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紫真
若非影像是贴在水面的,芙兰大概会将那些画面和水汽混淆。
那确实是不断流动的云,这样的景色,是在飞行,速度很快,某一瞬瞥见了一片湖泊,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画面破碎,闪烁到下一个片段。
飞行、飞行、还是飞行,这个人到底是有多喜欢天空啊?连灵魂里都深刻地映照着天空的影子。
芙兰都快以为是药水失灵的时候,终于进到了下一个画面。
大概是一片森林,树叶青翠的季节,大片的树木被掀翻露出根系,少数更是直接被撞断,仿佛刚刚路过巨人、龙或者其他什么庞然大物。
一片狼藉中,晃荡的视角开始移动。
正常人绝对走不出这样的步伐,是受伤了?
芙兰皱起眉头,继续观察着。
下一段是人类的城市,黄昏时候,眼神奇怪似是在避让的行人,建筑与河流。
视角稍微平稳了些,记忆的主人似在抱着东西,身侧逸散着闪耀的光点,那是魔力的闪光,昭示着魔法师的身份,不需要在意。
听不见任何声音,芙兰只能看到这个人脚步蹒跚走向河流,最后,跪伏在河边,将怀抱的东西放到了河里。
那是一个婴儿,一个安静睡着的、看着就很乖巧的婴儿。
赤色的魔法光辉包裹着他,使他轻得像天鹅,静静漂浮着,顺着浑浊的水流一路往下。
犹如莲灯一样,他远去了,直至在视野中缩成一个点,再也看不见。
没等芙兰谴责这糟糕的行为,视角陡然拉低,是记忆的主人扑在了河水中,无数的光点倾斜在河道上,如同流动的星河,照亮了一片水域。
除了夸张,让人一时想不出别的形容词。
芙兰无暇思考究竟是什么生物才有那样庞大的魔力了。
因为,在一个刹那的平静里,她看到了倒影:
那是一位有着白色头发与温和的红瞳的女性,这样少见的发色和瞳色对旅人来说并不足为奇,芙兰真正讶异的是那张面容。
那是——
第一二一章:曾听闻的故事
如果小希笛是一个女孩子,芙兰毫不怀疑,他会长成那样有着窈窕腰肢、曲线秀美如河湾的女性,温和的气质也并不违和,魔女深知她的弟子仅是表现的冷漠,实际上是个很擅长照顾人的好孩子。
震惊之下她的思维稍微有些发散,难以集中,这也是师父传下来的坏习惯。
简单来说,如果有“成年女性体希笛”存在的世界线,那么一定会是那个样子,但平行世界理论目前也只是学者们科幻故事杂志上的噱头,这段记忆确是现实存在于此的。
言而总之,那必不可能是希笛,却有着和希笛极为相似的面容。
——那是希笛的母亲。
芙兰如此确认着。
因为现在这个画面。
缓缓飘散,仿佛溶解于河流中的女性,依旧眺望着红光远去的方向,那个眼神非常复杂,复杂到以芙兰的智慧都无法读懂。
因为她从未感受过那样的视线,却在旅行中一再见过。
那是母亲的眼神。
“……”
无数繁杂的念头和复杂的思绪在脑海里碰撞,如同投入石子的水潭,波纹不断起伏着。
小希笛的……妈妈?
芙兰此前对弟子的身世几乎一无所知,去到时钟乡的那段时间,听闻他的爷爷过世了,委托她的那些人说,小希笛是被收养的。
谁都是女人生的,却不是谁都有妈,这不是骂人,而是事实,比如芙兰她就是被孤儿院在街头捡到的,说是被遗弃在垃圾桶里,差一点就被工作人员带着垃圾一起填埋到森林。
对她来说母亲是个陌生而遥远的词汇。
芙兰轻抚着水中弟子的脸颊,心乱如麻无从思考。
那位女性是什么身份,做过什么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像光一样消失在水里……
问题太多了,她却知道自己不会得到答案,一个出题人已经死去的难题,再没有比这更让人烦闷的事情了。
但是,画面还在继续。
芙兰的认识再一次被冲刷。
人死如灯灭,谁家的灯灭了还能照亮?死后灵魂应该会去到谁也不知道的地方,或者干脆的消散,说不清楚,能说清楚的“人”也无法说出口了。
快速将那些繁杂的思绪抛下,芙兰全神贯注地继续观察着。
画面变得无比平稳,是因为灵魂不用走路吗?
大概是以水流的速度,快速行进着,最后,在天亮的时候,视野里再度出现那个孩子。
一种说不上来的情绪浮上心头,芙兰叹了口气,继续看着,看着一位母亲的灵魂。
那孩子已经醒了,没有哭,瞪着一双澄净的红瞳,眼里倒映着云朵,眨眼的速度很慢,像是娃娃一样。
——这就是婴儿状态的小希笛吗?感觉真是奇妙啊,十年前,连照片都没有普及,人们只能靠失真的画像悼念先祖的时代,她却幸运地能够见到这个孩子的过去。
画面仿佛停滞一样,集中在婴儿的脸上,久到令人恍惚。
转啊转,若非水流的漩涡,芙兰几乎要以为他们停在原地了。
已不知道离开了多远,能否有人发现小希笛?
芙兰如此担忧着。
河道是如此的宽阔,在十几年前,人们逐水而居却又避免接近水,因为陆地的水系往往临近森林,水里的魔物可能比海里多,是非常危险的地方,捕鱼钓鱼也只在远处。
画面再次闪动,终于出现了天空和树木以外的东西。
是一根扫帚和长袍,旅行的魔法师吗?
