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
许多天过去了。
银发的魔女从睡眠中醒来，嗅着耳侧糖果的气味。
起身，不小心压着的头发扯下来一小缕，居然毫无感觉。
看着这些发丝，她沉默地塞进口袋。
她最近越来越嗜睡，精神愈发不稳定，时常出现恍惚和幻听，连下属都没办法接近她了，只有在母亲和友人这里，她的心情才能得到平静。
而那些将克拉丽丝视作信仰的人们并没有觉得不妥。
此时，魔女重要的友人正坐在书桌前，翻看着那些老旧的资料，仿佛回到了决裂之前的相处模式，在她睡觉的时候准备好食物，快醒来时轻柔地呼唤她。
但这一切都是假象，能够“友好”相处，只是因为她这位友人现在连掐死她的力气都没有了。
昨天这个时候，希笛艰难地爬到了克拉丽丝身上，试图用体重来杀死她，嗯，很遗憾地失败了。
她不会看错的，他们是一类人。
有挡路的东西就会毫不犹豫地跨越，克拉丽丝相信，只要有机会，希笛会毫不犹豫离开，以后回来，只在她的坟前放一束花作为纪念。
很多人都是在死后才收到人生的第一束花，但克拉丽丝已经收到过很多了，她觉得她并不需要。
现在想来，人生仅有的挚友如此冷漠，实在令人伤心。
不过很快，很快就可以了……
这位友人很好懂，平时看来冷漠而理性，可一旦建立了实质性的联系，他就再没办法割舍，是很不擅长应对亲近之人的类型，只针对身边人的奉献型人格，本人大概常因此苦恼。
举例来说的话，如果以后希笛结婚或者有孩子，妻女都是懒虫，他也会一边叹气一边照顾着她们的起居。
属于是攻略难度很高的，但是到手后后半生无忧的UR卡。
谁不喜欢UR呢？
克拉丽丝起身，像是活着的亡灵，她现在已经没办法维持以前那样灵巧的步伐，在精神状态格外糟糕的时候，甚至需要拄着她的老伙计镰刀。
嗯，老伙计带进来，她和友人大概只有一个能走出去了，大概率是她，为了防止那种事情发生，放在了外面。
这里是多年前离开的那些人遗留下来的，一直以来因为各种原因没有处理，现在的赫尔维几乎没有人会到这边来，地面的建筑已经被亡者破坏得差不多了，好在地下还是可靠的。
一如既往，她抱起来希笛放到怀里。
说是虚弱，也是相对以前的虚弱，普通亡者甚至普通的彷徨亡者，依旧不够她打的。
“在做什么。”
“思考怎么离开。”
“会让你离开的……但不是现在。只需要睡一觉就好了，不要想那么多。”
她仔细梳理着希笛有些凌乱的头发。
这段时间，即使是希笛也没有太多心情去整理仪表，而且也没有那个力气，他连翻书都觉得困难，走几步路就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跑一千米那样。
现在他已经懒得在这时候抵抗了，浪费体力。
“放松睡一觉就好，一切都会过去的。”她的手指灵巧地拂过发丝，将有些黯淡的白发梳理整齐。
“你研究的灵魂魔法已经传授出去了，虽然对天分的要求较高，但这个国家不缺少那样的人才，还是有好多人学会了，最近的清理活动变得很顺利了……有了你的力量，很快这个国家的问题就能解决吧。之后的岁月还有很长很长，要做些什么呢？想想真是让人害怕。”
希笛在这个时候认识到了克拉丽丝和娜塔莎的不同，她从未真正离开过这个国家，在赫尔维的国民眼里，她是守护神，但在希笛看来，她不过是个困于一隅的可怜又可恨的家伙。
“你哪都去不了，克拉丽丝。”
希笛伏在她怀里，继续看着书。
“你将留在这儿，埋在土壤里享受真正的安息，我会亲手定制棺材，银白的棺盖上铭刻着牵牛花的图案，无论什么季节，坟墓上都盛开着玫瑰和月季，每年我会到这里来看你一次，是我能为这份友情最后做的。”
克拉丽丝丝毫没有计较这样失礼的话语，脸颊紧贴着希笛的后颈，感受着鲜活的气息，轻笑说。
“是吗？那样也不错啊……”
关于未来的讨论戛然而止。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哪怕是这个状态，对方也都不是能轻易拿下的。
涉及到灵魂的层面，希笛的进展快到让克拉丽丝感慨无比。
如果三百……不，一百年前有希笛这样的人在，她现在已经在享受着安详的晚年了。
可惜没如果。
她也不会输的，三百年的执念早已扭曲，但灵魂沉淀的重量是没有分毫虚假的。
这将又是一次时间与天分的对决，只是相比上次更加公平，谁也不会留手。
第三三零章:意外收获
老朋友总能在意料之外的地方提供帮助。
嗯，“老”朋友。
希笛的全部行李都被整齐地带了下来，甚至包括人偶真夕子。
当然都没办法帮他离开这里。
但尽可以相信，知识就是力量，尤其是在魔法的世界里，这句话称为真理也不为过。
娜塔莎的手稿还在，作为能将一头古龙变大活人的老资格魔女、活着的历史书，她在灵魂上也有相当的见解，但她开书店的，哪能卖违禁书，只在自己的手稿里，用相当晦涩的手法提到了一些要点。
希笛以前不懂，现在勉强能懂了。
还有路雪菈前段时间提到的，关于恶魔的事情，让他了解到灵魂的实质。
人类对灵魂的利用率很低，这点正好和魔力相反，其他种族虽然都用着粗糙的种族魔法，却都在灵魂上有那么几手绝活。
