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兴尽晚回舟
一直到走入火山高夫的房间,天野一辉都毫无压力。
直至他进入房间,看到光线暗淡的屋内,有鲜血流淌成泊,才勃然色变。
第五十七章 火山高夫的自述
用来隔开温泉的滑门遮挡了阳光,狭小的房间昏暗得像个盒子。
空气中挤满了铁锈般的腥味,那是血液逸散出的味道。
天野一辉就在房间门口,直挺挺的站着,不算太高的背影却像一支标枪插入房中。
在他身前几步,是一圈在榻榻米上扩开的血泊。
榻榻米的材质细看有很大的缝隙,如果有水滴落上去,会很快被吸收。
但地上的血太多了,多到榻榻米被浸润后还蔓延开,扩散开来铺到门边。
而血泊正中央,一袭散开的和服裹在一起。
即使在不太明亮的房间里,即使被血液浸染了颜色,也依然能隐约看出和服那藏蓝的颜色。
一种执着、倔强却永恒的颜色。
天野一辉低着头,垂眼看着地面,他忽然明白进入旅馆后的不和谐点在哪了。
准确的说,他在看仰面倒在血泊中的旅馆老板。
这位严肃却热情的老人此时紧闭着眼,脸色在昏暗中苍白得可怕,像打了最白的粉底,是那种死者才有的渗人妆容。
可那不是粉底,是老人真真实实的脸色,面如金纸。
老人还穿着那一身藏蓝和服,他原本总会把老旧的和服打理得规整干净,被光阴洗刷过的和服在他身上不减一分精致。
但此时这件精致的旧和服也变得丑陋了。
和服整齐的穿在老人身上,但在腹部的地方被污浊成恐怖的黑色。
有血液从那里涌出,湿透和服,流淌到大片的榻榻米。
“是……老板……!”
天野一辉感觉脑袋像被重锤敲了下,扑上前半跪到血泊中,伸手去探老人颈部的动脉搏动。
老年人原本应该缓慢但有力的脉搏,此时仿佛是青蛙被开膛破肚后,最后的蹦跶。
——都快要绝望了,濒死之际,才有轻微的律动。
天野一辉脸色变得很难看,他顺着老人依旧整齐的衣襟往下看,伸手检查被大量血液染黑的腹部。
那里有三道破口,伸手摸上去温热粘稠。
和服的裂口被血液凝固成干巴巴的硬块。
三道破口都有一指半,也就是一点五厘米宽,和山庄命案死者腹部的伤口一致。
是火山高夫的手法。
天野一辉看着老人,抿着嘴唇,哀伤而又愤怒。
他能够想象到。
之前是老板和火山高夫发生了冲突。
作为连环杀人犯,火山高夫下手狠厉,在老人腹部连刺三刀致命伤,却又不会让他立刻死去。
但此时腹部流淌出大量血液,老板已经奄奄一息,仅存的脉搏也跳动不了几百下了。
为什么老板会和火山高夫发生冲突?
天野一辉几乎没有思考就想明白。
隔壁,他和秋濑或房间此时的惨状,显然就是最直接的导火索。
当时的情况大概就是这位倔强的老人,阻止火山高夫破门而入。
老人或许以为只是在阻止一个无礼的旅客。
结果对方却是早已肆无忌惮的杀人狂。
天野一辉抬头看火山高夫,这个一米八往上的男人站在门口的位置,面具遮挡了面容。
但天野一辉能看到男人眼里的戏谑和畅意,这个疯子在欣赏他此时的哀伤和愤怒!
“混蛋……”天野一辉咬着牙,看着火山高夫的眼中有怒火燃烧。
上一次让他这么愤怒的孤儿院混混们,在狂风骤雨中死绝了一地,尸体叠在一起被杀得干脆利落。
“你想要的是用我作人质吧,火山高夫,叫救护车,我会配合你。”
天野一辉觉得老人还有抢救的机会,如果能有医生及时赶到,或许还来得及。
他没有质问火山高夫,也没有如之前所想那样直接动手。
房间太狭小了,他还想尝试挽救老人的生命,动手可能波及到老人,让本就垂危的身体雪上加霜。
而质问一个杀人狂魔为什么对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动手,这更是没有必要。
火山高夫此时完全是乐在其中。
或许曾经在樱见区被谋害的那一家三口,就是被他这么一个一个杀死的。
——在其他家庭成员面前杀害对方的家人,在受害者的憎恨与恳求中获取快感。
这就是火山高夫这种杀人狂魔的畸形心理。
这样的人已经没有了世俗的恶与善,只有扭曲的心理和对生命的漠视。
“嗯?”火山高夫竟然有些意外,“你不想询问为什么旅馆老板会倒在这里?”
天野一辉冷笑:“怎么,连环杀人犯还有啰里吧嗦解释作案动机的习惯吗?如果想让我配合,就打电话叫救护车!”
