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惰天使
房间里，白影闻言，欣然欲往。
“不行！”
千反田爱瑠连忙拦住，双手交叉道：“白叔，雪之下刚刚才躺下休息，现在还是别去探病了，下午的时候再看看吧。”
折木奉太郎萎靡不振地靠着墙，已经有朝死鱼眼进化趋势的双眼，幽幽注视天花板……他觉得白影那个探病或许和普遍定义上的探病有所区别。
“勇者要休息？那不是更好了。”白影摇头晃脑道，“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旅馆房间寻雪之下。勇者虽已寝，醒醒起来喝药……”
千反田爱瑠摇头道：“雪之下已经吃过药了，她现在需要的是休息。”
折木奉太郎总感觉对话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白叔现在是不是该去洗个澡换身衣服？”千反田爱瑠看着浑身掉渣的某人，担忧道，“您这是……”
“掉河里，灵思泉涌，彻夜未眠。”
白影盘腿坐着，沾着干泥的手轻轻拍拍旁边一叠打印纸，刏神色忧愁地长叹一声。
千反田爱瑠脑袋上冒出几个问号。
“昨晚白影以一副落水的姿态回到寝室，一整宿都在角落里创作。”折木奉太郎主动解释了一下，顺便忽略昨晚四人用被子结界自我保护，清早醒来以‘你还活着啊’的惊异眼神观察彼此。
那是格外神奇的经历，第二天迷迷糊糊睁开眼睛，看到太阳的光芒，自己竟觉新的一天如此美好。
各种意义上都太邪门了。
“那白叔赶紧洗个澡休息一下吧。”千反田爱瑠看着白影脸上的愁苦之色，奇怪道，“莫非创作还是不太顺利吗？”
白影深沉地长叹一声。
千反田爱瑠看向旁边的打印纸，询问道：“白叔，我能看看吗？”
“看吧看吧。”
白影继续唉声叹气，仿佛老了几十岁。
千反田爱瑠翻开打印纸，折木奉太郎默不作声地靠近了一点，拿目光去瞄。
嗯……果然和千反田的舅舅有关啊。
虽然剧本和通俗故事的结构完全不同，单纯阅读的体验并不良好，但两人都有不错的文学功底，能感觉到其中跃动的亮点和情绪。
【我恍然明悟，我恋慕的不是她，是她在眼中的倒影。】
【愚蠢地临摹片刻光阴，误认作是永恒的心情。】
【人类对火焰的运用出神入化，商纣的炮烙，罗马的十字架，高卢与日本的柳条篮。火焰会点燃热情，熊熊燃烧化作狂欢，至于烧的是什么则无关紧要。】
【他们说加油、说努力、说正义，说支持着我，他们抓着我、押着我、推着我，让我向前走。】
【我在他们中静静燃烧，无人听得见声声哀嚎。】
“……舅舅曾经和我说过。”千反田爱瑠罕见地垂下眼睛，有些低落地说道，“人必须要坚强，否则连哀嚎都无法发出。在那之后不久就听大人们说舅舅被学校开除，出国散心，再过一阵子后就没了音讯。”
折木奉太郎捻了捻刘海，示意剧本最后的几段，轻声道：“这是迟了十几年，但终于发出的怒吼声。”
“嗯……是啊，这不是哀嚎，这是怒吼。”
千反田爱瑠看着最后一段充斥着大量镜头感，显得有些破碎的文字：“这是舅舅的故事，但不仅是舅舅的故事。相比起这个故事来说，舅舅的经历足够了。白叔，谢谢你把舅舅的小说和经历，描绘得这么好。”
“毕竟创作总需要在某些地方超越现实，从逻辑上来说不该有这一声怒吼，但从情理上该有。”白影沉重道，“但问题在于，我感觉这个剧本好过头了！”
折木奉太郎：“？”
千反田爱瑠：“唉？很好不好吗？”
“当然不好！我现在正面临着一个电车难题的变种——黑粉难题啊！”
白影猛地起身，抖落泥渣，悲愤握拳。
电车难题！
拉动拉杆让电车撞死一个无辜者，不拉拉杆让电车撞死五个无辜者，以此批评伦理哲学的功利主义，表达人无完人，不存在完全的道德主义。
千反田爱瑠和折木奉太郎当然知道，但黑粉难题是什么东西？
“伦理学领域最出圈的思想实验之一，经过深不可测的网络发酵以及社会变化影响，现今已衍生出‘我选择大声为电车加油’来表达愤世，‘我选择快速摇动拉杆让电车进行芜湖漂移撞死所有人’来证明题还不够难，‘我只是拉着马桶橛子路过’来自嘲，‘让电车先撞自己’来表达一寄解千愁。”
白影伤心道：“现在，难题在我面前了。”
一条轨道上，樱岛麻衣和自己的剧本绑在一起。
另一条轨道上，魔道导演和催更技能max的剧组成员正在高举小黑屋。
“如果我拉动拉杆，电车就会直接将剧本和樱岛麻衣创飞，到时候烂片演员之名必将剥下她虚假的光环，幸存的导演和剧组也必定会冲上来将我塞入小黑屋，在其中沦为残酷的赶稿牲畜，不得超生！”
