型月,但恶贯满盈模拟器 第307章

作者:叔叔我啊,真的要生气了

“仙人也先是人啊。”

“呵......少爷您这话说得,即便都是人,这人和人之间,生来就是不一样的。”

苏树眼睑低垂,不置可否。

管事在大雨里慢慢驱使起了马车,朝着郡治的北边城门缓缓行去,老人凝望着这滂沱雨幕,表情似乎有些惆怅。

“既然少爷想听,老儿便为您讲一讲。

“大汉近十几年来,原先风调雨顺的光景像是遭了天谴一样,不复以往咯。

“闹旱、闹洪、闹大风、闹蝗螟、闹霜冻地震、闹伤寒瘟疫......这还是有数的、朝廷记录在案的,已不下百次有余。

“那些朝廷看不见的呢,家有僵尸之痛,室有号泣之哀,阖门而殪,覆族而丧。昔年疾疫,亲故多离其灾......”

老管事说着说着,似是有些说不下去了,低沉的话声湮没在了滂沱雨声中。

“抱歉啊,老儿我......”

“没关系,您讲得已经很清楚了。”苏树发自内心地赞叹道,“三言两语、条理分明,可谓口才盎然、博闻多识。”

“呵,老儿原是县乡里不才的教书先生,能教您几句话,是老儿的荣幸啊。”

“原来是先生,请受觉一拜。”苏树作揖笑道,“先生应该在郡治里开个学堂才是,怎么到府上做管事了。”

“您就别折煞老儿了。”

老管事笑着摇了摇头,唏嘘感慨道,

“十四年前,老家遭遇了罕见的大旱,饿死了几个,剩余的举家逃难到郡治里,因为认得几个字,得幸受老爷收留,作了府上的管事。”

苏树闭上了嘴,陷入了沉默。

问问问,自己逼问题怎么这么多啊?

大汉,不是精擅于机关术吗,那些自仙秦传承下来的傀儡,为什么不用去种地?

苏树认真想了想,如果在皇宫里开沉浸式剧本杀的刘宏,真有这般智商的话,这个逼应该就不会被封为汉灵帝了。

乱而不损曰灵。

虽然胡作非为、酒池肉林,但好歹没有亡国,不像是刘辩和刘协,倒了八辈子霉。

察觉到了苏树的沉默,老管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脸——真是在少爷面前说错话了,又有哪个爱听这些。

马车在雨水中缓缓弛行,铭刻的符印释放出了一层魔术氤氲的薄光,避开了雨水。

清瘦的少年用指尖挑抹起了帘布,望着暴雨淋漓的城池街道上,各条阴暗的巷落里,蜷缩着瑟瑟发抖受冷的流民们。

他们裹着薄薄的、浸湿的草席,眼睛里的光绿幽幽的,像是狼一样,在雨中却黯淡得快要熄灭了。

这硕大的城池,能够进关隘已经是万幸了,灾民们谁都嫌弃,没有地方可去。

施舍,赈灾。

朝廷少拨钱粮,苏树听到父亲正在为这事焦灼烦恼,拿什么去赈。

大洪之后,又是大疫。

苏树望见一些拖儿带女的人们,抱着孩子在暴雨里去家家户户叩门,希望能把儿女给卖出去。

用得起这般避雨马车的,不是能招惹的,没有人胆敢靠近。

老管事幽幽叹了口气。

“......近几天,冀州受洪、疫尤甚,灾民们到处流窜,不进郡治也是死,进郡治了说不定还有活的希望,少爷。

“这种时候,没有什么好扯脸面的了,最近卖娘卖女的多了,要不是怎么都活不下去了,谁会去出卖自己的儿女——老儿曾经逃难的路上,易子而食见过几次了。”

静谧的氛围里。

滂沱的雨声中。

马车的车轮,嘎吱一声顿止住了,被牵住的骏马,从鼻翼里哼出了几息薄雾。

“到这里吧,少爷,前面人太多,怕您感染伤寒,已经不宜再行了。”

清瘦的少年没有打伞,从车厢踏了下来,雨水没过了他的脚踝,浸湿了他的额发。

“少爷!容老儿为您先撑......”

“没关系,我只在这儿站一会儿。”

郡治的街景,被暴雨涂成了朦胧的一片。

然而,苏树的目力很好。

透过一千多米的雨幕,他可以十分清晰地望见,衣衫褴褛的灾民们,在排长队过郡治的城门关隘。

那些进城的人,枯瘦得像是柴一样,浸湿而单薄的衣物布料紧巴巴地贴在身上,浮现出了来自肋骨的清晰轮廓,不像是人,因为目光麻木得如同一尊尊泥塑。

一枚枚黑漆漆的药丸,从士兵们的手中被派发到了灾民们的手里,望着他们吃下去之后,才会通融放行。

“先生,那黑漆漆的药丸,是什么?”

“这么远,您都看得到......哦,您是仙人嘛,少爷。”

老管事恭敬地撑着伞,只是面对苏树的这个问题,显得犹犹豫豫,欲言又止。

“觉听不得吗?”