呀,那人飞走了,是瞎子喔?
出于对弟子的关切,对这段故事的担忧,芙兰少有的情绪化,在心里暗骂一声。
但下一刻那人又折了回来,看起来没有完全瞎。
只是,这张脸?
芙兰闭上一只眼睛,睁着另一只以保证不会遗漏画面,揉了揉,换另一只,重复一遍动作,以确定今天没有沾上“看什么都是熟人脸”的魔药。
那么,这个人……
是师父啊!
灰白的头发、清晨时分大海般澄净的蓝色眼睛——带着暗沉的蓝,令人稍微感到压力。
这就是她的师父,灰之魔女维多利加啊。
片刻后。
侧坐在扫帚上,维多利加用芙兰看着都觉得不对劲的姿势,双手托着小孩子,低头。
“男孩。”
这样的口型。
露出不加掩饰的,觉得麻烦的表情。
——这感觉对了,是师父没错,不会再存在渣滓气息如此纯粹的魔女了。
之后,师父到达了附近的聚落,门卫见到魔女之后格外恭敬,维多利加似乎问了一些问题,举了举孩子,守门的却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可以理解,直到现在,一些小地方每年都会饿死人,连自己人都顾不上,那里顾得及外来者?
师父的眉头皱得更深了,看向小孩子的表情逐渐不善。
这时候画面开始晃动。
众所周知,画面也是能够带着情绪的,就像一张照片,角度、光照和参照物不同,就能表达不同的意境,看向那晦暗的色彩,芙兰清楚,这位女士的灵魂大概是生气了。
看到自己的孩子被那么摆弄,不生气是不行的吧?
画面里,一片叶子不正常地裂开了,切口光滑平整。
还能影响现实?
即使再怎么烦闷,女性还是一直注视着她的孩子。
坦白说这段画面冗长而无聊,若不是想要了解认识的人,大概没谁能看下去。
到了另一座有城墙的国家,维多利加与城卫交谈着,城卫说了一些话,指着远处的河流,师父点了点头,露出苦恼的表情。
大概又没有结果。
抱着婴儿住到了旅馆,在吃饭的时候魔女才想起来食物问题,试探着取出来一根干燥的面包递过去,婴儿瞪着大眼睛,挥动着两只小短手,慢慢接过来,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礼貌。
嗅了嗅,张开没牙的嘴,舔啊舔……
面包比他人都高了,师父你在做什么啊?
回忆起师父讲述的故事,芙兰很难绷住表情,原来那已经是美化过的吗?
之后就像师父所讲的那样,出门,不一会儿端了杯牛奶进来,左顾右盼,脸红着嚼碎了面包,混着牛奶喂给了婴儿。
以现在的理论来看,婴儿不一定能接受这样的食物,只能说还好小希笛有部分魔物血统,不然被粗心的师父搞出病来是肯定的了。
不哭不闹的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维多利加的表情和煦了很多。
芙兰眨了眨眼。
看着师父怀抱婴儿的表情,真让人感到不可思议啊,那个面不改色说谎的女人,那个骗富商骗贵族骗冤大头的师父,原来还有这样的表情吗?有种立刻用念写魔法复刻,然后写信寄过去的冲动。
但考虑到师父曾经展现的实力、漂洋过海来砍自己的可能和路上的麻烦,她还是打消了念头。
间隙:你的愿望
「你的愿望?」
「我、我想要一具有朝气的、年轻的身体,恢复蓬勃的欲望和意志,我还有那么多钱、那么多美女!这具老头子的身体、这具身体……」
眼前的人类像濒死的狗那样剧烈喘息着,直白而狂喜的眼神十分丑陋,若不是在梦中,这样剧烈的情绪会让他晕过去吧,如此急不可耐。
我感觉有些恶心,大概是看到牲畜在污水里打滚、吞食自己或同类的粪便时的那种程度。
但也没多大关系,人类喜爱牲畜,即使外表再脏,处理过后,入口还是一样的美味,而我喜爱人类,也是如此。
这样贪婪无厌的灵魂在我的藏品里不少,相比周围那些平庸的东西要有趣一些。
「好,我满足你的愿望,你可以在梦里待三天,在此期间你可以为所欲为,三天之后……」
隔着一层迷雾,我如此说着。
我的习惯是和人类交流的时候变成她们的样子——仅限于年轻漂亮的女性人类,像面前佝偻着腰、一口黄牙身材萎缩的还是算了吧,如果不隔着魔力的迷雾,实在叫人没有食欲。
人类魔法师变成动物,也要是毛色顺滑或可爱的动物,没听说过变成蛞蝓、七鳃鳗之类东西的。
东方有句话说,君子远庖厨,我的理解是,知道食材生前的模样,就不一定有心情入口了。
「开什么玩笑!嗬嗬……我现在就要出去,带着这幅年轻的身体!现在……立刻……美酒美食美人……嘿嘿嘿……」
他十分焦急的样子。
「我知道你,我知道的,你是恶魔……我是不会在这里待的,一分一秒都不行!我要出去,咳咳咳!出去……到达那个地方……」
「你确定要出去吗?」
摆弄着紫色的指甲,按照惯例,我进行最后的确认。
「没错!」
「那你便出去吧。」
○
一条狗,一条公狗,惊恐地奔跑在死寂的国度里,在这个发情的季节,或许是在找母狗吧。
无人的街道上,尖锐的犬吠戛然而止。
嘛,毕竟人类还是不能适应狗的身体,不改正过去的习惯,死掉也不奇怪。
有朝气、年轻、蓬勃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