“如果我不拉动拉杆，电车就会将小黑屋撞得支离破碎，但那样一来，这个电影就有火的潜质，让樱岛麻衣的演员地位更上一层楼！我呕心沥血的剧本，我这个高贵的黑粉，竟沦为樱岛麻衣的垫脚石！”
白影痛苦道：“可恶！明明只是想写一个符合关谷老哥心意，又绝对会被市场否定的烂片剧本！真不愧是勇者plus，无招胜有招，借剧组打黑粉，着实是大敌！”
“唉？白叔不想用这个剧本吗？明明写得很好。”千反田爱瑠将剧本递回去，“白叔彻夜不眠，也是花了很多心血才写出来的吧？如果因为这种事情将其雪藏，未免太对不起白叔自己了。”
“你放那儿吧。”白影没有伸手去接，扶额呢喃道，“果然关谷老哥说得对，就没有一次创作是完全按照心中预期来的……究竟要不要和樱岛麻衣同归于尽呢……”
唉？白叔说要当黑粉，不是开玩笑的吗？
千反田爱瑠疑惑道：“白叔，这个剧本就算不用，你还有时间继续写一个新的吗？”
噗——！
死线重击！
“而且就算是写新的剧本，白叔思考的时候，就不会将这个剧本上更好的内容下意识搬过去吗？”
噗——！
我抄我自己重击！
“身为一个作家，白叔明明写出了更好的剧本，还能强压着心情去写一个劣质版本吗？”
噗——！
创作者道心重击！
没、没像到最乖巧的侄女，竟也会背刺……
白影燃烧殆尽，化作苍白的灰。
千反田爱瑠顿觉慌张，唉唉？我刚才的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白叔受到打击太大身上都开始掉渣了哎！她连忙下意识看向折木奉太郎。
“一部分文艺片能不能得到市场的认可，可能性本就很低，哪怕剧本不错，后续还有拍摄和剪辑等步骤。”
折木奉太郎压住嘴角，倒是难得看到白影身受重创的画面：“这个剧本还很难吧？对演员的演技要求很高，台词念白、表情动作以及感情表达……剧本上重点描写的几个镜头画面里，对女主角的要求很高——既要演男主角眼中的‘女主角’，又得演观众视角的‘女主角’，要有意识做出不同的表演来进行区分，非常考验演技吧。”
“没错！区区流量明星，能有几分演技？到时候必然是重拍不断，情绪崩溃，泪洒片场，曾经的星光沦为压死她的稻草！”
白影拍拍折木奉太郎的肩膀：“不错不错，不愧是我的心腹大患。”
千反田爱瑠见对方恢复过来，松了口气，旋即疑惑道：“唉？为什么折木同学是心腹大患？”
“你很好奇？”
“嗯嗯！我很好奇！”
“但我不好奇，所以要洗澡睡觉了，恕不接待。”
白影从柜子里拿出衣服，一边掉渣一边离开房间，前往旅馆浴室。
“折木同学——”
千反田爱瑠目送白影离去，侧过头来喊了声。
“啊，我去上个厕所，回见。”
折木奉太郎立刻脱离战斗逃跑。
第一百四十章 心腹大患
“小女给您添麻烦了，实在过意不去。”
千反田家的宅子里，刚刚共进午餐后，千反田父亲郑重向雪之下母亲道谢。
“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学生们对这趟修学旅行很满意，千反田家也出了很多力，千反田那孩子打动了我，所以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添麻烦。”雪之下母亲温和地笑道。
“如果那孩子有什么冒失举动，请您见谅。”
千反田父亲摇头说道：“偶尔……嗯，那孩子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的行为。”
“出人意料？”雪之下母亲有点好奇道，“我看千反田很稳重成熟，谈吐举止都落落大方，不像个莽撞的孩子。”
要说认知中最莽撞的家伙……嘶，那个完全无法以未成年人看待的学生，简直已经超越了莽撞的形容。
“这个怎么说呢……”
自觉落后大女神小半个身位的雪之下父亲，将对方有些迟疑难言，便开口问道：“莫非是修学旅行敲定之后，千反田才‘报喜’吗？”
“是啊，刚接到消息的时候很让我吃惊，引导了学生们投票，说动了监护人协会，同校方顺利完成交涉，甚至修学旅行时的活动安排都整理了个七七八八……那孩子的行动力还是这么充沛。”千反田父亲苦笑道，“好不容易将她给哄出去看看，未曾想暑假还没到，爱瑠就带着同学来修学旅行了。”
雪之下母亲奇怪道：“能做到这些事情，正说明令千金很有能力，能抬头挺胸和大人冷静谈话的年轻人本就不多，更别说做到串联各方完成一次修学旅行的计划。”
“说起来……”雪之下父亲试探性补充道，“千叶距离阵出路程不短，神山市也并非没有重点高中，千反田先生不惜将女儿送到千叶，莫非有什么特别的缘由吗？”
