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惰天使
岳丈还是你够毒啊!
“明天我和你一起锻炼!”
雪之下父亲立刻答应下来。
“然后就是大哥什么都没干。”白影随口道,“人嘛,做什么的时候会有无数理由,但等到事情尘埃落定之后,越是回忆越是觉得后悔,大家总喜欢把思考放在无法改变的过去、无法预知的未来上,眼前的就顺理成章地度过。”
“为什么没有早点察觉到呢?为什么当时自己会那么想呢?为什么没能做出更好的选择呢?为什么自己那么愚蠢呢?……”
雪之下父亲点头附和:“嗯嗯……就是这种感觉吧。”
雪之下大爷淡淡道:“我当年可能有做错的地方,但……”
“但你已经后悔了。”白影突然打断道,“问心有悔,所以问心无愧了。”
雪之下大爷皱起眉头:“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虽然我有错,但你也有错,大家相互抵消,便都不要再提了。”白影耸耸肩,“总是要等到不得不闲下来的时候,才会思考自己内心的想法,将过去的事情拿出来仔细翻看审视,发觉自己可能有不当的行为,心底却又会为自己开脱,毕竟产生情绪很累人……义父怕是习惯当家做主,露出点好脸色,就当做了,问题应该揭过。”
雪之下父亲精准吐槽一句:“听着像皇帝似的。”
雪之下大爷眯眼看着两个外人:“意思是你们俩不是雪之下家的?”
“雪之下家的在对面呢。”白影努努嘴,激将道,“义父不也不敢过去当家做主,只能跑来和我们两个唠嗑?”
也是,实在弄不懂……
雪之下大爷正感慨间,忽然回过味来。
我怎么可能去女汤那边!
第三十六章 哪里跑!
“真是婆婆妈妈!”
雪之下大爷来回琢磨了一会儿,开始烦了,虎目一睁:“三个大老爷们讨论这些拖拖拉拉的事情,你们两个臭小子干脆点直接说结论,究竟是跑来干什么的?!”
“我当然是来看望你的啊。”
雪之下父亲连忙说道:“至于她在想什么事情……主要是这小子的问题——等会儿!你小子知道爸住在这儿,是她给你说的?!”
“不然呢?”白影摊手道,“这种事情应该很明显吧,我可是阿姨的人。”
“但她说不让你一起来……”
雪之下父亲说到一半忽然转过弯了——为什么大女神让自己和中小女神别叫白影?
因为她告知岳丈养老地,让白影提前出发了。
孽障失去大女神信任(×)。
孽障深得大女神信任(√)。
“呵。”雪之下大爷淡淡道,“她没和你提过这事儿?”
雪之下父亲表情扭曲,怒视……怒视白影。
“因为不需要啊。”白影耸耸肩说道,“正因为对大哥的爱,才让阿姨摆脱对义父的情感依赖,阿姨想要确认自己的心情,当然用不着告诉大哥。”
雪之下大爷眼角一抖,烦躁道:“行了!不要东拉西扯,你和她究竟在搞什么东西?一堆乱七八糟的破事儿……”
“义父,我知道你很慌,但是你先别慌。”白影语重心长地说道,“以阿姨的作风,她真讨厌你直接收拾东西回家去了,才不会和你说那么多话。”
雪之下大爷冷哼一声:“再怎么说我们也是父女,你这外人评价什么呢……”
白影深以为然地说道:“对——虽然我从来没有夸奖过女儿,对她一直没什么好评价,她所做的一切都毫无意义,但是我们再怎么说也是父女,俗话说人死债消,只要往事按下不谈,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雪之下大爷在温泉里的双手时而成爪,时而握拳,将水面震起片片涟漪。
好好好!不愧是你这孽障,平等地攻击岳丈!
雪之下父亲不动声色,忽然间有种坐山观虎斗的乐趣,难怪从古至今人们都喜欢类似斗蛐蛐的事情。
“总之别废话!”雪之下大爷切入正题,“总之,你小子和她既然有过讨论,那说说她是什么意思?”
“我又不在现场,哪知道阿姨当时的意思?”
