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叔叔我啊,真的要生气了
“......”
死寂般的沉默里,苏树摸了摸孩子的脑袋,在少年们复杂的目光中,孩子很快抱着饼狼吞虎咽了起来,仿佛饿极。
“多吃点,多给他吃点吧。”
少年们把浑身上下的吃食们都翻了出来,苏树只是摇了摇头,给推了回去。
“吃完,乖,想吃多少一次吃完,还有这几贯钱,你拿去给你的娘亲。”
“师弟,他们都这么惨了,为什么不多给一点。”
世家子弟们随身的财帛拿出一点,也不止这么几贯钱的施舍。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苏树轻声说。
少年们有些怔神抬起视线,发现四面八方收麦子的、那些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农民们,都在盯着他们。
只有切身去看过,才能理解这是何等震撼的一幅画面。
黄色是泥土的颜色。
他们破破烂烂的衣衫上,都染着脏兮兮的泥。
“......”
孩子无意的话语,透露出了很多信息。
和西羌作战,各家各户有服徭役的指标,积年累月灾祸瘟疫又重,他们母子家里的田地被兼并,被大官租走了,但至少还有收成,已经算幸运了,没有沦落到流亡逃难的境地。
孩子的话声,听上去很高兴。
幸运......吗?
少年们的表情复杂,他们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仿佛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国怎?定体问。
咬透了一小半这肉香满溢的油饼,似乎尝到了什么,孩子有些讶然而激动地停住了嘴,脏兮兮的手举着肉饼,兴奋地跑到了自己娘亲的身边。
“娘,娘!好香,这就是肉的滋味吗?
“我吃到肉了!
“你快尝一口啊,娘!这大半张饼给你吃!你看,大哥哥们是好人......大官里面原来也有好人的......”
“我长大了,要天天给你买肉饼吃......”
面容枯槁的妇人嘴唇嗡动了一下。
孩子有些怔神地望着娘亲那干涩的眼眶里,淌下那样晶莹的东西,坠落在地上,飞也似地溶没进泥土,只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
“娘,”他有些愣神地问道,“你为什么在哭呀......”
“娘是......”妇人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吃力地抛着,“娘在高兴。”
“对,对呀!能吃到肉饼,我也很高兴呢!”孩子将饼举到了妇人的眼前,灿烂地笑着,“快吃,快吃呀!”
他满心欢喜的举动,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只有苦涩的液体顺着枯槁的面颊,滴落进了那样油脂飘香的饼上。
妇人枯瘁地垂着泪水,仿佛连同抬起手抚摸自己孩子的气力,都要顺着那样苦涩的泪水淌尽了。
孩子举着飘香的肉饼,怔怔望着自己的娘亲。
“能吃到肉了,娘应该开心才是......
“娘......娘为什么不吃呢?”
“谢......谢谢各位大官老爷......孩子不懂得礼数......”
妇人叩在地上拜谢。
少年们身披绫罗绸缎,皮肤白皙,对比得眼前的农妇粗鄙不堪。
然而,他们都沉默得几乎凝滞。
“唉......”
此事,以少年荀彧发出了一声长叹告结,他从怀里抽出一张白纸,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让这对母子前往颍川的荀府上去求一份差事。
妇人背着孩子,千言万谢地走远了。
凝滞的风息中,苏树偏过了目光,浅淡笑道。
“荀师兄这是怎么了,突然发起了大善心?”
“彧的确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那这句话,觉想要还问给荀师兄——你救这么一人又如何,有什么用?仅仅只是过不去自己心里面那道坎么?”
“平日看不见这些可怜,便何必给自己找不自在。”
少年荀彧低垂着头,叹息着。
“可彧既然看见了,府上就在这颍川,还算殷实,为人寻份差事不是什么难事,那便搭把手帮一下可怜人。”
“天下可怜人又何止这一个,周围这些看你的平民又如何,荀师兄莫非都想救么?”
苏树望着他,灿然地笑道。
“那些看不见的可怜又如何?掩耳盗铃不去睁眼看,我与那刘宏又有什么区别!”
话声落尽。
日光捎来了沉默。
为什么会......不忍。
还会不忍,因为是好人,终究还是好人。
站在苏树面前的,或许是这个时代最有志向、最有抱负的一群......好人。
少年荀彧沉默。
这个时代最聪明的一群少年们,也都陷入了静谧的沉默。
这般无言了良久,直至走回了水镜府。
站在学府的门口,少年们一齐作揖,朝着小师弟拱手。
“受教了。”
司马徽抚扇唏嘘感慨,他懂得张觉仙人之姿早熟过甚,一直担忧他理念和诸位同门生出罅隙,然而这人情世故比他想象中的还要端庄持重,不像是少年。
不必说,而让大家去亲眼看一看吧。
让弟子们看看世事艰辛,没有坏处。
早吗?