“一来神山市终究偏远，在教育资源上我更信赖千叶，二来千叶在东京圈内，让爱瑠有逐步接触外面世界，开拓眼界的机会。”千反田父亲略微迟疑，还是开口说道，“其实那段时间，我多多少少说了些去外面看看的话语，引导爱瑠选择千叶总武高作为志愿，本心最多的想法，就是希望她能在距离阵出够远的地方，寻找到自己的愿望。”
“愿望？”雪之下母亲有点愕然，“那孩子不是很想留在家乡……”
“是啊，她喜欢这里，但我觉得是她还年轻，见得更少，所以才喜欢熟悉的阵出。”千反田父亲也不犹豫了，正色道，“爱瑠是独女，从她小时候开始，我就一直以家族继承人的身份培养她，大家闺秀的行为举止就是从那时候定型的，但其实爱瑠也有小孩子好奇和活泼的一面，一般不会在陌生人面前表现出来。”
雪之下父亲点头道：“千反田先生是改变了想法，所以才让孩子去外地吗？”
“是的。”
雪之下母亲沉默，静静地听着。
“小时候，爱瑠其实和她舅舅关系更好，经常累了烦了，都会缠着她舅舅给她讲故事，一些事情之后，爱瑠就很主动地承担继承人的职责。”千反田父亲轻声叹息道，“时代在变化，在下没什么本事，尝试推动了一些事情也无法阻止阵出逐渐人口减少，逐渐窘困的事实，如果让爱瑠继续朝这方面努力，她的未来只会被阵出束缚。”
“时代在最前沿燃烧，哪怕捡起掉落的一些火星，也无法让余烬重燃。修建道路，发展旅游，开拓商业，只是让这里显得不那么落后。这些年我看到过很多年轻人离开，过得比较好的将家人接走，过得一般的重新回来，这是大势所趋。”
“家族不应该成为孩子未来的束缚和负担。我让爱瑠离开阵出，去看外面的世界，最好找到更值得她努力的目标……没想到第一学期还没过，她就鼓捣出修学旅行的事情，又回来了。”
雪之下父亲微笑道：“令千金和我们女儿是好友，我们这些做长辈的也很喜欢那孩子。至于孩子未来的愿望，或许等时间更久一些，令千金就会有新的想法吧。”
千反田父亲郑重道谢：“感激不尽。”
雪之下母亲忽然问道：“千反田先生和女儿谈过自己的想法吗？”
千反田父亲一怔：“本来是想等她自然而然改变主意，但这次修学旅行……大概过阵子会和她说一下吧。”
雪之下父亲默默抬眼望着天花板。
“我和自己的大女儿，在前天晚上刚大吵一架。”雪之下母亲收起嘴角的笑容，仿佛还能看到、听到那歇斯底里的表情和痛苦的怒吼，“那场争吵很出乎我意料，无论是我还是她，都单方面说了很伤人的话。”
千反田父亲有些奇怪，自己谈家事是想拜托对方照顾一下女儿，对方忽然谈家事，还是家庭矛盾……这是想干什么？
大女神这是想到啥说啥，毕竟刚好谈到教育子女的问题上。雪之下父亲默默当好木桩。
“在我眼里，我的大女儿雪之下阳乃，是一个非常优秀的家族继承人，但也是机缘巧合地大吵一架之后，我才知道那孩子一直压抑自己，伪装自己，变成我眼中的优秀孩子。”
雪之下母亲稍微沉默，说道：“最近我在想，究竟是孩子真那么厉害骗了我，还是我对孩子的期望骗了自己，最后也始终没能得到一个答案。父母和孩子天生就是不对等的，误解和扭曲随时可能存在。千反田先生，我希望你能好好和那孩子交流彼此的想法，而不是单方面下达一个通知。”
“额、是？”
千反田父亲显然有点迷茫。
自己孩子难不成是认了个干妈？
辞别欲言又止的千反田父亲，雪之下夫妇离开宅院。
还是这么单刀直入和有理就气壮，大女神这脾气怕是一辈子也改不了，但这样才是大女神。只要想到有这么一尊大神在等自己回家，外面的风风雨雨都微不足道，花花草草也敬谢不敏，每次跨过家门就能丢开工作上的思绪，轻松露出笑容。
雪之下父亲嘴角刚刚露出微笑——脑海里，健康阳光有深度的小伙子爽朗一笑。
笑不出来了。
平心而论，那是个优秀到不符合生理年龄的小伙子，坑蒙拐骗样样精通，花言巧语字字诛心。愣是以中女神为支点把自家翘了个底朝天，事后又迅速处理好矛盾爆发后的问题，解决了自己一家人积累多年的矛盾隐患。
所以，在干掉他之前，应该诚挚地说声谢谢。
为什么要干掉他？这还用说。
这已经不是一般的心腹大患了！简直是心腹大患plus版！
雪之下父亲隐隐有所预感，那小伙子绝对是自己这辈子要面临的，最为艰难和沉重的敌人！是自己的命定之敌！是自己家庭地位的挑战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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