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惰天使
雪之下雪乃将委托书拍在桌上,望向白影。
白:“我拿几成?”
雪:“你拿固定工资。”
白:“那我不成要饭的了?我不去。”
雪:“给你三成。”
白:“打发叫花子呢?我不去。”
雪:“五成!”
白:“不够!”
雪:“十成总可以了吧,全给你!”
白:“你一定有阴谋,我不去,走了走了。”
雪之下雪乃堵门。
白:“你想干啥?”
雪之下雪乃就地一躺,开始打滚。
“啊啊啊!我打不过!我输出不够,防御贫弱,闪避欠缺,还被BOSS职业克制!大佬帮我,大佬求带!就让我抱一回大腿,过了这个一次性副本就行,嘤嘤嘤嘤……”
……
……
雪之下雪乃是懵的,盯着地上滚来滚去,还在用自己的声音散发污染的白影,她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又青又白,双手紧紧握成拳头。
啊,乡下没有监控和巡逻警察,夜晚足够安静并且不用担心路人,旁边就是一条小河便于处理痕迹,唯一知道自己和对方离开的姐姐做不在场证明……
白影忽然快速向小河滚动,直接从岸边滚了下去。
噗通。
“?!”
你又在犯什么病?!
雪之下雪乃下意识迈步过去,险些跟着跳下去救人。
“青丝抖抖泛愁波,灯火遥遥夜色多。月引山迎水好客,清风拥我过星河。”
白影仰躺在河面上,也不动作,就这么顺着晚风徐徐吹动,慢悠悠飘向河流的对岸,那倒映着天穹的水面,竟一时看去真像是星河流转闪烁,泛起点点涟漪。
对岸有镇子,灯火照得更亮,他就这么大胆又简单地落下去,便要过河去灯火通明的地方。
又被这么简单地看出来了,自己的迟疑,自己的犹豫,自己的畏惧,明明都确信母亲变了,自己还是不敢开口。
从逻辑上来说,这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吧?开口,说出自己的想法,等……不不不,当我想着等母亲的回答时,这就不是件简单的事情了……
雪之下雪乃紧紧握住拳头,注视着在缓慢飘远的白影,对方好像越来越远,或许一直都这么远?还是这么毫不顾忌,什么都轻而易举去做到,什么都欢脱随意地说出,勇敢到让人对勇敢的定义都能产生怀疑。
让人羡慕,让人冒火,让人脱力,让人尴尬,还有让人讨厌!
我委托你,你帮我,这样不就都好吗……
真是个让人讨厌的家伙,一次次要我看到自己的软弱!
从小到大没有反对过母亲,甚至表达自己的想法都只有一次,还是被半逼迫的……眼前的河流……远处的城镇……河里优哉游哉飘远的白影……勇敢、勇气……一个真正勇敢的人,需要别人的认可和赞同吗?
雪之下雪乃,呼吸中不由多出几分急促。
这是莫名其妙,这是没有缘由,这是没有目标,这是没有任何说法,这是简直有病的行动……
我一定是被白菌污染了!
雪之下雪乃用力深吸一口气。
白影有点后悔,自己好像又浪费了灵感。
想想也算了,顺遂本心才是创作,苦赶死线只是生活。
这次逃跑路线就很完美,不用担心勇者气急败坏地上手……
他看到雪之下雪乃朝河里一跃。
“我草!!”
第一百三十七章 勇气
勇敢是什么呢?
从定义上来说,勇敢是指不怕危险和困难,有胆量,不退缩。
自己是个勇敢的人吧?枯燥的学习过程能够克服,集体排挤的冷漠能够面对,能够直言不讳地指出错误。
自己是个胆小的人吧?朋友间的矛盾试图迂回绕过造成误解;喜欢憧憬的姐姐又讨厌她,自惭无法成为姐姐那样的人;依附于母亲的期待和认可又不敢说出真心想法。
什么样才算勇敢——做到什么结果?得到什么事物?解开哪道难题?
我想要朋友站在身边,什么都别说,给我一个向母亲开口的支点,这也不够勇敢吗?如果非要什么都不依靠,那一个人学习的意义在哪里?努力的意义在哪里?同他人产生联系的意义在哪里?