越早越好。
「这大汉,病了。」
「又有何灵药可治?」
「时日变迁,少年们往城外走动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窥见诸般饿殍遍地的景象,他们的神情也越来越肃穆而凝滞。」
「锦衣玉食的天才们,被保护得太好了。」
「不去看,只从纸面上的文字,无法懂得那般枯槁的人群伫立在自己面前,是何等震撼的一副画景。」
「沉沦在地狱里面的人,哪怕只有一丁点的希望,都能引得他们如扑火的飞蛾般地涌过去,只是想要活着而已,那种渴望的眼神,能够触动任何还具备良知的人。」
「叹息,叹息——」
「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终归是少年。」
「风华正茂,热血难凉。」
「越聪明,便越会懂得,自己在这般世道面前是何等无能为力,继愤懑、悲悯后,便有燎燃的心火升浮。」
「你看见庞统和诸葛亮在商讨如何以机关术开凿运河,灌溉田野。」
「你看见陈宫和贾诩在研究绘制避虫的符箓,以驱蝗逐害。」
「你看见荀彧和郭嘉开始给豫州的府邸写请呈,言辞慷慨,晓之以利害,请钱粮济民。」
「你看见心气最高傲的周瑜在亲自为饥民渡粥,思想最偏激的司马懿开始寻思如何布置大阵呼风唤雨,赦天令地,直接从根本上驱逐诸般地水风火的灾害。」
「你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在府上教授着诸般学识。」
「但,你仿佛能看见同门们的眼眸里,蔓延起了你非常熟悉的一种东西。」
「那是......火焰。」
「病得太深、太重。」
「这大汉,又有何良药可医治?」
「所有人,都期待着你的回答。」
“医治......么?
“有病,便根绝病灶。”
脖子缠着大白狐狸的少年,双手拢袖,站在讲台上微笑道。
“从来没有什么药到病除的灵丹,只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奋起。
“不忍再看见饿殍遍地,荒野枯冢的景象,这是唯一的解法。
“此解名为:起义造反。
“汇聚力量,推翻这个病入膏肓的、腐朽落后的大汉朝廷。”
台下早有心理准备的少年们脸色不变,但苏树清楚,仅仅是这几个字的话可说服不了任何人,这是诛灭九族的行径。
“汉室终归是正统。”
少年荀彧闭目叹息,他们荀家一直以来都是大汉忠良,秉忠贞之志守谦退之节,谈起这个词汇肯定会被父亲给打断腿。
如今大汉宦官外戚干政,朝廷里正直的官僚受到排挤,十常侍专横独断。
刘宏连爹都不认了,直接认大宦官张让是自己的父亲,一句「张常侍是我公」时常挂在嘴边。
因此,士大夫们想要有所作为,就只能通过拥兵自重的方式保全自己。
中山王刘焉眼看着朝政日益败坏,便想着拥兵自保,向刘宏献上了「立牧」的政策,直言:“刺史、太守,货赂为官,割剥百姓,以致离叛。可选清名重臣以为牧伯,镇安方夏。”
开发出卖官鬻爵的刘宏,居然同意了。
毕竟,这是神代的武力,朝廷有诸位忠心耿耿的名将坐镇,更掌握了仙秦遗产,即便是一州之牧又能拿大汉铁壁的神都洛阳怎么样?
还能省下一笔军费开支,用以纵情犬马。
刘宏的确昏庸无道没错,但他很聪明,聪明得过分,而且谁特么让他有高达呢?
“朝廷振臂一呼,便有各州各郡百万军师,大汉终究还太强了,要造反,谁能造这个反?觉师弟,你的确很强,但你即便击败了皇甫嵩也无济于事。”
好,能说出这么一段话,说明对于造反这件事已经没有什么芥蒂了。
苏树明白,只有亲眼窥见无可挽回的苦难,才会给好人带来那种心灵上的震撼。
“不,国恒以弱灭,而汉独将以强亡,大汉朝比诸位师兄想象得要虚弱,虚弱得太多太多。”
立牧这一手绝对是败笔,各州囤积兵马的世家野心勃勃,把自家天才们送到水镜府来学当军师便可见一斑,简直没有比东汉末年更适合造反的环境了。
造反!必须造反!
来到东汉不造反,就好像吃嫂子不沾醋一样没有灵魂好吧。
只是,大家都把目光汇聚到了培育武力之上,毕竟这是个伟力集于一身的神代。
“推翻大汉的关键,不在各州郡的身上,亦不在那些武力强横的将领之上,而在于过往时日师兄们的所见所闻之上——大汉朝之所以看起来还那么巍峨,不过是因为无可抵御的伟力还在蛰伏。”
“......无可抵御的伟力?”
“想要吃饱饭的平民们,那些田野里快要腐烂的百姓,一切受压迫和剥削的无产者,才是真正能够颠覆大汉的力量。”
少年们彼此对视了一眼。
平民?平民们有什么力量可言?还有......
“——什么叫作无产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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