女儿。
真是的，不就是啰嗦了几句吗，就搬了出来，买的房子还是在对面，在任性这方面，倒无愧于魔女的名号。
她有钥匙来着。
开门，走过薰衣草盛放的花圃，门上挂着样式奇特的风铃，铃铛下拴着琥珀一样封着花朵的结晶。
室内萦绕着烘焙品的甜味，桌上透明的茶壶里花朵沉沉浮浮，是花茶呢。
看来是赶到了下午茶的时间。
“妈，您怎么来了。”
今日休假的熏衣魔女穿着便服，端着刚刚清洗过的衣服准备晾着，她也刚刚沐浴过，在这烦躁的夏天，熏衣紫的发丝上缭绕水汽，眉眼湿润柔和。
——真不愧是我女儿啊。
艾琳诺坐下来，看着她的孩子走来走去，心情愉快。
“女儿啊，就算是魔女呢，也是需要规划下未来的生活的，幸福就像是小猫，不抓紧的话，是会从掌心溜走的哦。”
“妈，您不妨把话说得明白一点。”
忙完回来，艾丝黛儿倒了两杯茶，递过去一杯，无奈地看着她的母亲，这样的话语，这两三年她已经听得耳朵长茧了。
艾琳诺与女儿对视着，直到这妮子心虚地别开脸。
这位妈妈心里叹息一声，她的女儿已经长大了，继承了她和丈夫的优点。
金色的眼瞳，整齐披散的紫色中长发，衣品也万幸从小希笛和她这里学得不错，和那些阴沉的魔女不一样，平时还喜欢烘焙、茶道和摆弄花卉，是位内外皆秀的美人，谁也不能否定她的魅力。
“你是听不懂吗？你是不想听懂啊，艾丝黛儿，”艾琳诺夫人叹了口气，“我记得小时候小希笛不是跟你蛮好的嘛，这些年是闹别扭了吗？”
知性的魔女脸蛋一红，“妈妈——提他干什么！”
“聊聊干儿子怎么了，算下辈分，你要乖乖叫人哥哥。”
瑟琳娜在他们家住到十四岁，不久前出门修行了一年，似乎就有了了不起的名头，艾丝黛儿搬出去后，她也跟着走了，真是让人寂寞。
还好跟眼前的不孝女不一样，那孩子经常回来看，周围的邻居有时也奇怪地问，他们家小女儿怎么也离家了。
因此才有希笛是干儿子的说法。
“那种事情绝对很奇怪啊！怎么可能会叫。”
“那就更亲密一点的，比如……”
“妈妈，我才十七岁啊。”
“妈妈我十九岁的时候，就已经决定女儿叫艾丝黛儿了。”
稍微逗了逗女儿，这孩子还是那么好逗，但要适可而止，比如她刚刚要是说“我还没说是什么亲密的称呼，你想到了什么”，这孩子就得捂着脸拿扫帚把她丢出去了。
艾琳诺今天可不是来欣赏女儿可爱的表情的，看这个气氛，可以顺势聊聊更深入的话题。
她顿了顿。
“其实爸爸妈妈不是真的想那么早把你送出去。
妈妈我对魔女有些了解，每个魔女都有各自坚持的东西，我，还有你爸爸，我们想跟你聊一聊，建议趁着现在你还没有完全深入魔道，生活还有足够空间的时候，去容纳一些美好的事情，谈一段恋爱，旅行，认识更多的朋友……”
艾琳诺一直很担忧，看着那个让她省心的孩子希笛，十岁就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成熟得让人感叹，联想到那孩子的过去，就让人觉得一阵揪心的烦闷。
那时候她就在想，在小孩子的年纪就完成了大人该做的事情，那么他们长大后的梦想又是什么呢？
她并不是觉得成熟是件坏事，只是觉得，在孩子的年纪，错过了那么多东西是令人遗憾的事情，即便想要弥补，周围没有在意的人一起，也难以找回那种感觉吧。
所以艾琳诺只是想提醒女儿一下，让她注意下注意到她自己还年轻，又有足够的余裕，不要活得这么死板。
看看现在这孩子的生活：上班、下班、研究魔法、养花、做点心、去找瑟琳娜开茶会……
每个季度会和丈夫出门旅行的艾琳诺，有时候就会怀疑，谁是谁妈啊？
现在就过上了这样的生活，以后的日子，艾琳诺是不敢想了，她认为这个世界很精彩，女儿活在小小的空间里太可惜了。
当然，如果这是女儿的愿望，她也会尊重女儿的心情，可交谈之后她觉得不是，这孩子像是在躲避着什么。
孩子的心思难懂啊，她也只能模糊感觉是和小希笛有关的，艾丝黛儿这孩子太聪明，估计是在钻牛角尖。
为人父母总是容易陷入这样的感慨，孩子不听话很担心，孩子太听话也担心。
听完妈妈的话，艾丝黛儿羞恼的心情稍微缓解，明白这段时间她懈怠的生活让爸妈担心了。
“我知道啦，我不是还有跟瑟琳娜一起玩嘛，时钟乡的其他魔女您也是知道的，见面没给她们两巴掌都是您教得好，在这个城市有您、爸爸和瑟琳娜就够了啦。”
她试图辩解，却发现妈妈的眼神变得很奇怪，端起茶杯掩饰表情。
“这个，是不是太魔女了？妈妈我有些……接受不到，但如果艾丝黛儿你执意的话，我跟你爸爸会支持你的。”
“啊……啊？您在想什么啊妈妈，我跟瑟琳娜是正常的朋友关系！”
艾丝黛儿一口茶水差点呛住，用手帕捂着脸解释。
“那就好，当然瑟琳娜也是好孩子，可以的话我们也是希望大家永远是一家人，你懂的吧？”
