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SuzuharaYuki
走廊那在白炽灯下模糊反光的锃亮深色地板,好似踩上去非常容易打滑。不知从何处飘来的香薰的典雅气息,令人不由自主放松心神。
倘若要说有什么地方像是老人住的屋子,便不得不提及墙壁上挂着的卷轴画——
葛饰北斋富岳三十六景的山下白雨。
画纸边缘的微微泛黄,年代感十足。
春泷跟着雅学姐的脚步经过两扇紧闭的房门,拐入了第三扇门扉敞开的房间。
这里是厨房兼餐厅的地方。屋内光线充足,空间很宽敞但摆设十分简单,其整洁程度看得出是经常随手收拾打扫。电饭锅、洗碗机、微波炉、烤箱、连烤面包机也不缺,水龙头和灶台更是“亮闪闪”的焕然一新,如果没有那正在用天然气灶煮茶的老婆婆的背影,这大概会被人当成东京都内某座塔楼公寓的现代厨房配置……
甚至犹有过之,毕竟一般塔楼公寓的厨房可放不下双开门的大冰箱。
餐厅里的饭桌和星川家相仿,似乎是为了一大家人吃饭才准备的,足足能坐下6个人,稍微挤一挤十个人也不是不行。
他直接拉开雅学姐身旁的椅子坐下,静静等待一会儿后,老婆婆便拎着黑漆漆的水壶走了过来。在灯光映照中、缕缕白雾偶从宛若大象鼻子翘起的壶嘴处升腾,使得此时此刻有种不真切的感匝觉。
看老婆婆那慢悠悠的动作,他不禁想起身过去帮忙,可考虑到自己客人的身份,这么做难免会显得不太尊重对方。
哐当。
铁壶被搁置在餐桌中央。
“家里人基本只喝红茶,没关系吧?”
“没关系。”
“那就好,现在年轻人总喜欢挑这挑那的,上次他们带着孙子孙女来这边,小家伙们就嚷嚷着要喝可尔必思、要喝可乐。”
说着,老婆婆又从厨房灶台下的洗碗机里拿出三盏黑乎乎的真漆小碗,依次放在他、雅学姐还有自己的座位前,紧接着又倒入暗红的茶水。
她看似垂垂老矣、行动也略显迟缓,动作却稳得像是工厂里最精密的车床,几乎分毫不差地用茶水填满了三分之二的真漆茶碗。
待到老婆婆也在桌边坐下,春泷主动开口自我介绍:
“今天打扰了,我叫星川春泷,目前在东京上高中二年级。”
“打扰了,我是白鹭雅,和他同一所高中,是三年级生。”
雅学姐礼仪周到地欠了欠身。
“我叫野村玲子,你们直接叫我野村婆婆就好。”
老婆婆微笑着点点头,一面摩挲着茶碗边缘、一面继续说了下去:
“星川小哥和白鹭小姐是来青梅旅游的吗?尽管是周末,但也挺稀罕的哩。”
“应该算是旅游吧……”
雅学姐接过他的话茬解释说道:
“我因为遇到了一点烦恼,想要趁着周末有空到乡下散一散心,可又不知道去哪儿,就拉上星川学弟一起、拜托他带着我出门。”
当着人家的面称这里是乡下真的没问题吗?
