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日高舞夜
就算她此时此刻消失。
也想要一起带走的东西。
第二十三章 Петрушка（七）
“共情？”
女孩茫然重复着这两个字。
细细的咀嚼。
想品味出来什么。
所谓共情，便是理解其他人的感情。知道别人所知道的，思考别人所思考的，感悟别人所感悟的，与其共鸣，体验别人的内心世界。
说实话。
有点莫名其妙。
这种时候提出来这种东西，实在是有点不知所谓，也不能够让人理解。哪怕女孩已经很在努力的思考这两个字了，她甚至企图钻进这两个字眼中间当中的孔洞去思考，但她依旧什么也捕获不到。
他说的共情……
——到底是什么呢？
“小时候我有一个理想。”
“我希望成为一个演员。”
“我希望我以虚构的故事、虚构的人生……”
“向着别人传达真挚的感情……”
少年忽然自顾自的开始说什么。
为了不让他们聊天挡住进出医院的道路，他走到医院大门一旁，然后就地蹲了下去，他拍了拍自己旁边的地面，示意女孩一起蹲过来，好听他讲过去的故事。
女孩犹豫了一瞬。
颤颤巍巍的贴了过来。
保持了一个不近不远的距离。
这个距离能听他讲话也不至于靠他太近。
她收拢着自己的堇色长发，弯腰对地面吹了吹灰，然后抱住膝盖，坐到了他的旁边——丰满圆润的小屁股与秋天的大理石地面的触感显然有些冰凉，凉气一下子钻进裤管里了，贴着紧致的肌肤整个儿绕着大腿钻上来，这让她坐下的时候不由得鼻子微哼一声，倒抽了一口凉气。
旁边的江上一真见她这样，不由得笑了笑，笑话女孩的笨拙——然后神色变得有些恍惚。他目光迷蒙的望着远方，鼻息微微粗重了几分，悠悠在空气中吐出绵长的白色雾气。
“虽然有些难以启齿，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和你聊聊我的过去。”
“小时候你也有过那种经历吧。”
“五年级的作文课上。”
“老师发下来一张稿纸。”
“让你写一篇作文。”
“题目是【我将来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那时候的小孩子精力简直是无穷的，自己的未来也是充满希望的，想要成为科学家，太空人、运动员，各种各样的梦想都有，而我在那张稿纸上写下的，就是想要成为一名演员……”
女孩抱着膝盖坐在那里。
身体略微暖了一些。
秋日的大理石地面也没有那么凉了。
她静静的在医院旁的路灯下听着。
灯光照出来的影子绵长又安静。
虽然江上一真在聊过去的事情，但是过去的事情她是不愿意回想起来的。回想起来那种事情就充满了痛苦，小学的时候她能够回想起来的，只有母亲无穷无尽的打骂和虐待……
五年级的时候自己写过这样的作文吗？
有吗？
有吧……
自己当时写的什么？
忘了……
少女伸出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一缕堇色发丝，在指间缠绕了无数圈，微微皱着眉头，最后还是没有想起来自己当时写的什么。
当时的自己完全没有未来，思考未来太过于奢侈，就算其他人格当时有那么一丝一念的想法，也估计会被自己暴君般的独裁给抹消吧。
真好啊……
——理想。
——未来。
“我觉得成为演员是个好理想。”
她斟酌着词句，忽然说话了。
“你说的共情我一开始不能理解，现在忽然懂了些什么。电视上演出来的那些剧情是有内容的吧，什么母爱啊、亲情啊、友情啊，你想成为演员把这些东西传递给更多的人吗，真是一个好理想……”
他想要的人生的意义。就是成为演员，然后将那些故事的感情传递给更多的人吗？
好伟大。
但……
——也好遥远。
自己可抓不住这么遥远的理想，自己也没有这么伟大的胸怀……
“不。”
江上一真忽然摇了摇头。
“我想要成为演员。”
“一开始的原因只是单纯的好色。”
“？”
女孩疑惑。
“我最开始想要成为演员的理由非常的惭愧，单纯的是看电视上的漂亮姐姐长得好看，有了色胆，向着别人夸耀说自己以后也要成为那样的男主角，也要娶那样漂亮的老婆——我记得当时那个女演员好像叫新垣结衣吧，不过那个演员现在已经是快要四十的老婆婆了……”
“现在仔细想想。”
“其实那个女演员是谁都无所谓的。”
“新垣结衣也好，石原里美也好，斋藤飞鸟也好，只要是漂亮大姐姐出现在那个屏幕上，我就想娶了当老婆……”江上一真开朗笑起来。
这份笑容充满了对于过去的自己的揶揄。
“这理想……”
