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惰天使
【这么说的话,阿姨难道不该心有结症吗?】
心有结症?都已经过去几十年了,我能理解父亲当年的态度和一些话,不可否认他对我确实有很大的影响。例如我对雪乃和阳乃的要求里,夹杂着自己未能如愿的私心,只是被‘让她们成为更好的人,有更远大未来’的希望所遮掩,让我理直气壮地伤害了她们……
【真的没有吗?因为是女性,所以不行,无论阿姨多么努力,最后还是没得到认同。】
因为他比我更适合撑起家里的事业,我做不到所以不被认同。
【真的仅此而已?为什么勇者出生之后,阿姨和自己的父亲就保持距离,不再生活在一起了?那为什么在思考自己的想法之时,阿姨仍然记得自己父亲的否定态度?为什么阿姨说起自己父亲的时候,记得对方的很多模样、做过的很多事情、不同时期的不同状态?】
说不清楚,就是记得清楚。
【说不清楚就是心有症结,心有迷惘,心有苦闷——这种时候就轮到我登场啦!请问您需要一把霜之哀伤吗?】
什么东西?
【每个父亲都有自己的七匹狼,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霜之哀伤,我可是专业贩剑人,不过得等我拿到图纸把剑铸出来。】
……
……
雪之下母亲收起有些走神的思绪,集中注意看向对面的父亲。
那句话可能真的有用吗?感觉对父亲不会有用吧。
如果要用的话,要试试的话,就应该是在这里了吧?就可以现在说了吧?
雪之下大爷板着脸,神色间有诸多怒气和不满,今天真是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罪魁祸首就在那个混蛋小子!
小道场边上,雪之下父亲和雪之下阳乃充当观众,完全劝不动两个都很强硬,就这么直接卯上了的人。
雪之下父亲甚至怀疑自己跑到场中,肉身为盾试图阻止切磋,两边会毫不犹豫地给自己来一个双倍合气道抱摔。
雪之下阳乃倒是一副看戏的模样,目光落在自家母亲身上,依稀有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阵出时的大吵一架……嗯?混球该不会给了母亲什么霜之哀伤吧?
“既然是比试,那就有胜负!”
雪之下大爷闷声开口:“我赢了,他们这乱七八糟的关系你给我拆了!你赢了,我就不管!”
“我问过,了解过也管过,他们向我证明自己不是在胡闹,那我就可以赞同。”雪之下母亲平淡道,“父亲觉得不妥,为什么不自己管?因为已经管不了?还是因为和阳乃雪乃不太熟,反倒不敢直接提要求?”
“你觉得这正常?!”
雪之下大爷额头青筋隐现,一时被勾起的过去回忆烟消云散,格外不解和恼怒地看着女儿:“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我有自己的判断,不需要父亲口中的正常。”
雪之下母亲依旧语气冷淡:“还是说……感觉自己有错,但自己能原谅自己,那就是可以的——这种事情才叫正常?”
雪之下父亲愣住好几秒,神色复杂地张嘴正要说什么,雪之下母亲已经看在眼里,她深深吸了口气。
“来吧!”
木板被踩出闷响,女儿转瞬间已经杀到父亲面前。
在正式交锋之前,父亲已经被背后突然冒出的霜之哀伤扎穿。这突入起来的强烈干扰,足以决定一场交锋的胜负。
你来我往的拳打脚踢,见招拆招,基本不存在实战价值,真正的胜负都在一瞬之间!
父亲失去先机之下,后退拉开距离调整的动作也慢了一拍,右手直接被抓住手腕和手肘,他连忙下压重心试图稳住下盘,一只脚已经顺着地板滑铲而来,伴着倾斜角度一鼓作气,直接撞歪右腿,破坏平衡。
女儿抓住一只手顺势往后快步拉拽,直接将失衡的父亲拖倒在地。
还未等父亲反抗,女儿已经松手后退。
“被放倒在地就意味着败局已定——别以为对手会站着喅用脚踹你,真正的实战之中,别人会依靠体重,居高临下地压制住你,所以在这种情况下基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雪之下母亲轻声道:“父亲当年应该是这么说的吧?”
