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月半皇
那种下一秒就会杀人的气势，根本不是一个普通士兵所能抵挡得住。
“等等，我马上去。”
伊文深吸一口气，平复完了心情从休息的帐篷里走出来，既不准备洗脸也不准备换身作战服，信件也没有携带，就这么跟随走路都在颤抖的传令兵去往了指挥所。
并非不相信克罗里少校会帮他完成安德森的遗愿，纯粹是想找个自己不讨厌更信得过的人来完成这件事。
指挥所依旧很忙碌，但伊文一到里面的马润都被赶出来。
能看到离开的马润对自己投来的羡慕神色，毕竟能让3营实际指挥官如此隆重接待的人仅有一个，哪怕他只是一名中士，连最低级的军官都算不上。
当传令兵退出去以后，克罗里少校指着一张椅子让他坐下。
“关于8号炮兵阵地的战斗过程我已经知道了，非常英勇与顽强。”他依旧是那副姿态，“安德森的阵亡我表示非常遗憾，他是一个非常优秀的战士，值得追授一枚海军十字勋章。”
“陆军溃逃的事情，你只字不提吗？”伊文冷漠道。
关于这一点，克罗里少校反而笑出了声：“陆战二师全体上下，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指望陆军待在后方的三流混子，那还不如指望小鬼子蠢到自己枪毙自己。”
“你知道这点，还下达这条命令？”伊文死死盯着克罗里少校，“为了你那该死的欲望和战功，搭上了我战友的一条性命！”
克罗里少校没有否定，冷漠地说道：“那我就不提任何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告诉你一句话——炮兵连的命运与你们息息相关，包括我在内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如果这个连队出现什么问题，不论是你、亦或者是我，乃至是你珍视的那些战友，都将遭到最严重的惩罚。”
“那我们为什么要用陆军的火炮，我们是海军陆战队——！”
“不论是战争前还是战争后，说这种话没什么意义......原本军长就不同意专门调拨一个炮兵连给你们，只不过是迫于某方面的压力，不得不这么做。”
克罗里少校眼里闪烁着无奈：“真正促使G小组可以指挥炮兵连的是陆军部门。没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结束，但战争永远是最好的淬炼方式，陆军的主要精力是在欧洲，那个是个大平原，比太平洋地区更需要炮火支援，炮弹远远不够的情况下，尤其需要火炮打的足够准。”
“也就是说这支专门提供给G小组的炮兵连是为了积攒更多的经验，然后让新的经验取代旧的经验？”
倘若是这样的说法，约翰逊·威廉上尉带头跑路，第二次只留下与炮兵毫无关系的步兵，也就说得过去。
美利坚的步兵战术从第二次世界大战开始一直到2022年都太多长进，无外乎是适应更现代化作战——化整为零的小规模突击。
但海军、空军、炮兵技战术则一直在更新迭代。从凶猛的火力覆盖转变成了精确打击，到最后的大量无人机投入战场代替火炮观测员，甚至装载导弹去攻击重要的军事设施，以及海湾战争彰显出来的降维打击——电子化、信息化作战。
“没人知道未来的战争会是什么样子，但大炮永远不会被取代，如果还抱着旧经验止步不前，法国就是最好的下场。”克罗里少校说道，“提供给你们的炮兵连需要适应速度相当快的通讯系统，以及完全不校射的快速打击，这对于地图、坐标、兵员素质、训练状况有极高的要求，积攒下来的经验能很好的让新的炮兵无需经过太冗长的训练便能适应，随着战争的次数增加还能积攒新的经验，甚至开发新的炮兵战术。”
就像是里森军士于瓜岛之战传授给伊文的经验一样，那些宝贵的东西让称之为老兵实际也就打了一场血战的他快速成长，并根据实战从旧的经验里总结出新的东西。
“战争充满了鲜血与杀戮，遗憾与痛苦，却能让科技与战术呈跨越式的进步。”克罗里少校一点点将伊文的怨愤给堵上，“或许你会问，人活着不就行了吗？为什么要保证火炮的安全，人命不比那些贵多了吗？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不论是我们还是陆军，备用的火炮与炮弹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充分。以及......对，你对我的看法没有一丁点问题，我这个没背景、没关系的少校放眼整个美军内部无足轻重，但我最想要的就是你看上去一点也不在乎的东西！”