“是......赈灾用的「丹药」,专门治饥荒的,吃下去,可以维持好几天的饱腹感,不至于饿死——只是吃它,容易生出一些畸诡的病症。”

苏树皱了皱眉。

“什么病症?”

闻言的老管事,有些犹豫地拢起了自己的右手衣袖。

老人的胳膊上,生长着两枚海参一样软绵绵耸拉的手指,还有一片密密麻麻的脓疮瘊痕。

“而且......会成瘾,大家都知道粮食好,但没办法,不想被饿死,那就只能吃这玩意儿了。”

丹药?

派发这种东西,父亲他不管吗?

苏树很想这样问,然而张了张口,却没有出声。

“这是朝廷发的?”

“......对,少爷。”

老管事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您,要理解老爷啊......

“郡守上面有刺史,刺史上面有州牧,州牧上面还有朝廷压着。

“老爷清政爱民,面对这种天灾人祸事情又有什么办法——即便是老爷他,他也凭空变不出粮食来......”

不是不理解。

只是对这个朝代的生产力,感到了可笑。

不,好像,站在大汉的角度,似乎没那么可笑,反而很聪明。

因为平民的性命死活,如何影响朝廷的繁荣与否——有了仙秦的遗产,为大汉再延万世国祚又有何难,饥荒和瘟疫,又闹不到这神代世家们的头上。

最苦最难的日子,太守府照样锦衣玉食,张家府邸里面的池塘,那些游曳的鱼儿们吃得比灾民好。

苏树沉默了片刻。

他抬起头,晦暗的云层间有闷雷滚动,雨点密集得在半空中就彼此碰撞破碎了,落地便成了纷纷的水沫。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荣枯咫尺异,惆怅难再述。

停一停吧。

少年在心里说。

苏树从来没有这么希冀过晴天,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讨厌下雨。

于是,在人们恍惚凝滞的表情里。

一抹明灿灿的日光,陡地穿透了阴晦的云翳,将城门附近的大片乌云,蓦然破除扫净了开来,呈现出了一幅明媚的艳阳天。

放晴了!

灾民们兴奋地、喜悦地,朝着这几日不见的太阳发出了振奋的欢呼。

然而......人们很快惊愕地发现。

最不可思议的是——

只有城里的这片方圆百里的天空,陡地放晴了。

而城遥远的外边,还在下着倾盆的暴雨。

苏树陡然觉得一股难言的眩晕感朝着自己袭了过来,脑浆像是被抽干了一样,有一种空涩的感觉。

他的身子晃了晃,撑住了身侧的马车,微幅喘息着,依靠在了车辕上。

“少爷?!”

老管事抬头望了望天,又望了望身侧瘫坐的、突然仿佛失了力一般的清瘦少年。

老人的嘴唇嗡动着,激动得想要哭出来,却却又努力地给忍住了。

“老爷,少爷是神仙啊......!”

“避雨开晴,赦令天地,这么年轻,真是惊人的道行,这是你做的么?”

温醇的、令人如沐春风的嗓声,自身前缓缓传来。

苏树慢慢抬起头,望见一名穿着百纳道袍的青年道士,拄持着一根光秃秃的手杖,微笑着伫立在了自己的面前。

青年道士的身后,还跟着两名人高马大的道士,魁梧的身形壮得像是能够一拳打死一头牛。

望着眼前出现的陌生道人,和他身后所跟着的,那面貌相仿的两人。

苏树不由得愣了一下。

“云游的道士?你莫非是——”

“贫道张角。”青年道人笑眯眯地朝苏树作了个道揖,“听闻冀州大洪大疫,贫道和贫道的两位弟弟,特地前来这边救治百姓。”

“你就是张角?!”

顶着「张觉」名字的苏树,顿时浮现出了有些惊喜的表情。

原来如此,自己这次模拟,看来是张角的协助者,是黄巾军的参与人员咯?

张角的道行,的确很深厚,明明踩踏在了水泊中,却丝毫见不到靴履上的湿迹。

“贫道一介方外野人,名字有这么有名吗?值得道友这么讶然。”

青年道人看出了苏树的惊愕,与两位弟弟彼此对视了一眼。

“不不,没什么......我是张觉,乃钜鹿郡守之子,我父亲他对本地的状况多有了解,若要医治瘟疫,三位道友如不嫌弃,还可请来府上一聚?”

“这......贫道觉得未免唐突了。”

望着青年道人略显犹豫的表情。

会意的苏树当即道。

“三位忙着救治百姓,即便不方便现在来,后面也随时欢迎登门,一齐商量赈灾的要务。”

苏树从怀里掏出了自己的太平无事牌,递给了面前的张角,那是母亲为他求的祈福,门卫看见了自然会放行。

“多谢道友的好意。”

青年道人点了点头,以双手接过,脸上挂着温醇的笑容。

“少爷?”

苏树的身侧,蓦然传来了有些担忧的声音。同时伴随着老管事的一只手,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

“少爷,您在和谁说话?”

“当然是张角张道友,既然都姓张,那便是彼此的缘分,他们是来医治瘟疫的,我在邀请张道友前往府上一叙......”

“——您的面前......根本没有人啊。”

话音落尽。

苏树的神情,凝滞在了面庞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