雪之下大爷茫然地撑起身体,坐在地上,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自己输了。
刚才那句突如其来的话,确实有影响,但自己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无论是果断后退,还是稳住脚下,只要稳住局面就能后手反击,即便老了也不至于……
自己可能真的老了?
雪之下母亲低头看着父亲,雪之下大爷抬头看着女儿,周围一时间变得安静下来,谁都没有说话,或是找不到想说的话。
雪之下父亲瞅着这局势,准备上前来吸引两人注意力……
雪之下阳乃拉住了他,面对自己父亲的疑惑眼神,她压低声音说道:“父亲别捣乱,比起谁是凶手,行凶过程才是精彩的部分。”
你还行凶?!雪之下父亲瞪大眼睛,转念间又明白过来——同样是父母与儿女,同样是纠葛和挑明,同样是彼此成就的局面……中女神是在看大女神的回答?
“还能有什么行凶过程?一切都是孽障、我是说白影的错……”
雪之下父亲压低声音。
那小子倒好,三言两语拱完火就跑了!
“当年……”
雪之下大爷站起身来,看着女儿熟悉的模样,不禁叹了口气:“我确实不该在雪乃出生的时候那么说……”
“爷爷,不是这种事情。”
雪之下雪乃从外面小跑进道场里,看着两人之间的距离和姿态,连忙出声说道:“母亲不是说她无法原谅你,而是从来不觉得爷爷有错!”
雪之下大爷一愣,不明所以,还未等他开口,雪之下雪乃一边走过来一边说道:“喜欢男孩子也好,喜欢女孩子也好,本身就只是想法不同而已。爷爷难道就因为母亲是女孩子,对她有过什么不合理和过分的行为吗?母亲在爷爷眼里,难道就是不明事理,只会发泄情绪的人吗?母亲如果觉得爷爷是错误的,就不会是证明自己,而是会直接指出爷爷的错误。”
“就像有人说辣味比咸味更好,如果觉得这是无法原谅的错误,针对的就该是说话的人,而不是这句话,更不可能努力做出咸味的食物希望让对方产生不一样的想法。”
“爷爷喜欢收集冷兵器,母亲喜欢书法,姐姐喜欢音乐……”雪之下雪乃停下脚步,站在两人面前,“这种差别本来就算不上错误,既然不是错误,那又怎么说得上原谅?不需要原谅,自然无法原谅,这才是母亲最主要的意思……”
“总之,你们不要动手,那样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雪之下雪乃给自己打打气,脑海里梳理着爷爷和母亲的想法,只要说清楚的话,一切都会好……嗯?怎么大家都不说话?
雪之下母亲淡淡道:“切磋已经结束了,是我赢了。”
雪之下雪乃:“?”
“不……”雪之下大爷深吸一口气,“说无法原谅的时候,你还是对我有不满吧,哪怕不是主要意思,也多少有些怨言。”
雪之下雪乃:“?”
雪之下阳乃小声哔哔:“哟哟,这是刚抄了标准答案吗?”
雪之下雪乃:“?”
“咳咳……”雪之下父亲补充一句,“我喜欢玩游戏。”
“哦。”雪之下雪乃绷着脸,冷淡道,“我想起来了,父亲喜欢在办公室偷偷玩养成女儿类的游戏。”
雪之下父亲不说话了,也不敢说话。
“父亲,我确实没有怪过你什么,认为你做错了什么,所以我无法原谅你。”雪之下母亲神情依旧平淡,目光显得有些悠远,“我只是忍不住想起过去,自然想到了你……出于遗憾的私心和我认为理所当然的强硬,雪乃和阳乃从小被我教育以继承家业为目标,前者总是做的不够好被我否定,后者总是一边顺从地满足要求,一边掩饰内心的痛苦,直到那阵子大吵一架,我才发现自己深深伤害了雪乃和阳乃。”
“雪乃在压力之下,养成了逃避问题的坏习惯,阳乃在伪装之中,更是学会虚情假意,掩饰和杀死自己,分不清自己的方向……我是希望她们幸福的,但这种足以影响人生的性格与习惯,会阻碍她们幸福,我认为自己有很大的错误。”
雪之下大爷一愣,下意识看向雪之下父亲——你是干什么吃的?
