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呜!”
她听到了水声之外的声音,耳朵里灌满了风。
因为她整个人被轰飞,撞出了水面,重重砸在穹顶之上,再像破屋的瓦片那样落下。
“噗通!”
遇到了超出认知的事情,难以理解,到底是什么人,到底是不是人,到底要怎样才能有那种力量……
数不清的迷惑萦绕在克拉丽丝的心头,可她的行为却不因此停滞,没有一丝犹豫,她再度站起来,像是过去无数个面对亡者的夜晚,后面永远没有退路,她也不会选择退路。
一些基本的东西是不可能出问题的,一个人只会有一个灵魂,不管那是什么,反正不是希笛,那就不可能长久存留在这里。
就在这时,黑水又有了移动,像是传奇故事里那样,居中分开。
潮水褪去,克拉丽丝有些狼狈地站起来,打量着那边举着魔杖的身影。
这次是本人了。
新月的魔女已经忘了上次这样狼狈是什么时候了,她笑出了声,“什么啊,真奇怪,结果最后还是面对面了。”
希笛才是最不明白情况的那一个,他赶过来就看到从天而降的克拉丽丝,还在疑惑着这是在埋伏吗?
现在看来似乎是出了些他们两个人都不知道的变故。
总之,现在优势在他了。
没有多言的意思,该说的话已经在过去一个月说完了,他只举起魔杖。
“还有魔力呀,”克拉丽丝捡起来镰刀,惊喜地笑起来,“正好,继续上次的战斗吧,这次不要留手哦。”
“不用你说。”
闪耀的魔力在魔杖前汇聚,接连不断的魔炮追踪着克拉丽丝。
希笛不会再犯一次错误了,他不能让对方接近他,那柄镰刀能够碰触到的地方,就是克拉丽丝的收割范围。
心念一动,扫帚出现在他的手边,也是最初的那一把,比伊蕾娜那一款还要再古旧一些,好像是真正用来清理的工具。
在战斗中,克拉丽丝同样不喜欢说话,她踩上自己的扫帚,在密集闪亮的弹幕中穿梭,但希笛操作魔力的技巧就像她挥舞镰刀,总是有无法躲过的魔弹炸在她面前,在那一瞬的闪亮中,他们才能看清彼此的脸。
风声、炸裂声和挥舞镰刀的响声,一时间,空荡昏暗的空间里只有这些声响。
克拉丽丝像是不知疲倦和疼痛一样,一次又一次袭击过来。
“你的魔力,还够吗?”
她停在半空,笑声里带着这样的问询。
作为魔法师,她的水平也是一流的,基础的魔力计算她不会出错。
希笛沉默了一瞬,在黑暗中举起了手。
“我在这一个月里,学会了很多使用灵魂的技巧,灵魂转化的魔力非常庞大,至少比你的体力消耗得慢。”
“你的灵魂不是在那里吗?”
“不,不是我的,而是你曾经追求的东西,”希笛抬起手来,掌心灰白的光辉中,残破的球体静静悬浮着,“你之前说,你忘记把碎片放到哪了。”
克拉丽丝在黑暗中沉默了很久,不再笑了,“原来如此,在那本书里面吗……”
在她的自传里,那本书是她在成为魔女后,为了纪念母亲和鼓舞国民才写出来的,自然没有比那更合适的,存放母亲灵魂碎片的地方。
遗憾啊,最初的执念早就遗忘掉了,那本书也在角落生尘很久。
第三三三章:安宁
烟火一样绚烂的魔法不再亮起,空荡的黑暗中只有潮水起伏的声音。
克拉丽丝枕在友人的腿上,静静度过人生中最后,也是最安心的时刻。
那些让她如剑一样笔直锋锐的过往,在此刻轻轻落下。
“到现在……好像还是什么都没做啊。”
“你不是做了很多事吗?在这个国家战斗了三百年,拯救了无数家庭,指引了很多年轻人的道路。”
希笛疲惫地倚着墙壁,那些黑水翻涌,打在他的膝盖,不时没过他腿上克拉丽丝的脖颈吗,像是泡澡一样的温度,让人昏昏欲睡。
并非他们和解了,只是恰好没了力气。
如果克拉丽丝现实中的身体再晚一些死去,这会儿就该是他躺在地上了。
从那本自传里带来的,克拉丽丝最初母亲的灵魂碎片,已经全都转化成魔力,大约有他常态三分之一的量,释放的魔法铺满了这片空间……即使如此还是差点输了。
活过三百年的魔女,将一切争斗的技艺刻进了灵魂里,希笛全力维持的魔力护盾,都被数次击破。
是技巧,那瘦削的身体能以各种匪夷所思的角度爆发出令人侧目的暴力。
还好,她病死掉了。
任何天赋都无法抹平这三百年的差距,其中最悬殊的甚至并非经验,而是心志。
过去漫长的一个月和刚刚凶险的战斗中,希笛很多次产生了放弃的念头。
就当是做一个梦?
