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子与我非鱼
兔子摇头:
“但是我们的确不知道女神有爱弥儿这个尊名。”
“不知道?”
沐恩忍不住皱眉。
怎么会不知道呢?
一般来说,作为神灵,的确不会有爱弥儿这种听起来极为“人性化”的尊名。
但是作为在整个大陆信徒最多的神灵,据说当初教会创立之前,便是生命女神降下了人间体“爱弥儿”,以一名少女的姿态行走世间,散播福音,才有了如今教会的诞生与壮大。
因此爱弥儿之名,对于世间信徒来说,甚至是非信徒来说,都是与那位生命女神绝对绑定的名字。
就像人们听见太阳两个字,就会下意识抬头看向那轮烈日一般,两者已经是不可分割的整体。
爱弥儿,就是生命女神。
可现在,兔子口中的生命女神……似乎不是爱弥儿?
“难道说……时间不对?”
失落之乡是一座被放逐的国度,要是在女神以爱弥儿之名降临凡世,散播福音之前,他们就被迫与世隔绝,不知道这个尊名也是正常……
不,不对。
这种情况绝无可能。
因为之前芙蕾雅说过,放逐这个国度的人……是生命教会的初代圣女!
坎特维尔被放逐之前,女神就已经以爱弥儿的身份降临凡世,因此那时,爱弥儿之名已经散播开来了!
作为奉上信仰之力的锚,只要是女神的信徒,就不可能不知道这个尊贵的名讳!
可是兔子却说,不知道。
而且她使用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说起来,初代圣女为何要放逐这个国度,本身就是个谜团,我之前以为是这个国度的人滥用女神的力量,遭到了教会的抵制,但是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之前那种乱糟糟的线团,再次在沐恩的脑海里浮现,就像是经过好几只调皮小猫的蹂躏,这些线团密密麻麻,找不到线头。
不,其实或许之前,沐恩就隐隐的察觉到了线头所在,只是因为那个想法太过于天方夜谭,匪夷所思,因此每次在将它拽出来之前,沐恩都主动选择了放弃。
而现在,那只线头已经近在眼前,它因为兔子这句轻飘飘的疑问而浮出水面,就像是一只蛰伏的毒蛇一般,看着他,嘶嘶声愈发清晰,冰寒彻骨。
“我们一直以为,这座失落之乡的人,都是女神的信徒,而他们遭到了邪神的入侵,我们是来拯救他们的。
可这似乎只是我们单方面的认为,以及通过碎片拼凑出来的假象,这个世界的女神雕像,从头到尾,没有脸……”
他们……这个国度的原住民信奉的……可能就不是女神,或者说……不是生命女神。
可若他们信奉的并非是爱弥儿女神,那么发生在这里的故事真相,又到底是什么呢?
“相似……却又相反。”
莫名的,沐恩突然想起,自己在镜中看见,芙蕾雅说过的这句话。
他低声喃喃,如同着魔一般:
“相反,相反,相反……对啊,一切只需要反过来看,就顺利成章了。”
“比如……那些腐烂。”
在初入这个国度的第一天晚上,最让人印象深刻、亡魂皆冒的,除了那些扭曲的血肉怪物之外,便是遍布整个世界,仿佛要将一切活物尽数吞噬的腐烂。
任何人看到那副可怖的场面,都会下意识将其与这个世界上混乱无序的源头联系起来。
但现在仔细想想,那些腐烂……也只是腐烂而已。
而所谓的腐烂……也是生命的一部分,代表着生命最后的凋谢与终结。
那可是比这满世界的怪异血肉,长着牛羊肉的植物,流淌着牛奶的河流,正常的多的东西。
“所以,入侵这座国度的,其实才是真正的爱弥儿女神,腐烂是那位生命女神权柄的一部分。”
“那轮明月……我说为什么有种熟悉的感觉,那应该来自于寂静之月的残骸,老萝莉说过,寂静之月的残骸被各方分食了,教会也不可能不插一手。”
“在那本日记中,‘邪神’入侵是在近几十年,而‘那轮圆圆的东西’,却是在最后的日记才出现的,从日期推算,一切都对的上了。”
“教会这些年在忙碌的,并非是破解所谓的墙,而是向着这座失落之乡渗透女神的力量,可是这一过程却很缓慢,让这里的原住民……或者是这里的某个东西,有了反应的时间。”
沐恩眼中闪过那些扭曲的怪物,日记中最开始认为那些怪物来自外神的污染,可其实不然,他们只是与‘外神’的污染一同出现而已。
那更像是这座国度的某种对抗机制。
“直到教会获得了媒介——寂静之月的残骸,通过寂静之月的残骸,女神的力量渗透飞速加快。”
“但也可能是因为之前的神战,或是其他什么原因,让事态发生了一些预料之中的转变,所以教会不能再等了,才会有了这一次极为冒险的沐圣仪式试炼。”
沐恩大脑飞速转动,当思维开拓之后,寻找到那个隐藏的线头之后,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当然,大部分都是他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
可沐恩却依旧觉得,这份猜测,已经离真相不远。
“那,这样想来,这位真正的被这里的原住民所信仰的‘女神’,到底是什么存在,便也同样如此的理所当然了吧。”
能够被初代女神放逐。
能够被教会如此警惕。
能够让爱弥儿女神亲自降下力量入侵。
那当然不可能是因为这个国度内真的藏着数不清的黄金财宝,也当然不可能这里真的美好到连爱弥儿女神都要来瞻仰学习。
只有一个可能。
“如此简单的事,我却现在才想到,还真是就如同艾拉格那时一样,我从一开始,就被某种思维定势,所欺骗了啊……”
沐恩自嘲的笑笑。
认为不缺乏食物,满足幸福的国度,来自女神的赐福。
认为令人作呕的腐烂,世界的崩坏,来自邪神的入侵。
可真相,偏偏恰好相反。
“入侵这里的是爱弥儿女神,那一直以来,给予这里力量,将这里打造成没有饥饿的黄金国度的……便毫不意外的,是一位邪神了吧。”
沐恩抬起头,先是在眼前兔子那张黑乎乎的小脸上扫过,再转头,仿佛是要穿透厚实的土层,将这个整个国度囊括在视野之类。
这一刻,他才理解那些高墙,所代表的意义。
“原来,这里其实,并非是什么黄金之国啊。”
记忆中,那些果实如此丰润,那些牛奶看起来如此甘甜,这里的人们可以自由生长,无忧无虑。
可那是理所当然的不是吗?