我能够直面困难,想方设法解决困难,依旧不是勇敢吗?
这或许是心中的狡辩吧,但勇敢是什么?一种确切存在的事物?一种积极向上的态度?一种人生得到的成就?
雪之下雪乃知道,知道白影拒绝委托的理由,知道对方认为的勇敢证明,那就是自己什么都不依靠,直面母亲进行坦诚对话。
如果那是拥有勇敢才能做到的事情,自己又要如何去得到勇敢?
如果要做到这件事情才能变得勇敢,那我又要如何去做到?
这就是个不讲道理的死循环。
那是阴影,不同于姐姐那般厚重压抑,却依旧存在的阴影——从懂事以来直到现在,从未在心里违抗过母亲,不断积累下来的阴影。
越是直面,越是怯弱,越是压抑,越是踌躇。
白影一遍又一遍地强调‘不是我的功劳,我没有帮你,因此绝对不会帮你,不会接受你的求助’。
自己还是求助了,以委婉的委托形式,依旧被白影拒绝接受委托,就像是被强行摁着正视内心,正视那些梳理不清的纠葛。
大脑一热的时候,雪之下雪乃跳了。
半夜,乡下的河边,直接跳水,社会常识上绝不提倡的行为。
不是为了救落水的人,没有什么说得清的目标,一个有危险性且毫无意义的行动,跳完之后有要洗衣服、要洗澡的麻烦后续,这简直就是有病,这是自己十六年生涯以来从未做过的事情……
分不清——是想要逼白影来救自己,承认他在帮自己?是想要相仿白影的抽风行为得到勇敢?是想要恼怒地证明自己都跳河了够不够勇敢?是气急败坏跳河也要对白影施加武力制裁?想要看看白影眼中的世界?
烦!死!了!
我分不清!
身体腾空的瞬间,真切感受到引力的存在。
空荡荡的坠落感,让心中涌出陌生的紧张……是生理反应?是心理反应?明明在坠落,却抛开各种各样的事物,感觉自己变得如此轻盈,生出翅膀,在这瞬间飞翔,心思放空了——困难,烦恼,未来,忧虑,常理,人与人的联系,人与人的束缚,只是这个瞬间烟消云散。
触摸到了自由,触摸到了自己。
一个软弱,听从母亲命令,以得到母亲认可为天职的小女孩。
噗通!
落水了,感受到身体砸开水面的张开与嗡鸣,夏季并不刺骨的河水簇拥而来,浸透浴衣,染上身体,带走一丝一丝热量,留下一缕一缕凉意,耳边水流没过,世界宁静地只剩下自己的心思。
理智瞬间占据大脑,取回了冷静和思考,仿佛看到那个小女孩穿上坚强,拿起优秀和努力,按照命令不断训练,变成一个像模像样的战士。
那是自律和努力,让自己更加优秀,但那不是勇敢。那可以是偏执和顺从,让自己以为更符合母亲的心意,但那不是勇气。
啊……是这样啊,好像有些理解了。
想要告诉他,告诉他我看到的东西。
雪之下雪乃屏住呼吸,闭着眼睛,双手冷静地拨动水流,准备让自己浮出河面。
身体感受到一股水中突然撞来的暗流——河水里该不会有什么可怕的大家伙吧?!
鱼?蛇?乌龟?鳄鱼?鲨鱼?!