雪之下父亲尴尬一笑。
“虽然我从头到尾一直被你否定,虽然我也最终没能达成追求,虽然人与事有些不同……”雪之下母亲轻出一口气,“我和雪乃阳乃,你和我,好像都在重复相同的错误,以父母的身份,理所当然将私心与观念施加在孩子身上——父亲没有做错,我不断被否定又不断证明,成就了现在的我;我做错了,雪乃和阳乃确确实实受到了伤害。”
“你……”雪之下大爷犹豫了一下,还是觉得这太荒唐了,“让两个孩子争家业?你这……”
“胜利的人继承家业,撑起家庭,失败的人也能磨砺出一身本领,足以在社会上立足。”雪之下母亲淡淡道,“我以前越觉得这种想法有问题,因为我就是这么失败过来的——在解开这个错误的问题里,白影出了很大的力气。”
雪之下大爷下意识皱眉,那小子干什么了?值得搭进去俩女儿?
“所以我才想爷爷听听我们的事情再判断。”雪之下雪乃调整好阵脚,“母亲没有责怪爷爷的意思,只是……”
嗯?
母亲既然不是找爷爷清算旧账,那为什么来看望爷爷?
糟糕!一心想着赶紧把误会解开,这一点还没想出来……
“我想要认识你——我的父亲,想要认识一下自己究竟是什么心情。”
雪之下母亲忽然看了眼雪之下阳乃,然后收回目光,直视着自己的父亲:“我很仰慕你,憧憬你,因为母亲说你是撑起家的男人,我记得有一次自己去工地给你送饭,你满头是汗地带着其他人干活,之后还和人争论什么事情,威风凛凛。”
“有、有吗?”雪之下大爷愣了,努力回忆一下,“我怎么不记得?”
“因为你拿到饭就让我赶紧回家,我回去的路上往后看了一眼。”雪之下母亲回忆道,“我要成为这样的人,那么自然就是继承家里事业的人。”
“咳咳,这种事情还是很少见的吧。”雪之下父亲提了个线索,“爸,你以前工地干活的时候,经常和别人争论的场景是什么?”
“组织罢工、帮工人讨薪、怒骂材料商和殴打来捣乱的混混,以前干活可不容易。”
雪之下大爷的回答非常武德充沛。
雪之下父亲:“……那、那还确实挺难回忆的。”
“后来,我带着热情,哪怕是你否定我的想法,说女孩不该也不用考虑这些。你越是不认可,我越是觉得需要证明自己,得到你的认可。”雪之下母亲轻声叹道,“只是不断被否定,我大概也没能维持住那份单纯的热情吧,最后发现自己不如他,又确认了彼此的爱情……我突然失去了对你的憧憬,失去了继续获得你认可的热情,并根据你强势的性格,做好觉悟,选择了极端的方法和你摊牌。”
雪之下大爷听得不是滋味,朝着雪之下父亲投去死亡凝视。
“再后来,雪乃出生,他第一次撒泼打滚一样向你的话抗议,我也第一次对你感到愤怒、或许以前被你否定的时候,我也有过一闪而逝的怨言和愤怒吧,但只有那次最强烈,记忆最深刻。”
雪之下母亲继续说道:“我生下了雪乃,她通过我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却要被父亲一句‘可惜不是男孩’否定……那之后,你在我眼中多少是个古板顽固,不可理喻的父亲。”
“那次之后,你退休来乡下养老,我和他时不时来看望你。就这么持续了十几年,愤怒的情绪也早就消失,我们就如同什么事情都没有过,普普通通地相处,我不知不觉习惯这样,从未想过自己对你是什么感情。毕竟无论如何你都是我的父亲,过去的就该让它过去,谁也不用提起,就这么普通地过去……”
“直到我和阳乃大吵一架,我才开始想这个问题,却一直没有任何答案,甚至于我回忆以前的时候,想起你一次次否定我,现在的我反而比那时的我多出几分怨气,连我自己都感到无法理解。”