白影舒服地靠着竹排墙,散发出懒散的气息:“再说了,阿姨又不会断掉义父养老金,一斧头弑父于梦中,ICU前亲手拔管。阿姨只是不想对着义父的骨灰盒说心里话,所以才要提起往事——义父不妨按捺下去,就这么算了呗,伤了面子和自尊,被人指指点点,那脸上多挂不住啊。”
“话不能这么说嘛……”雪之下父亲逐渐理解了一切,他目光一闪,看似笑呵呵地和稀泥,“爸也知道,她就是那个性子,有什么问题一定要在掰直了说清楚,哪怕看起来没事找事。”
雪之下大爷眯起眼睛:“嗯?你有什么不满?”
雪之下父亲下意识看向盟友,白影配合地训斥道:“大哥你这叫什么话?阿姨这叫恩怨分明,刚正不阿,坚守自我,发现问题就去查明和改正,而不是拖个一二三四五,可谓行动上的超级战士,你怎么能说这叫没事找事?”
“哼!”雪之下大爷冷哼一声,在雪之下父亲凌乱的目光中,突然又和他看起来一个阵营了,“她就是从小喜欢和我对着干,不是她的事非要插一脚,这个不听那个不听,最后还不是和我的想法一样……”
白影饶有兴趣地说道:“所以,义父眼里的阿姨,一直都是个叛逆的孩子吧。”
三个人的对话突然安静下来。
雪之下大爷不禁琢磨起来……要说自己的女儿,那确实是从小就和自己对着干,让她别琢磨继承家业的事情,女孩子不合适,她偏偏不干,甚至隔三差五重申继承家业的想法,后来倒是不见她经常提了,本以为她是渐渐放弃不可能的念头……
结果却离家自己出门工作,拒绝了自己‘是不是该相个亲,结个婚,生个娃,当个妈’的提议,依旧是对着干。
再然后,直接带着准丈夫回家,已经不是对着干了,简直就是明牌造反!
“阿姨的意思很简单吧?她把自己对你的所有情感变化与缘由全部说出口,接下来当然是义父说出曾经的所思所想。”白影啧啧咂舌,听得雪之下大爷一阵烦躁,“莫非义父的所思所想,不太好宣之于口?”
“有什么不好宣之于口的?”雪之下大爷摇头道,“她挺诚实的,从小有什么话就说什么话,非常有主见……”
白影点头道:“原来如此,不该说的话也要说,还是个不听话的死心眼子,就喜欢和自己对着干。”
“没那么夸张。”雪之下大爷回忆着,继续说道,“还有非常独立,我记得她上了大学之后不久,就让我不用给她生活费,她能靠着奖学金和各种活动自己解决……”
白影皱眉道:“大胆!父母赐,岂敢辞?给你钱都不要,莫非是对家里有意见?”
雪之下大爷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咳咳……”雪之下父亲打圆场道,“爸,他就是胡言乱语几句。”
“我可不是什么胡言乱语!”白影理直气壮道,“分明是义父言不由衷!”
“我哪儿言不由衷了?!”雪之下大爷不满地怼了一句,“你懂什么,我对她……”
“你现在当然是爱她的——哎呀,这么一想的话,自己以前确实做了些不太对的事情,女儿也不是那么叛逆不懂事。用现在的爱和想法去美化发生过的事情,当然不算言不由衷。”
白影探头怼了回去,讽刺道:“为了达到某种目的,大家都会对自己进行一定程度的修辞,以利于得到理想的成果……义父以前应该是那种在外一种模样,回家另一种模样的人吧?”
“你——!”
雪之下大爷和白影隔空对视,中间夹着一个眼看好像要吵起来,正准备劝架调和的雪之下父亲。
“冷静,我们好好谈谈……”
下一秒,大抵是觉得中间的人格外碍眼,两人不约而同地一个伸手,雪之下父亲被往前一拽扑在温泉水里,溅起一朵大水花。
雪之下大爷和白影四目相对,雪之下大爷瞪眼怒目,白影凛然不惧地瞪回去,双方僵持两秒后,白影抬手忽然一挥,将一捧温泉水挥到雪之下大爷的脸上。
雪之下大爷冷笑道:“你这种幼稚……”
啪!一片水丢在雪之下大爷脸上。
“#!”
等雪之下父亲从温泉里冒头出来,一大片激射的水花噼里啪啦地砸在脸上,愣是砸出生疼的感觉。
他连忙抹着脸后退几步,这才看清水花是从何而来。
巨大的水花正在激烈迸射,一左一右站着两个不动如山的身影,不断挥掌震碎水面,爆开一朵朵溅向对方的水花,声势显得格外骇人。
我……我是文化人,不动武,没错,就是这样!