而希笛正在尝试着不做人了，解析灵魂来发挥更多的用处。
在古老的时代，灵魂的结晶是能点石成金的【贤者之石】，而究其实质，当然是魔力的高级运作，或者说，灵魂就是一种人类现今无法理解的高能魔力的聚合物，人类操控原始魔力都得转化几道才能使用，控制不来灵魂是情理之中的事。
以稍微时髦但接地气的说法来举例。
灵魂，大概率是一种“万能素材”，想要砖它就变成砖，想要水银就变成水银，想要老婆……这个大概变不了，但是能让人做个好梦。
而希笛现在只想要魔力。
上次他守在门口，想要趁开门的那一瞬间，多少吸收点魔力，被发现后，克拉丽丝捣鼓出了封锁魔力的药剂，嘴对嘴喂了过来。
于是最后一点魔力也寄了。
人体内缺少魔力就像机械缺少润滑油，时间长了会出问题，希笛由此判断，一个月的时间已经快到了，克拉丽丝囚了他很久，但他的心态几乎没有波动。
在这个房间里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之前还能通过克拉丽丝送餐来判断，最近她的身体大概是彻底垮掉了，印象中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补充能量只能靠她之前留下来的魔药。
这里甚至没有一面镜子，只能在盥洗室放水，借着水面隐约看到自己的影子。
感觉又瘦了下来……
好不容易才吃胖一些的，这样下去，回去见老师的时候，她又该说大腿枕起来硌得慌了。
“克拉丽丝……”
念诵着罪魁祸首的名字，希笛躺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他已经看了很久的书，是时候休息了。
枕头落到了地上，懒得捡，随手抓来一本书垫在脑后。
书名，《新月的克拉丽丝》。
希笛最后还是看了这本书，因为，要给人写墓志铭的话，对死者一无所知可不是好事。
……
又是漫长的时间。
“嗒——嗒——”
空荡的密室，任何声响都会放大，这陌生的声音让希笛警觉起来，他旅人的本能还没有消失。
睁开眼，他几乎要认不出克拉丽丝了。
她的皮肤一片灰白，能够清晰看到黑色的血管，好像破碎的痕迹。
如泥土构筑，又像是玛尔师父曾经尝试的诡异风格人偶的失败作。
以往那身肃穆的黑裙已不再穿，克拉丽丝全身裹在黑袍之中，露出来的双手、脖子全部缠绕着绷带，单薄的线条像是标本一样。
“你看起来真糟糕。”
“嗬……”
她扶着镰刀，声带几乎没有震动，还好室内没有其他声音，希笛才能含糊听到。
“上周遇到了个大家伙差点死掉了，嗬——嗬——”
她像是窒息一样，语气拖得很长。
“在床上，躺了一周，昨天，我告诉妈妈，如果我死了，让她来放你出去……早上起来感觉好多了，看来我还是舍不得你啊。”
“你要是死掉就好了。”
“我没有在该死的时候死，那就要在能死的时候死了。”
两人用闲聊的语气说着。
像是两个即将上场的角斗士，已经磨砺好了长矛，涂抹了毒药，养足了精神，便没有必要再去用言语挑衅了。
“仪式在明天，”克拉丽丝放下镰刀走过来，伸手拂过希笛的脸，使用了清理的魔法，让他清洁一新，“需要隆重些的衣服吗？”
“不用了，我的长袍是师父亲手为我做的，她是我重要的师长。”
“那确实足够了，”她说，“我会穿着我的丧服过来的，是妈妈亲手做的，她昨天哭了很久，我告诉她我会回来的。”
“真遗憾，你要食言了。”
她摇了摇头，像是没有说话的兴致，转身，拖着镰刀离开了。
希笛相信她真的虚弱到了一个界限，但垂死的毒蛇也还是毒蛇，怜悯它的话，被咬一口可是很糟糕的。
房门关上的声音。
希笛躺在床上，翻着克拉丽丝的自传。
这里有很多她遗忘的东西。
很多。
……
“咳咳咳……”
“克拉丽丝！”
蓝发的妇人过来扶住她的女儿。
克拉丽丝没有拒绝的力气了。
“你把你的朋友关在这里！”克拉丽丝的母亲又是担忧又是愤怒，知道了自己的孩子做错事，她却没有办法去纠正。
克拉丽丝喘着气，胸腹间的绷带渗出血迹。
“我会解决好的，妈妈。”
“你……你……”
她说不出话来。
这段时间赫尔维并不平静，克拉丽丝快要离去的消息是隐瞒不住的，因为这位魔女只要走在街上，就有一千双眼睛看着她。
人们很容易就推断出她是什么时候受的伤，正是一个月前的夜晚，人们说，她是为了保护妈妈才正面对上了那头巨大的怪物，为这英勇而感人的孝心落泪。
蓝发女人却只为克拉丽丝的命运感到悲伤，她一直以为她的女儿和新月会的人享受着作为首领的权力，支配着这个国家，却第一次知道他们是担负着怎样的危险战斗着的。
这个国家的未来、她的女儿、那个做饭同样很好吃的孩子……
很遗憾，这道选择题不是由她来做，她也做不出。
克拉丽丝抱住妈妈，身体像是干枯的朽木。
“放心吧妈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结束，在下一次……”
在这个瞬间，活过了三百年的魔女愣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