“……”火山高夫沉默地俯视。
他第一次遇到面对他手中的屠刀,不仅不害怕、不慌张,还反过来威胁他的“糕点”。
愉悦的心情渐消,生出几分怒气。
“想要救他,”火山高夫把手枪换到左手,右手拔出砍刀。
上面光洁无尘,看得出时时擦拭,或许是火上高夫最喜欢的东西。
即使是在昏暗的房间里,明亮的刀身依然让人心底发寒,仿佛上面有冷冽的锋芒折射。
“你应该先救自己。”火山高夫的视线从帽檐下刺来,仿佛有渴求血食的毒蛇在吐信。
天野一辉皱眉:“原来你不打算放过我。”
他原以为火山高夫的计划是用他换由乃。
事实是他小看这个杀人狂魔了。
火山高夫就没想过交换,落到这家伙手里的,就都是猎物,没人能跑掉。
“我妻由乃她会来的,你们见过山庄里那个作品吧,我会在她面前,让你变得跟那个富豪一样完美。”
火山高夫故意举起刀,在天野一辉面前晃动,他就想看眼前镇定的少年方寸大失。
天野一辉明白了,如果由乃真的来到度假村,到时候火山高夫会先杀死他,再用我妻由乃作为“互身符”。
“你很有把握,不怕警察在由乃之前赶到?”天野一辉观察着火山高夫的动作。
看样子火山高夫是不会妥协了。
那想要抢救旅馆老板,就只能先解决火山高夫。
“哼……那些警察找不到这里来。”火山高夫很不满,他没有在天野一辉身上看到一点他想看的反应。
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这句在各种领域都被用烂的话,永远都极具正确性。
他逃脱后,警方只会往他可能逃跑的方向去追。
等警察反应过来,重新回度假村搜查,他已经抓住我妻由乃,有了顺利离开脱身的筹码。
只是这个天野一辉真是无趣至极。
火山高夫紧了紧手里的刀,很想用刀锋顺着少年的脸颊滑下。
看看这清秀的面孔在涂满鲜血后,是否还能保持冷静。
但他还是没有将想法付诸行动。
最美好的餐点要留到正餐来吃。
“天野一辉,”他忽然想到一个不错的注意,“你知道这个老板为什么倒在这里吗。”
在杀死山庄富豪时,对方眼睁睁看着自己心中的信仰被自己的血液玷污,露出既渴望逃生,又崩溃于亵渎信仰的表情。
这着实让火山高夫在昨天回味了一整天,就连睡梦中都能舔舔嘴唇意犹未尽。
他明悟了一个道理,心理和肉体双重意义上的摧残,才是最美的艺术。
天野一辉冷眼不搭话,火山高夫自顾自说下去。
“这个老板从一开始就发现了我的不对劲。”
火山高夫朝天野一辉走了一步:“前天晚上,我询问他,学生志愿者的两个女生住在哪里,我要住在隔壁好保护她们。”
“老板指着你和那个转学生的房间,说两个女生住在这里。”
“他从那个时候就骗了我,或者说,他在那时候就发现我有问题。”
火山高夫又走了一步,“刚才,我要求他打开你们的房门,他拒绝了。”
“即使我摆出老师的身份,他也坚持要等你们回来才开门。”
“真是一个好人。”
火山高夫靠近了天野一辉,两人的距离挥刀就能劈砍中对方。
“然后我取出枪,威胁他,然而他还是拒绝,甚至想要报警。”
“于是我用刀捅进了他的腹部,他大睁着眼睛,不相信我真会动手,但即使血液喷溅了一地,他还紧紧抓着我的裤子,不让我离开。”
火山高夫看到天野一辉瞳孔逐渐缩小,唇角开始颤抖,心里兴奋起来。
“你看看,这个老板是个好人啊,但他是因为你们受伤的,现在也要因为你们死了,你是不是很想救他,很想对他表达谢意。”
“呵呵……”火山高夫语气变得兴奋,因为天野一辉的表情变得狰狞了。
“人类就是这样一种无聊的生物,无聊的道德随时束缚着人心,如果被别人报以善意,就也想要回以善意。”
“如果这个老板真的救不回来,你会内疚一辈子吧,天野一辉。”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愿意为你们豁出命来,但是……”
他压低声音,“他要死了,是因为你而死,而且等会还会有更多人因为你而死!”
天野一辉眼睛里翻出血丝,这是真的愤怒,是怒目圆睁。
“火山高夫,难道你杀人就没有一点的愧疚吗,你在樱见中学教了那么多年的书,装了那么多年的斯文败类,你就没有一点社会的良知吗!”
天野一辉站起来,也忍不住破口大骂了。
火山高夫被质问,没有一点不高兴,语调反而上扬,有种炫耀的意味。
“良知……当良知被玷污时,才是最美丽的时刻!”
“就像我教你们的黄金数,被踩在脚下的良知,才是最完美的比例!”
火山高夫低头看天野一辉:“你看过打人的婴幼儿吗?他们欺负别人,破坏物品、虐待小动物小昆虫时,笑得多么开心。”
“那才是人类真正的良知!天野一辉!”
“这个世界就像大海!所有活着的人类都是随着海浪涌起又落下的一条鱼,从一出生,每一条鱼就注定要被另一条更大的鱼吞食!”
“在这样的世界,我成为吃鱼最多的那条鱼,又有什么不可以!”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鲜血从那人的动脉喷出来,我的脸上、衣服上、肌肤上,全都是她的血。”
“那是多么美妙的滋味!”
“后来,我会用一个桶去接那些动脉流出的血,让被杀的人看着他的血一点点填满木桶。”
“你无法想象,那时他的表情会是多么的让人血脉喷张,就像数学里最美的欧拉螺旋。”
天野一辉攥住口袋里的飞镖,即使他再冷静,也为火山高夫话里的癫狂惊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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