“我不会骗你。”
克罗里少校强调一点：“炮兵不抵抗选择逃跑在陆军内部是被视为正确的行为，因为都是积累了不少精确打击经验的炮兵，非常的宝贵——但不可否认的一点是不管这支队伍的使命是否如此重要，约翰逊·威廉上尉都会逃跑，只是他的逃跑被赋予了使命性，第一次甚至因为慌乱而忘记了自己的使命只身溃逃，第二次倒是有组织的将宝贵炮兵先行带走。”
其实不论是一战还是二战，炮兵都是标准的技术兵种，虽然还不至于如飞行员那样精贵，但若是有一个炮手能做到指哪打哪，都不需要校射就能命中目标，那说不准能与飞行员一样精贵。
即使这样，伊文的内心依旧愤愤不平。
人心都是肉长出来的，他选择了感情而没有选择理性，为了精贵炮兵们就得牺牲自己人，作为G小组的指挥官无法就此当做无事发生。
“但总要有个说法。”
“军事法庭。”克罗里少校回答道，“当时违背威廉上尉命令临阵脱逃的每一个士兵都将被送上军事法庭，不知道这样的处理你满意吗？”
“可笑！”
虽然那帮废物最终还是溃逃了，但至少在阵地上打空了子弹。不能指望连部、炮兵排能留下来，也不指望可以留下来的弹药分队、维修分队有战斗力，但至少能帮忙运输一下弹药。
距离查兰诺卡也就五百米，不用开汽车来送，用两条腿来回运送也不至于留下来的陆军步兵没有弹药。
“这件事到此为止就行了。”他说道，“军队里的关系盘根错杂，绝不是说一是一说二是二那么简单，如果你想撼动威廉上尉，那很简单......将你看不上的东西死死抓住，然后爬上去，不择手段爬上去。”
“......”
作为轮回者，此刻只能沉默以对。
“如果你真的很想报复他，那就借助他必然会给你的东西，把握住这个机会让你爬到高层去——相信我，大人物很会避嫌。”
如此说着的时候，克罗里少校却突然话锋一转道：“这段时间我会帮你把福迪诺调走，然后补充一些老兵进来。像爱德华中士那样，如何？”
伊文的瞳仁于此刻骤然收缩。
“他们没和你讲？”
克罗里少校叹息道：“福迪诺那枪顶住陆军的脑袋，逼着他们去送死——送上军事法庭上的三流混子肯定会说这件事。你可以不在乎一些东西，但你难道不在乎死去的战友拥有这些东西吗？”
有一说一，刚从8号炮兵阵地回来，跑到阵地北侧的时候只是看到陆军步兵溃逃，根本不知道阵地上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福迪诺这家伙......胆子不是一般的小。
纵观二战时期的美利坚，就没出现过多少类似的事情，欧洲战场上逃兵多如牛毛，等到战争结束也只是枪毙了几个犯下一百多件罪行的家伙，要知道林林总总的逃兵数量多达几万。
福迪诺隶属马润，用枪逼着陆军冲锋这件事肯定会引起两个相互不隶属的军队产生巨大矛盾，爆发的那一刻他一个下士必然粉身碎骨。
伊文能想象当时的情况有多么紧急，如果是自己也会这么干，甚至会做的更过分。
于是，深吸一口气问道：“有什么办法保住福迪诺？”
“你确定要保下他？”克罗里少校眼里闪烁着失望。
“确定。”
话音刚落的瞬间，克罗里少校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近乎咆哮道：“蠢货，你对得起死去的哈里与安德森吗？”
问题比伊文想象的还要严重。
保下福迪诺很可能意味着此前积累的战功，一枚银星勋章，以及刚才提到的海军十字勋章，大概率都得付之东流。
死去的战友不能活过来，唯一能帮到他们的就是堆叠勋章，最好能搞到荣誉勋章，哪怕到冷战结束前美利坚还会拿出来秀一秀对抗一下康联——那是个全世界坐在核战火药桶上却又被工人们想念的黄金时代。
“就没有一条新的出路吗？”
伊文冷静的思考，“对于那些逃兵，我们当做什么也不知道，而对于福迪诺做的事情，他们也什么都不知道。”
“所以你很愚蠢。”
克罗里少校叹了口气，“像你这样的人爬上去只会被政治漩涡撕成粉碎，今夜过后高层要变天这一点，你就没有丝毫察觉吗？现在，你认为的一条双方都满意的道路，到最后只会用来平息陆军那边的怨念。”
紧接着他又补充道：“世界上只有死人会闭嘴。”
“我去......”