“我不懂。”
“嗯哼哼……”
艾琳诺发出奇怪的笑声，视线划过她房间里，书桌上摆着的照片——三个人的场景刻意被裁剪了一部分。
少女闪电一样挥动魔杖，把它扣过去了。
“咿呀，不要在意，随便聊聊随便聊聊，妈妈今天来不是教训你的哦，我还有你爸爸，都是希望艾丝黛儿能够主动些，崭新的生活在等待着你哦，听瑟琳娜说，她的哥哥还是很受欢迎的。”
“跟我有什么关系！”
“就是这样，就这么说，我希望哪天小希笛给你发婚礼请柬的时候，可爱的艾丝黛儿也能这么干脆。”
“妈妈！出去！”
“怎么跟妈妈说话呢……诶诶我走了，这裙子可是大师手工，不能有褶皱的。”
门上的风铃一阵摇晃。
“那个烦人的婆娘……”
如此随意称呼着自己的妈妈，艾丝黛儿脸红着翻开相框，凝视着边角白色的发丝。
“笨蛋……我也是笨蛋。”
间隙:蓝色与旅行
在春天的时候，挚友瑟琳娜告诉了她，过去的事情。
艾丝黛儿气得不轻，亏她每次回来经过城郊，都会给瑟琳娜爸妈带一束花，知道内情后，没吐两口唾沫都是担心瑟琳娜爸爸色中饿鬼在那接着。
生气之后就是羞恼和惭愧。
惭愧于自己没有发现。
羞恼那个时候他们怎么不告诉她。
至少毁尸灭迹的时候她也能帮忙啊！
仔细想想，她那个时候安慰瑟琳娜不要为爸妈的逝去而伤心，说这话的时候，对方心里大概在嘲笑她吧。
“是的，没错，”面前娴静的友人肯定她的猜测，“我当时在想，这个自说自话的紫毛是个白痴蠢蛋，还有不要打扰我和哥哥的相处时间。”
她承认了。
艾丝黛儿刚被亲妈嘲讽过的心，又破碎了几分，失意地伏在桌岸上。
如果是以前，她还有心跟好友掰扯掰扯，去捏她的腰肢和脸找回利息，哪怕结果是被反手按住。
但是今天实在没心情。
窗外的薰衣草都开得蔫蔫的，因为太阳太大了。
大到让她想起幼时那个初见的午后。
友人一手托腮，蓝发披散到耳边，漂亮的眼睛凝望着这边，许是为了减轻负重，上身倾斜，细枝衬硕果，丰盛地堆砌到桌面上。
“所以呢，艾丝黛儿找我来就是为了了解这种无聊的事情吗？”
“怎么会是无聊的事情，我那个时候可是一直很在意你们的。”
熏衣魔女收回视线，她不愿意承认女孩子的自己会被对方的身材吸引。
“但确实很无聊，那种人渣死了就死了，现在想想我还有一段时间害怕那种人……真是耻辱，现在每有一句话提起他们，就浪费了我一句话的时间。”
“你这不就浪费了一句话？”
“你说得对。”
瑟琳娜说着，抽出剑来，抚摸着潋滟的剑身，平复下心情。
好友的心情她没有办法理解，就像过去好友没办法理解她一样，哦，毕竟她不是什么正常人。
过去虚无空洞的心情，在练剑之后逐渐充实了，挥舞剑刃的时候能让她心情平静。
老师在技巧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教她了，因此在那修行的一年里，便去到各种地方，传授珍贵的经验和处事的道理。
美德和伦理无法熏陶瑟琳娜空洞的灵魂，真正让她的心平静的，是剑刃带走每一个生命的瞬间。
一点一点，感觉死亡沉淀在剑上，她的心也就愈发宁静。
在赋予死亡之时，她才会狂热起来。
不过是将心中的空洞附在了剑上，倒也不错，伤人总比伤己合适。
老师感慨说，如果没有什么东西牵绊着，名叫瑟琳娜的少女会毫无悬念、欣喜若狂地踏上邪道，到那个时候，作为老师只能拿命来阻止了。
那天起，其他的东西就附在了她的剑上，老师的感伤，兄长的鼓励，养父母的期望，最后是这个紫毛的友情。
除了兄长的爱，其他都是轻飘飘的东西，系在剑上马马虎虎吧。
心情起伏的时候，抚摸剑刃会让她平静下来。
“你这个习惯也该改一改了，走在街上突然抽出来剑，小心被城卫抓到。”
“他们应该安心，因为我剑拔出来了他们没有死。”
“那种话我听不懂了。”
是的，她们两个虽然是朋友，但交流起来总是有点困难的，瑟琳娜的性格逐渐像她手里的剑，笔直透明，而艾丝黛儿却总想遮遮掩掩那些只有瞎子看不到的东西，欲盖弥彰。
瑟琳娜曾经的评价是：像是脱衣舞娘身上的衣服。
大家都知道，那衣服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了不存在，一直穿着就糟糕了。
所以艾丝黛儿是个笨蛋。
“你是不是在骂我？”
艾丝黛儿狐疑地看着好友。
“是的。”
“居然承认了，还这么快！”
跨越了许多年，这就是她们现在交流的方式。
剑士觉得魔女是笨蛋，魔女觉得剑士讲不通道理，是个笨蛋。
扯平了。
但不得不承认。
艾丝黛儿想。
她有时候觉得麻烦的事情，在瑟琳娜面前却是手到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