春泷思忖着,以她堪比“读心”的能力,想必是明白不会冒犯到老婆婆才这样讲的。
“年轻人的烦恼啊……”
老婆婆脸上的皱纹很多,灰白的发丝全部用绳圈扎在脑后,可看起来却不怎么苍老。眉眼低垂的思考时、皱纹会随之下沉,高兴微笑时、皱纹则紧跟着开心地舒展。
大概其中也有着气质影响的缘故,他心想,这积极乐观的心态,即便是阴雨天都无时不刻散发着仿佛与年龄相反的青春的气息。
“这个烦恼方便讲出来吗?别嫌我多嘴啊……上了年纪就总想和人说说话,而且不也有‘活得久积累的经验比龟壳更加珍贵’的说法嘛。”(亀の甲より年の功)
“倒是没什么不方便讲的,但是……”
雅学姐低头瞅了瞅,春泷也随她望去——
淡紫色的。
大概是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她忽然转过头来盯着这边,直到他尴尬地扭开脑袋后才继续向老婆婆拜托说:
“能不能借用一下烘干机。”
他刚刚有注意护住雅学姐,加之她还披着一层外套,所以只有格外凸出的胸前部分遭了难。
“哎呀呀……瞧我这记性……烘干机就在对面的盥洗室里,操作方法挺简单的,你们年轻人应该不用教。梳妆镜后的柜子里也放着新的毛巾。”
野村婆婆边不好意思地笑着、边指了指餐厅对门的那个房间。
“正好你们冲个澡的时间就能把衣服烘干了。”
“谢谢。”
雅学姐向对方道了声谢便起身前往浴室,老婆婆却倏地开口问道:
“不一起去洗吗?还可以帮彼此搓背喔。”
“咳咳……我们其实还没开始交往。”
春泷清了清嗓子,努力按捺住朝雅学姐那边看的冲动。
“真是可惜,”老婆婆摇了摇头,语气颇为怀念地说:“我觉得你们两人很般配。”
“真巧,我也这么觉得。”
他厚着脸皮附和,惹得老婆婆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么漂亮、身材还棒的女孩子可要好好珍惜。别像我家那位似的,犟脾气,身旁漂亮的女同学没追到,结果只能跟我这个剩下的凑合着过了。”
“我准备找一个比较正式的场合再向她表白。”
这也是雅学姐想要的。
“正式的场合好啊,这样好啊……不需要怎么轰轰烈烈或热情高涨,只要在恰当的时机吻过去就足够了。”
“您还懂这个?”
他故意给野村婆婆一个畅所欲言的垫脚石,令其可以轻松顺着话茬往下说去。
“那可不,变成老太婆之前,谁还不是个青春靓丽的少女。当初一样下着顶大的雨,那家伙趁着我没带伞的机会,在和我同行的时候抓着手表白。那一吻下去,脑袋里都乱成了一团浆糊,乱得分不清雨伞握柄和电线杆,感觉到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这怎么听都不像是恰当的时机、或者说正式的场合。
春泷暗自在心里吐槽,可随即便想明白野村婆婆的言中之意。
——倘若真真正正地喜欢着彼此,那么无论何时何地、都将成为表白的最佳场合与时机。
眼看红茶差不多凉了,捧起碗试探着喝上一口,醇厚的气息穿过鼻腔与口腔在咽喉相遇,留下令人回味的茶香。
“味道还行吧?”
“是很好喝的红茶。”
他实话实说。
“那就好,老头子顶喜欢这红茶,每天总少不了给他煮上一壶。”
“野村先生?他现在没和您住在一起吗?”
“三年前就搬出去住喽。”
野村婆婆摇了摇头,情绪似乎有点低落。
他不确定是否该接话,但对方投来的目光中分明是在等他继续问下去。
“搬进市里住了?”
野村婆婆再度摇了摇头,心情莫名好转不少,笑眯眯地说:
“他到三千米开外的寺庙去了。”
“欸?”
这算是什么说法?老年看破红尘出家修行吗?
“住在坟里面,满打满算已经三年了。”
“咳……咳咳……”
幸亏刚刚没喝茶,不然肯定要被呛到。
不过,这也是能用来开玩笑的事情?
虽说有些难以理解,但他仍旧依照礼仪表示歉意:
“对不起……”
“哎呀,他本人都没抱怨什么,你也不用不好意思。”
野村婆婆笑呵呵地啜了口红茶说道。
老爷爷本人现在也抱怨不了什么吧?