“我无法原谅你,我那么说确实带着一些怨气。我想到了,就不接受这份糊弄和随便的态度。我必须知道自己对你究竟是怎么想的,才能够回答雪乃和阳乃。我也不能迟疑,否则等你过世,就再也没有解开问题的机会。”
雪之下母亲的声音不知不觉间沉重起来。
雪之下大爷扯扯嘴角,古怪道:“我身体还健康着呢……”
“还有时间就是浪费时间。”雪之下母亲不假辞色地怼回去,她看着老人,又从对方身上看到自己的半生,“其实我现在对父亲更加失望,会觉得自己错了,会出于愧疚在雪乃和阳乃面前装好爷爷,会做一些自欺欺人的事情……”
雪之下大爷多少想辩解一下,但感觉自己辩解了,好像就对号入座了。
“我对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现在看来,倒是符合白影的描述了。”
雪之下母亲轻叹呢喃:“会崇拜憧憬那个强大的身影,会因为得到一句夸奖而欢喜,会为了努力得到认可而产生动力,哪怕是被错误地对待,也会理解成自己的过失,直到这份纯粹热烈的感情,渐渐被越来越多的东西淹没……理智的审视画上妆容;是非的分立合拢衣服;矛盾的愤怒摆弄姿态;否定的肯定投以凝望,时光推着我最热情的那段人生,将他送入名为过去的熔炉,心头被一点点焚烧出空洞,莫名感到轻松。”
“未解开的问题,未得到的回答,未知晓的故事,全都化作灰白的谜。憧憬、仰慕、依赖、欢喜、困惑、鄙夷、厌恶、愤怒……太多情绪被时光酿成酒,找不出任何一种原料的影子。”
“这酒的滋味超过味蕾的极限,只余一片什么都没有的味道。”
“某个瞬间会突然产生回味,原来是少了一个让自己如此多情的人。”
雪之下雪乃有些发愣,雪之下大爷满脸黑线:“我还没死呢!”
“是的。”雪之下母亲点头道,“所以趁着父亲还没过世,我得弄明白是怎么看待你的。”
雪之下大爷咳嗽一声:“那你是怎么看的?”
“唉……”
雪之下母亲只是叹了口气:“我去镇上泡温泉了。”
雪之下母亲径直走出道场,大概是去拿泡温泉要穿的浴衣了,留下里面一堆雪之下面面相觑。
“走吧走吧,泡温泉去咯。”
雪之下阳乃拉上妹妹,抢先一步离开道场。
难怪大女神今天的表现比较沉默寡言,大概是一直在观察岳丈吧……
雪之下父亲思索间,忽然察觉到来自雪之下大爷的死亡凝视。
“……”
……
……
这就是亲情的感觉吗?喜怒哀乐最后都会被时光沉淀,一个投影在心中维系着那片感情,直到那个人离开世界,将那片感情从心中带走。
白君能理解这种事情?他能理解这种事情并讲述给母亲……
雪之下雪乃思索着,带着浴衣前往村镇的路上,旁边是同行着却难得沉默下来的雪之下阳乃。
忍不住心里膨胀的疑惑和问题,自然而然从口中闷声说出。
“姐姐……白君真的开心吗?”
“嗯?他有什么时候不开心吗?”
“不、不是那种因为有趣的事情开心,做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开心,或者积极跳脱的开心,我是说……”雪之下雪乃抿了一下嘴唇,“他有过因为谈着恋爱,因为和我是情侣,为此而感到幸福的开心吗?”
雪之下阳乃愣了一下,噗嗤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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