砰的一声，克罗里少校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整个人就像是火山喷发一样愤怒至极。
血战几场的伊文自然没有一丁点害怕，却也知道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愚蠢，他并非丧失冷静而是下意识的行为。
“嗬呼......”
克罗里少校深呼吸之后，缓缓道：“两条路，要么抛弃福迪诺，要么......最好的结局是不上军事法庭，但将被安排去最危险的地方，比如尖兵。”
福迪诺成为尖兵，意味着G小组成员里的伊文也要充当尖兵。
事实上，他可以拒绝，但那么做等同于抛弃福迪诺。既然到最后也要抛弃他，那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抛弃？
假惺惺的装腔作势并非伊文的行事风格。
安德森说福迪诺会对密语者痛下杀手，毫不犹豫的那种。将这家伙踢出队伍，然后补充爱德华中士这样的老兵，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这件事需要犹豫吗？
——出于情感，哈里与安德森就不重要吗？
当代表绝对理性的心脏恶魔说出如此话来的时候，伊文就已经知道该如何抉择。
当理性提出感情的那一刻，说明这家伙已经壮大到一定程度，逐渐变得像是黑洞一样可怕，听从它的一瞬间就会被拖入其中，最终沉浸在深渊里。
所以，他并没有选择理性给出来的那条道路。
“活着的人更重要，我不会抛弃福迪诺。”
“你确定？”
“我确定。”
见伊文不可动摇的姿态，克罗里少校的眸子变得冷漠起来，仿佛已经把他从心腹行列里剔除。
“你将获得不了老兵的补充，同时......”
他的话说到一般停顿了半晌，像是在犹豫。
几秒钟后，克罗里少校走过来，拍着伊文的肩膀说道：“既然你没有选择我期待的道路，那我们之间到此结束......最后，关于勋章的事情，我将尽全力帮你，这是我能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请不要抱有期待。”
“谢谢您，那么请告诉我有关安德森......”
伊文的话还没说完，少校就打断了他，用疑问句。
“你选择了活人而不是死人，确定要知道？”
“确定。”
“......”