“你小子给我说什么狗屁大道理!”雪之下大爷震声道,“男人要撑起家庭,学会生存的本领……”
“我已经为家里做到了自己需要做的事情,不想动脑子想太多,女儿就是女儿,妻子就是妻子——我做好应该做的事情,她们做好应该做的事情,这样就没什么问题。”
白影一针见血地笑道:“这就是义父让自己安心的理由吗?发现自己以前好像一直在否定阿姨,从没有夸奖过她的时候,为了抚平愧疚找到的理由?毕竟心中的天秤,平衡最重要,至于砝码想多少有多少。”
雪之下大爷露出破绽,被一片水花拍在脸上,他下意识闭眼的瞬间,白影顿时欺身而进,配合着水花抬手抓住雪之下大爷的肩膀,狞笑道:“义父看似刚烈实则也是个人精吧!阿姨的意思你明明很明白,但就是找各种理由不想那么做,不想回答很多有违父亲形象的东西,哪怕阿姨原原本本将心中的你说出来,你依旧不愿意回答——回答你是怎么看阿姨的,为什么那么看!”
雪之下大爷顽强抵抗:“你懂个屁……”
“女儿和自己对着干,当然是不懂事!既然是小孩那也正常,懒得搭理直接拒绝,根本没把对方的态度放心上!”白影盯着雪之下大爷的眼睛,连珠炮般说道,“义父什么时候发现阿姨是认真的我不知道,但退休空闲下来,才发现自己仅仅是出于懒得多说的理由否定阿姨——因为家里是放松和休息的避风港,对事业与外人格外有耐心、愿意观察思考的你,在家里从来都是威严话少又不容反对的模样。你没有想到女儿会格外叛逆和冷淡,上了大学就开始独立,渐渐与家里来往变少,努力追求学业和事业上的成功,你开始为叛逆女儿的未来担忧,也可以试图让她组建家庭,成熟稳重起来……”
雪之下大爷后退了:“这……”
“你甚至不知道她已经交了一个好多年的男朋友,当她带着男朋友见你,甚至怀孕的时候,你只觉得女儿叛逆已经达到最严重的状况,做出这种错事还敢和自己对着干——你烦恼,你无奈,你又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或许她和你说过关于继承家业的事情,但你依旧不觉得那是她该考虑的,也不觉得这算什么梦想,只不过是女儿叛逆的妄想罢了。”
“出于警惕和确保女儿的利益,你让她的男朋友入赘,还签下具有法律效益合同,这让你的女儿极为愤怒,或许还发生了更强烈的争吵?也许你的女儿甚至提出净身出户,自己分家的荒谬提议?这令你更是觉得女儿恋爱脑上头,完全不理解人心险恶!”
雪之下大爷慌了:“等会儿,我是……”
“你是出于好心,爱护并付诸行动!”白影更加强势地迫近,逼得对方再度退步,“例如想要有个儿子继承雪之下家?例如监督女婿的行为并挑刺?伴随着时间流逝,你老了,精力不胜从前,对于本来不满的女婿也渐渐多了几分认同,渐渐让对方掌握公司的权力……你逐步接受一切,直到第二个孙女的诞生——对,你下意识为自己的遗憾感慨了一句,却没想到女儿又生气了。”
“这次,你觉得自己应该有错,又觉得自己没什么错,只是感慨了一句而已。这个女儿终究是叛逆的,再加上已经认可了女婿,自己无事一身轻,是时候退休养老,从这个家里离开了……”
白影眯眼道:“曾经你觉得一切都对,直到很长的空闲时间里,女儿女婿依旧时时探望,女儿好像不再叛逆了,女婿虽然各种碍眼但心里又认可,只是女儿一直不带两个孙女见自己——你觉得她是有怨言的,你又已经放下外界的因素,于是开始思考以前的事情……”
“或许是偶然?或许是巧合?或许是与某个人的谈话?或许是莫名的一次触动?现在的你开始觉得曾经的你做错了一些事情,例如太重视男女继承的差别,例如没有重视女儿的‘叛逆’,例如对两个孙女缺乏关爱,例如女儿依旧对自己不满——当然,那些认为有错的,又会被认为是有理的,直到今天你才发现,女儿从来不是叛逆,对你也没有不满……”
雪之下大爷抓住立足点,猛地说道:“没有不满,她怎么不带孙女一起来看望我?!”