“您倒是看得很开。”
“总不能为了个埋进土里的糟老头子、天天折腾自己的心情。我想,那家伙要是知道我这么笑他,说不定还会要求给他再埋深一些,那样更好笑。”
尽管理解不了为什么会“更好笑”,春泷也十分羡慕野村婆婆的这份豁达——
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既然提到野村婆婆的家事,他便顺势陪着对方聊了起来:
“野村婆婆的孩子呢?”
“都死啦。”
这让人怎么接话。
他现在是确确实实的如坐针毡。
“骗你的,怎么可能呢。开个玩笑而已,你不用紧张。”
野村婆婆大概是发现他快绷不住了,她随口安抚,无奈地摆着手。
“但话这么说也没错。儿子和女儿结婚成家后去了东京,两、三年见不到人影,过年只打个电话,和死了也没什么区别。无非是我死了或者他们死了……老太婆提死实在不怎么吉利,那就说他们好了。”
“呼……”
他不由得长长吁了口气。
这种事情“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当真是见多不怪,电视上面亦是经常听闻有老人或中年人孤独的死在公寓里,直到腐烂发臭才引来邻居报警被发现。
如今看来,简直像是两个割裂的世界。
与下降的出生率相反,老年人所占比例愈发高涨,对应的影响便是养老金和社会福利、乃至家庭负担越来越重——重到当有人在电视访谈节目上提起高龄者应当“集团自决”的言论后,即便遭遇炎上也不乏有许多支持者表示赞同,从这时开始,原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就已经无关紧要了。
“我以为他们应该挺在乎您的。”
“那些电器?包括这个屋子的翻新装修在内都是我自己花钱置办的。”野村婆婆说。“起初是他们嫌这栋房子太旧,我便花钱翻新,正好他们到访以外的时候还能招待下游客、热闹一些。住了两次以后又不肯来了,三年前是工作忙、两年前是孩子要上升学补习班,一年前是好不容易有空就想全家出去旅行。东京离着青梅不过几十千米远,真以为我老糊涂了,我现在可是还能用电脑找影视剧看。”
春泷边喝茶边注视着野村婆婆的脸,听长辈絮絮叨叨的久违的感觉倒也不错。
皱纹平静地点缀着她的面庞,似乎是在说“这些都无所谓”的样子。
“可我看您好像并不讨厌这样的生活。”
“不讨厌?我还喜欢的很哩。”
老婆婆这句话大概是真的,至少她脸上的笑容作不了假。
她语气不屑地说:
“来了之后既要照顾大的又要关照小的,累死累活算什么?可不如看看电视剧和综艺,起码能有点乐子。”
说完,她喝了口红茶润润嗓子,有些歉意地补充说道:
“真是不好意思,光让你听我这老太婆发牢骚了,一个人生活久了就会这样,可要好好珍惜你和白鹭小姐相处的时间。几十年看着很长,可回过头来却短得像是做了场美梦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啪’的从床上醒来,睁开眼要么发现躺进了医院、要么发现正往天上飘去,下面是埋在土里的自己。”
春泷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词句,最后从其中选了一处作为话题。
“您说是‘做了场美梦’,能讲一讲让您觉得非常幸福、非常开心的‘美梦’吗?”
“只要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去哪儿都会幸福、开心。说来也是可笑,那老家伙其实不是个好东西,性格倔得像头驴子、喜欢发脾气、乱七八糟的要求一大堆、还一直抱着他自己那套莫名其妙的坚持不肯撒手……”
“可您喜欢野村先生?”
“……但是嘛……”
野村婆婆仿佛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情,眼角的皱纹配合着挤出温和的笑意。
看到这一幕,他心想,史塔克公爵说得很对,“但是”之前果然全部属于“废话”。
“他从不隐藏自己的心意,我能够理解他,他也能够理解我,土下座道个歉、买点喜欢的吃食、准备一顿大餐等等——这样就可以了。”
他刚想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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