手腕忽然一紧,传来被牢牢抓住的触感。
啊,是白影啊……我会游泳,这么快就急哄哄地游过来,果然是个傲娇。
雪之下雪乃心中嘀咕,旋即感觉到不对劲,那只手很有力量地将自己拉动,一下子感觉脑袋破出了水面。
还没等睁开眼抖水和呼吸,雪之下雪乃感觉脖子一紧,对方胳膊强而有力地来了个锁喉。
等等——我会游泳,而且你这救落水人的姿势有点不正规……
话虽如此,已经没有开口的机会了。这时候开口说话反而有水溅到喉咙里呛人的可能性。
雪之下雪乃默默放松身体,头前方能听到激烈的拍水声,感觉自己像是一叶浮萍被拽着渡河。
她望着天上的繁星明月,听着波涛起伏的响声,有清风徐来。
月引山迎水好客,清风用我过星河……这是洒脱的心胸,洒脱才是格外需要勇气。
话虽如此,总感觉自己像件行李似地被拖着走,一点也没有白君刚才的意境……残念。
上岸。
雪之下雪乃坐在湿润的岸边,终于有空低头大口喘息。
原本已经干燥下来的乌黑长发现在一缕缕凝起来,湿哒哒地贴着额头脸颊,宽松浴衣已经被河水完全浸透,皱起又贴着肌肤,显得十分臃肿,右脚上的木屐已经不翼而飞,左脚的粉白脚趾勉强用力夹住了剩下的那只。
“白君……”
雪之下雪乃正欲侧头开口,一堆水点飞过来糊在脸上,她连忙伸手挡脸,恼怒道:“你干什么呀!”
白影浑身抖来抖去地近距离甩水攻击,没好气地说道:“你跳什么跳?这也是你能跳的?!我说过不接你的委托,那就是无论你说什么干什么都不会接!还跳河?勇者想走邪道速通,但本魔王从来不接受威胁!给我好好品尝自己犯下愚蠢行径的后果吧!”
白影陡然加快抖动频率,化身人力甩干机。
“等、等等……”
雪之下雪乃连忙伸手挡脸:“白君!你猜错了……”
“你不是逼我来捞你这落汤鸡?什么年代了还玩这种把戏?”
“……”
心虚,这种想法确实有一点点,但真的只有一点点啊……准确来说跳河的瞬间,脑子里念头太乱太杂。
雪之下雪乃一怔,唉?白君没看出来?
白影发现衣服已经甩不出太多水,果断伸手从河岸上扣了两团泥——专挑黑的扣!
“!”
雪之下雪乃近乎吼一般地出声道:“我过来了!”
“嗯?”白影眉梢一挑,“说话看着别人的眼睛,这是礼貌。”
“哼,白菌不看人的话,好像也会陷入自以为是的局面呢。”
雪之下雪乃果断侧头,手指轻轻压着一缕头发,一滴滴水落在地上,她望着河对岸——那边光亮很少,夜色更多更厚,这边后面就是城镇的灯火,夜色更少更薄。
“我跳下河,从对岸过来了。说到底我本来就会游泳,跳下来之前也做好了准备。白君这么急哄哄地跑来帮忙,反倒是打乱了我自己游过来的准备呢……”
“是吗?”
一团泥啪一下丢在雪之下雪乃衣角上。
白影冷笑道:“继续扯犊子,想不到勇者马后炮的本事不差。你这是脑子一热跳了才知道该怎么过来吧?你要是真想明白还用得着跳河?得亏没有一头撞在河底的石头上,也没有腿抽筋给我表演溺水,倒霉点暴毙于如此滑稽的事故,我一定得在你坟头蹦迪三天三夜。”
反正之后浴衣肯定要洗,再脏点也没什么,我忍!
“白君,那个委托我收回,已经不需要你帮忙了,你错过了比分超过我的机会。”
雪之下雪乃勉强冷静地撩起头发合拢,拧了拧河水,侧过头,仰脸直视白影,认真说道:“所谓勇气,就是打破自我的循规蹈矩。”
一遍又一遍,一次又一次,一天又一天。不断重复的生活、感情和认知会产生惯性,旋转、循环、收缩,将心牢牢禁锢住。父母的期待,家庭的责任,社会的常识,自我的爘偏执,麻木的重复,化作日益加深的泥沼,让心不断下沉,不断适应,然后不断冷却。
试着摆脱吧,摆脱这种禁锢的循环,哪怕无人庆贺称赞,月光会在夜晚指引你,山岳不会逃跑,欢迎你的光临,看似冰冷的河水,也会包容你这位客人。跃出自我的困境,伴随清风徐来,哪怕浩瀚星河也能任你遨游,渡过。
我们生来拥有一个世界,需要的,仅仅是纵身一跃的勇气。
“这就是我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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