“哈?”白影瞪大眼睛,“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我?
雪之下大爷一愣,想起自己以前说让女儿生个男孩的事情……因为觉得自己看见俩孙女不会开心,所以就不带过来了?
这……
“义父,你不会还觉得阿姨总和你对着干吧?”白影幽幽道,“因为怠慢,因为冲动,因为权威被挑战的愤怒——你从过去的回忆里,挖出了自己的错误,挖出了自己并不正确的种种缺陷,现在又要用自我安慰埋回去吗?或者用对待外人的方式,做个慈祥的好爷爷,或许还可以不经意地道个歉,这样能从那些行为上获得宽慰,让自己免于自责吗?”
雪之下大爷怔了好一会儿,像是被汲取了灵魂般萎靡不振,难得显露出几分符合年龄的老态:“我没想到她居然是憧憬我……”
“义父,你清醒一点!”白影连忙关心道,“阿姨怕是和大哥成为男女朋友的时候,就已经摘掉对你的滤镜了!现在只是更进一步擦擦眼——毕竟她一直觉得自己在模仿父亲,成为一个威严强势认真的人,实际上自家父亲在对外和工作上,是个擅长装模作样和笑口常开的人。”
雪之下大爷浑身一抖,表情多少有点狰狞,旋即又忍不住问道:“你说……她究竟是怎么看我的?”
“你怎么看她的?”白影反问道,“从一个叛逆烦心的女儿,变成一个讨喜优秀的女儿?”
雪之下大爷没说话,脑海里拼凑对比着一个个截然不同的印象。
叛逆的,荒唐的,冷漠的,记仇的,甚至距离不良少女仅差一步的女儿。
憧憬过,努力过,释然过,愤怒过,是对所有疑问都要找到答案的女儿。
种种形象在拼凑一个不同时期的人,又把不同时期的人物的一角努力拼出来,然而这些形象都是过时的东西,那呔些事情已经是过去的事情。
“她是我女儿。”
雪之下大爷找到一个既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模糊选项。
“阿姨也把义父当父亲。”
白影悠悠道:“曾经纯粹强烈,漂浮在心头上的感情,最终会冷却沉淀下来,深深地沉进心里——世俗宣扬的崇高神圣被真实的经历瓦解,利益取舍的功利判断被真实的情感否定,时光终究会为一切画上休止符……”
“你别给我扯有的没的。”雪之下大爷复杂地叹了口气,姑且问道,“你觉得,我该怎么和她说?”
“有啥说啥呗。”白影耸耸肩,“我的历史使命是背刺义父,又不是给义父辩经。阿姨都把她的憧憬、失落、愤怒和感叹说得一清二楚,还说她不需要原谅你,不觉得你需要为已经过去的事情做些什么,难道义父还要一边觉得自己有错,一边试图表现一下好原谅自己?”
白影突然笑道:“勇者很朴素地想着家人理解,和睦相处,感情融洽的事情——啧啧啧,她连审题都错了,下意识想着出现矛盾,解决矛盾,圆满结局的公式……憧憬的、爱的、厌恶的、烦恼的、愤怒的、还要加上彼此错位后又修正的认知,时间将繁多的情感凝固成心的一部分,乃至塑造出人本身的性格与思考方式。这根本不是什么矛盾与否,谁对谁错,要不要和解的事情……”
“这是……”
白影皱着眉头想了想,他看着雪之下大爷,沉吟好一会儿后,颇有些遗憾地说道。
“原来是这样啊的事情。”
原来是这样啊……
雪之下大爷莫名觉得格外贴切。
“顺带一提,义父说话的时候,可别下意识美化自己,或者给自己的行为找寻正当性论据——说不定阿姨觉得既然这样,那以后还是少来看望你,免得让你觉得糟心。”
白影抛下一句话,便起身迅速离开温泉池。
真是可怕的诛心疗法,不留情面地把人创个半死又伸手救火,竟显得多出几分功德……
雪之下父亲颇为凝重地看着白影离开。
说实话有点大开眼界,大女神以前对岳丈很憧憬?哦,因为遇到自己,所以不憧憬了。
男人的占有欲满足了。
然后对上另一个男人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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