要想牛羊长得肥美,自然要放最好的草料。
“这里是……邪神的牧场啊。”
……
……
“来了。”
至高之所,似在小憩的教宗抬起眼,严阵以待,看向天幕尽头。
沿着星轨运行的日月星辰突然戛然而止,像是遭遇了什么故障,共同轻微的震颤起来。
而在天幕的尽头,如墨一般的色彩,无声无息,晕染而开。
鲜花,绽放。
一朵朵色彩各异,妖娆至极的花朵,在虚空中扎根生长,随风摇曳。
接着是丰盈的果实,是茂盛的树木,是取之不尽的食粮,刹那间,半片天穹便充斥着勃勃的生机,可是在这些植被的表皮下,却隐隐有如同经脉一般的纹路跳动着,像是活人的血管。
白皙的玉足,从墨色中踏出,其后是深邃如夜色的长裙,点缀着无数暗淡繁星,裙摆往上,可见少妇般妖娆的身姿,胸脯饱满,充满母性。
接着是……一张虚无没有五官的脸。
少妇怀中搂抱着襁褓,襁褓中一片漆黑,此刻却有两只胖乎乎的小手探出,抱着一小块月亮的碎块,欢快的啃食着。
可那只是一小块,或者说,最后一块。
于是,当最后一块也消失在襁褓之中时,凄厉的哭声响彻,几乎要撕碎人的灵魂,却只是传达着一个任何人都能听懂的信息。
——饿。
少妇头颅轻垂,似在慈祥的凝视着襁褓中的婴孩,身后却有庞大的阴影,不断蠕动,仿佛要覆盖整座天穹。
邪神·丰饶之母。
“偷窃不成就要硬抢?呵,想要拿回属于你的东西?不,那不是你的,而且你想要的,可是更多吧。”
教宗露出冷漠的笑容:
“可惜,像我这种活了很久的老东西,往往都是十分小气的,所以……不给!”
教宗大袖一挥,身后,磅礴的圣洁光芒,绽放开来。
在庄严的轰鸣声中,圣域之门,由此大开!
门后,威严的骑士严阵以待,高鸣的铁鲸已经升上天空,身穿白袍的老人每个都苍老的像是才从坟墓中挖出,可是他们每一人,都能令世界震荡!
所有人的前方,是一身白色裙甲的当代圣女,以及她身旁……一脸懵逼瑟瑟发抖的粉红熊。
没有理会身旁的丢人玩意儿,圣女手捧圣洁的卷轴,高声诵读。
“这是来自女神的神谕,祂说……驱逐一切不洁!”
“为了女神!”
“女神万岁!”
狂热的呼喊,压过了婴孩的哭嚎,教宗手握权杖,在席卷世界的光与火中,呢喃出后半句话:
“为了……人类。”
175、业火(九)
昏暗的地道内,沐恩跟着身形灵活的兔子,快速向着深处穿行。
通道很窄,再度恢复了沐恩需要弯腰才能通过的程度,但是好在却没有了之前的直上直下,显得极为平整,似乎只需要一路向前,就能达到他们的目的地。
而经过观察,沐恩也大致相信了这座通道,是由眼前这个小女孩挖出来的。
通道的墙壁上满是鹤嘴锄挖掘的痕迹,每道痕迹都差不多,明显出自同一个人,同一个工具之手。
而且从风化程度推算,越往里面,发掘的时间就越久远。
这整条错综复杂的地道,看起来真的只是通过少女那瘦的如竹竿似的手,以及她手中那把已经生锈的鹤嘴锄,在漫长的时间中,一点一点挖掘出来的。
身前脏兮兮的白裙飘荡,沐恩眼中仿佛出现一副画面,那是一个倔强的小女孩,用鹤嘴锄一点点的挖掘着通道,再用纤细的小手,吃力的运送着土石。
时光流转,每日不息。
“喂,兔子小姐。”
沐恩突然问道:
“你挖了多久了。”
“不知道。”
兔子头也不回,说道:
“应该有很久了,我记不清了。”
“没人陪你一起挖吗?”
“没有。”
兔子摇摇头:
“曾经,那些人觉得我在做傻事,觉得我是在亵渎女神大人,不准我挖,嗯,就是那个圆圆的月亮出来之前。”
“女神大人……你记得她的尊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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