最后还是对芙兰老师的执念将他从颓废的深沼中拉了出来,他的未来,他和芙兰的未来,只能捏在自己手里,谁都不行。
让他来定义这场闹剧的话,希笛只能用漫长这个词来形容了。
这是一场试炼,跨越了试炼,他得到了成长。
至少希笛是这样认为的。
“我根本不想做那些事啊……”克拉丽丝的身体散发着透明的光亮,一点点化作光辉的粒子,面容惋惜而沉痛,“我一点都不想做那些事情,不讨厌也不喜欢,心里没有一点波动,但最让我难过的事,直我也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了……”
生命的最后没有一丝牵挂的东西,从虚无中来又回归那空荡的虚无。
希笛随口说着他喜欢的那些事情,“生活的话……在意的家人、依赖自己和自己依赖的人、想要看的风景、美味的食物……大概是这些吧。”
思维仿佛陷入坚冰,一切的思考就要冻结,克拉丽丝抓着希笛的手,传递着最后想要说的话语。
遗言这种东西,用到的时候,哪还有交代的时间呢?
“帮我和妈妈说声对不起吧,还有你……”她的手指逐渐透明,话语模糊不清,“我真的……食言了。”
她最后轻声说了些什么,但希笛的精神已经到了极限,脑袋垂下。
面对这样令人无奈的事情,克拉丽丝只笑了笑,认认真真调整好表情,努力挪动双手想要放在胸口,但失败了。
死者的丧服充满褶皱,姿势也并不严肃,但看到她的表情,人们能够理解她走得很安详。
汹涌的黑水翻涌起来,海啸一样吞没了一切。
……
希笛睁开眼睛,视野里开满了白色的花朵。
药效过了。
魔力如奔涌的河流,一路奔腾到世界尽头的大海,此时已经进行到尾声,被抽干的身体已然充盈,手腕上不知何时被尖刺划破的伤口,流淌出闪烁着星光的液体。
——电充满了。
他抬眼望去,盛放的白花早已经爬满山头,抽干了土壤的营养,在一次开放后立即枯萎。
生死枯荣都在这片不高的山头上演着。
希笛艰难地从爬到小腿的藤蔓中抽身,站起来。
新月此刻已经被云朵遮蔽,许是预示着即将后几天的阴雨,此时并不轻盈的风声骤起,漫天都是白色的花朵,吸收了魔力的它们散发着晶莹的白光,像是月亮最后倾洒的月华。
克拉丽丝的尸体就掩埋在这里了,缠绕的藤蔓从青色过渡到灰色,微光之下,只能隐约看到灰白的颜色。
这就是新月魔女的最后了。
希笛想要用魔法覆盖上泥土,让她的尸体不至于被野兽吞食,可是找不到魔杖了。
芙兰老师的那支魔杖并没有带过来,因为习惯了平时的出力,微弱状态下的魔力甚至没办法让它产生反应,只带来了另一支古旧的魔杖,现在怎么也找不到了。
“掉在哪里了?”