伊文拿着安德森写给自己的信件望着从地平线上慢慢升起的太阳，明明带给皮肤许多温暖，却只令他感受到深入骨髓的冰冷。
安德森念叨的女人，那个叫艾米丽·伦泰的姑娘是别人的妻子。
或许只听到这件事还以为这家伙有多么恶心，盯上了别人的妻子，搭配上那副色眯眯的样子，总会令旁观者觉得浑身不舒适，但一切都是伪装。
他不想让人知道事情的真相。
艾米丽·伦泰是一个美利坚海军陆战队士兵的妻子，具体是谁的妻子安德森也不知道。
没错，他不知道。
那些信件里除了写给伊文的信件，其余六七封都是经过无数转手落到他那儿，上一次转手是瓜达尔卡纳尔岛战役的时候，安德森的班长重伤之时将转手的信件交给了他。
真正的原主是谁，经过这么多转手谁也不知，但每一个接下遗愿的粗胚子们都毫不犹豫选择自己亲手把信件交给艾米丽。
或许是从第三次中转开始，接任的家伙们觉得有些沉重而不敢背负，想着能传递给下一个人，也可能是他们真就拥有一片赤心。
安德森无数次提到梦中情人，显然是将信件与大洋彼岸那个女人当做了自己的精神寄托——他并不想真的夺走人家的妻子，仅仅是需要一个思念与牵挂，维持稳定的精神。
“今天是他18岁生日。”
声称自己与多少个女人度过美好时光的安德森，今日之前才17岁且是一个标准的雏。
伊文端起花了点钱贿赂军需官搞来的威士忌，待在无人且安静的地方大口大口的痛饮。
安德森的遗愿过于沉重，那是一个老兵的精神寄托，偏偏轮回者无法帮助他完成遗愿。
“战争中我写下了这封信，或许是我过于自信的原因——我并不认为赌王与我活不到战争结束以后，所以我想珍重的邀请亲爱的长官兼值得信赖的战友来我家里做客。”
“如果您看到这封信，可千万别嘲笑我......邀请别人来我家做客绝对是人生中的第一次。”
“什么？朋友，您一定在想这种事情，你觉得像我这样的大帅哥会有朋友？走到什么地方同龄人投过来的目光都只有嫉妒，谁让那些女孩子永远围绕着我。”
“劳伦斯·伊文，就不加一个【中士】了......或许未来应该是【中尉】？【上尉】？总之，我们在一起经历了一场又一场血战，度过了一次又一次劫难，哈里的死是终点而并非是起点，共同努力迎来了胜利的春天。”
“作为老兵的我们一定无法忘记一起度过的那段时光——嗯，老兵......我们甚至还没20岁。”
“对了对了，我邀请大家来我家做客这件事，亲爱的伊文先生，千万要帮我保密，因为我还在写信给衰仔他们......到时候，我会告诉他们每一个人，只邀请了收信人本身。”
“让我们两个偷偷给他们制造一个巨大无比的惊喜吧！”
写下这份信的安德森展望未来。
他坚信胜利会属于美利坚，也坚信哈里死后的G小组会全员活到最后。幻想着未来那副哪怕只有一群大老粗聚集在一起，也能毫无违和畅快痛饮与相互嬉戏打闹的画面。
“吨吨吨吨吨......”
就像是喝水一样，伊文对着威士忌的瓶口痛饮，酒精顺着喉咙不断流入腹部。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他抽掉了一包烟干掉了一整瓶威士忌，酒精麻痹了他的神经，让他处在醉醺醺的状态，也认不清回去的道路，就这么倒在地上迷迷糊糊、迷迷糊糊，然后昏睡了过去。
期间总感觉有人拽着自己，缓缓睁开眼的时候却只觉得天旋地转，以身影与轮廓来判断，所料不错的话背着自己的人应该是福迪诺。
“长官，你醒了吗？”
“嗯......嗯呼呼......”
“我跟彼得摊牌了。”福迪诺说道，“不是上次那种摊牌，而是直接跟他说了我心中想做的事情——哪怕安德森死前嘱咐我不要那么做，但我违背不了自己的内心。”
“嗯......”
“我不会让你一个人承担所有，绝对不会。”福迪诺坚定道，“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你之外我不在乎任何人。”
......
......
6月22日，早晨进攻塞班岛的美军高层发生了大地震。
陆军第27师师长拉尔夫·史密斯被撤职，替换为桑德福特·贾曼陆军少将，海军陆战队军长以强硬的姿态撤职陆军师长，立刻引起了珍珠港与华盛顿轩然大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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