“——真是质朴啊。”
女孩不知道说些什么，想了老半天，最后给出了【质朴】的评价。
“虽然动机不纯，但好歹有了最开始的动力，然后我就打算朝着演员这方面努力，想要未来成为某个电视剧的男主角，和漂亮大姐姐拍对手戏……”
这时候……
江上一真忽然叹了一声。
“我失败了。”
“初中的时候，我曾经激动的去参加一部电视剧的龙套角色的试镜，为了这个角色，我从半年前就开始准备，虽然只是一个只有三句话的龙套，但是我可以说倾尽的所有热情去面对这个龙套。”
“那是一个为了主角牺牲的龙套，作用是在龙套死去的瞬间，讲出来三句台词，给主角前进的勇气。”
“我准备了很久，用整整半年的时间来熟悉这三句台词，对于这个角色的熟悉，我可以夸下海口的说，即便是奥斯卡的得奖人来到了我的面前，他演的也没有我好，实际上看过我表演的人都赞不绝口，哪怕只有三句台词，角色的神态和情绪我全力的表达出来了。”
“然而到了试镜那天。”
“真正面对摄像机的时候。”
“我害怕了。”
“话语变得结结巴巴，平时明明背的滚瓜烂熟的台词，此时此刻却忘在了脑后。像极了上场考试临时抱佛脚，题目明明做过但完全想不起来的差劲考生。”
“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平时私底下我自己表演的时候，没有人看着、没有摄像机、也没有人和我对戏，所以我自己演的滚瓜烂熟的——但是真的到了拍片现场，无数的目光，无数的摄像机，还有无数的人都会注视着你，给你巨大的压力，我那种临场结巴已经算好的了，甚至当时还有吓尿裤子的……”
女孩歪歪头。
似乎不太理解他描述的东西。
于是江上一真换了个说法。
“比如你们班主任有事临时出去了，叫你们去上自习，然后你认真自习的时候，忽然抬头一看，看到班主任就在后门的玻璃窗上窥视你们，然后你被吓了一跳，赶快装作正经学习的样子——可是你刚刚明明学的很入神，但是察觉到班主任的目光之后，你却怎么也学不进去了，满脑子都是班主任和你对视的目光，我当时大概就是这种情况……”
“……”
“毛骨悚然。”
女孩打个哆嗦。
无比赞同他的话。
虽然她经常待在医院里面，不怎么去学校，但是光是听见江上一真描述的这个情况，她就觉得心悸，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儿了。
要是自习课偷偷玩手机然后和班主任在后门对上目光……
——我的妈！！！
“我的试镜像是被班主任抓住了玩手机一样，彻底结束了，我去试镜之前可是对着父母同学夸下海口，甚至还在他们面前表演了几场，试镜失败了之后，想到我之前夸下的海口，我都不敢见人了，甚至都不想去学校了，在家里面蹲了起来……”
少年讲着自己的糗事。
女孩连续眨了三四下眼睛。
盯着他看。
“当时我觉得天都塌了，感觉我的人生失去了意义，整个世界都失去了光彩。”说到人生失去意义这句话的时候，江上一真瞅了女孩一眼，看着她还在听着，于是继续说了下去。
“很可笑吧？”
“明明只是普普通通的失败，我却像是被人剥夺了人生意义一样，比起真正的生离死别，我这点痛苦，根本算不了什么，但是我却十分的煎熬和挣扎，颓废了很久。”
普通吗？
是挺普通的……
但……
——好羡慕。
女孩这么想着，忽然意识到了一个问题。她询问人生的意义是什么，这个人讲半天都没有说到重点，到底他想要表达什么啊……
——共情呢？
“别急。”
江上一真瞥了她一眼。
“在我家里蹲的那段时间，我有一个表哥去远方上大学了，他是那种妈宝男，即便很大了也要妈妈哭哭抱抱的那种——去上大学的时候，一个人独立生活非常的痛苦，挣扎了半天不想去。”
“我突发奇想，觉得当时的那个为了主角牺牲的龙套本质上是给主角前进的勇气——那么我用类似的话语，是不是同样可以给我表哥前进的勇气？”
“我就尝试着这么说了……”
“我说……”
“如果可以的话，你的爸妈比任何人都想代替你去前往这趟旅途，去展开自己新的人生，去弥补过去的后悔与悲哀。”
“但是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谁也无法代替你。”
“请尽量的不让自己留下后悔与悲哀吧。”
医院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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