思来想去,他捡起来了克拉丽丝的镰刀。
它用特殊的金属铸造,最初只为最高效率的杀伤亡者,在漫长的时间中浸透了魔力,变成了魔杖一样的存在,能够顺畅流利地运行魔力。
希笛有些费力地抬起这柄凶器,注入魔力,它毫无滞涩地包容下来,微微闪烁着荧光,轻声鸣颤,没有抗拒希笛的使用,毕竟它虽然只在克拉丽丝手上传承,但每一任主人的魔力还是有细微不同的,接受新的魔力不是问题。
比起魔杖,它也更加粗犷,能够流通的魔力更宽阔,这意味着有更多的操作空间,在克拉丽丝手上,甚至能够同时发动数个魔法——希笛也能做到,但仅限强度不高的,太多会撑坏,他很爱惜现在的魔杖。
手上这异样的魔杖已经打磨得足够光滑了,无论是承载魔力还是作为武器都十分出色,但希笛没有带走的意思,这不是他的东西,要带回去还给克拉丽丝的母亲,现在是借用一下。
灯光点亮,希笛找到了那支老旧的魔杖,它断折了,明明现实中应当没有发生过战斗。
希笛沉默地将它收到长袍的口袋里。
接着是另一具尸体。
魔力涌出,有一个月没这样畅快地使用魔力,加上魔杖的不熟悉,希笛生疏之下,将整座山头翻了过来,填进了下方的山谷里,包括克拉丽丝的尸骨。
好消息是,那些食腐生物也没办法再扒拉出来了。
那些花朵也被埋在地下。
希笛握着镰刀沉默许久。
“我也食言了啊。”
他说要为克拉丽丝准备铸铁的棺椁,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他也不会再把尸体翻出来重新下葬一次。
但是玫瑰和月季的话……
明天带来吧。
脑袋依旧沉重,忽然想到了克拉丽丝最后的那些话语。
希笛抿着嘴唇,站在空地上轻声叹息。
“比起道歉,一开始就不要做会让妈妈伤心的事情,会比较好吧。”
第三三四章:终止循环
这里的动静自然吸引了新月会成员的注意,他们赶来看到翻覆的山谷,不由得紧张起来,可四处找寻也没有魔物的痕迹。
有人提议大家来将山谷翻过来,领头的队长表示这是个好主意,但要稍作修改,不是“大家来”,而是“他来”。
队长的眼力当然比新人要高,他看出来这绝对不是魔物能够做到的精细度,大概是路过的魔法师,至于为什么要填一座山头……谁会知道神经病在想什么?
很遗憾,魔法师这个群体和神经病的重合度很高。
最后,标记过,不了了之。
……
希笛抱着镰刀在城外待了一夜,他的精神时好时坏,能感觉有一种新的东西在酝酿着,但说不出来,只能等待时间孵化。
赫尔维的城卫夜晚是不开门的。
新月会的人在清扫亡者的同时承担着夜间巡逻的任务,过往也有小偷,在没有丝毫了解的情况下就进入这个国家流窜行盗。
现在人们还可以在街上看到他,在夜晚的街道上,他如生前那样行走着,表情充斥着迷惘。
有人建议挂上“内有亡灵,夜间小心”的牌子,就像“内有恶犬”那样,但被否决了。
希笛是第二次从正门进来。
城卫并不是上次那个,就算是,大概也认不出他。
全身披着没有图案的黑袍,怀抱着奇怪长条形状的物体,在城卫看来他再显眼不过了,没一会儿,就有穿着新月会黑色袍子的人找了过来。
“那个,请您……”
希笛摘下了兜帽。
看着有些眼熟的干部立刻站直了,像面对克拉丽丝那样敬了一礼:
“好久不见,希笛先生!”
“你好,我记得你是……那个对吧?”希笛含糊地说出了他名字的发音。
新月会干部又是大声回应,“是的,您居然记得我的名字,十分惶恐。”
“这没什么吧,我记得克拉丽丝记得你们所有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