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爱开小差
从始至终,鹿崇就不认为自己让几个贱民给这些吏员陪葬有什么错的。
所以鹿崇就想不通陆成安为什么要为了这些贱民的命,跟他一个开封知府过不去。
这几百个人的性命,能比得了他一个知府的人情吗?
而且现在大家都闹得那么不愉快了,鹿崇也不可能热着脸贴上去。
这几个师爷察言观色,也是能看出来鹿崇气在心头。
不过,心里是那么想的,口头上就不能说得那么绝对,堂下一位师爷面露笑意地说道:“大人勿虑,我们写的折子,说的您是赏罚分明。”
鹿崇杀吏员有自己的心思,杀这些暴动的饥民也有自己的心思,但是谁让这些人给了鹿崇杀人的理由。
前者是在最不该贪腐的时候,在赈灾粥米上做了手脚,后者冲击官府,将赈灾粥米的吏员拳打脚踢,已是和官府正面冲突,那么他们就是谋反。
只是不同的官员有不同的做法,鹿崇选择了一个最狠辣的路子。
以这样的说法,他也是能给汉王殿下一个交代的。
这就看陆成安在汉王殿下心中的份量如何了。
旁边的师爷也心知鹿崇继续安抚,又道:“而且如今汉王殿下刚刚入东宫不久,缺少支持。”
“陆成安很有可能是早些时候,在平倭之事上有亮眼之处,这才得到了汉王的青睐。”
“这是走了运罢了。”
“大人你弹劾陆成安,说他多管闲事,干涉地方的内政,就能让人生嫌。”
“而且...”
“再不济,大人您也是可以投靠汉王殿下的嘛。”
鹿崇思虑再三,顿时是放宽了心。
然而还未等多久,汉王在开封衙门就下了一道命令,她是将河南一带的黄河沿途河工、赈灾之事交给了陆成安。
陆成安非但没有因为这份鹿崇私下上奏的奏本而影响到,反而是分流了鹿崇原本在河南开封上的权力。
无论是河工,还是赈灾,陆成安都将拥有主事权,而且这是汉王亲自点明的职务,也就是说陆成安并不需要直接听令于开封知府鹿崇。
这可不是那种开封知府鹿崇把自己的权力‘借给’陆成安来使用,让陆成安成为鹿崇麾下的官员。
而是汉王直接把这两个职务的工作,从开封知府鹿崇的手上切割给了陆成安。
陆成安更是完全受令于汉王。
这道任命,是汉王直接扇了鹿崇两个巴掌,几乎是用立场和任命来表达了汉王自身的态度。
除此之外,汉王单独让陆成安在开封府的衙门分了一处场所,开厅视事,有了听、视事的权力,等于是具备了独立衙门的资格,有单独的财权,事权,且不受鹿崇驱使。
这是什么?
偏爱!
这道命令,莫说是汉王暗中站在陆成安这边了,这几乎是明着告诉鹿崇,她汉王是站在陆成安这一边的。
一接到任命书的鹿崇脸色阴沉,是一阵青,一阵红,似他这等之人,有一套自我的利己准则,最不能容忍的事情就是自己忍让过后反而还是吃了大亏。
在做足了准备工作以后,他以为汉王和会陆成安互生不满,可谁能想到鹿崇直接就被反杀了,整个过程没有半点的波折。
几乎是一晚上,鹿崇都是辗转难眠,想到陆成安不仅没有因此受扰,还从他的手上窃取了一部分的权力,实在是让他阴郁难耐。
次日的开封衙门。
陆成安看到鹿崇,更是主动向前行礼,打了一个招呼便交代了在这两件事情上的公务交接。
陆成安难免有些‘催促’,让鹿崇把相关的吏员以及近期公事的文书给他送过去。
当然,这是故意恶心。
没人会愿意把自己手上的权力让出来,就算只是一个村里的村长,他都不情愿把手上的权力拱手相让。
更何况鹿崇是开封府的知府。
让出来的两个权力,都是现在最重要,最实际的权力。
主要是这样的权力还给了对家,让陆成安拥有了主事权,有自行出入的财政权。
这鹿崇的心里面就别提有多难受了。
鹿崇是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最后只留了一句清楚了。
陆成安心里畅快无比,很是暗爽,可他也知道这场子是汉王给他找回来的,而不是他自己找回来的。
下次,就不会是汉王出手,他将会自己想办法把场子给找回来。
一走进开封衙门,到了自己单独的厅室之中办公,周边的吏员像是木头人一样呆立不动。
这些人又不傻,陆成安和鹿崇斗法,最受伤的就是他们这些人。
现在跟着陆成安干,完事了陆成安难不成一辈子就在河南干着了吗?
灾情一过陆成安就得走,在这里当长官的却还是鹿崇,只要鹿崇没有彻底下台,这些吏员也不可能真心实意为陆成安做事。
陆成安也心知这些人都是鹿崇的班子,他很难用得上,顶多让他们传递一下公文。
索性还有好兄弟张瑞,陆成安倒也不是没有可用之人,只是这么早就开始锻炼张瑞的基层办公能力,还是让陆成安于心不忍的。
毕竟河工、赈灾,都是最繁琐的事务。
真要精算起账务来,也不知道张瑞要来回跑腿多少趟,但陆成安心想,老张不就是让他来历练张瑞的么?
苦一苦好兄弟也不算什么。
紫色臣卡进阶为金色臣卡,没点长期工作经验又如何能得到长进?
开练!
而陆成安这次拿到的差事,不光是最重要的,也是理论上最容易摸到油水的差事。
在模拟推演的摸索下,现今大晟王朝的制度中,地方官最容易拿到好处的地方中...一处是盐道,一处是河道,还有一处是漕运,后面陆成安支持开海以后,又多了一条海运,也能带来高额的财政收入。
陆成安管理河南的河道,这么大的一块地方,又地处中原,四通八达,管理河工时过手的银子,只怕是比杭州府的税收还要惊人。
而在陆成安身旁的张瑞脸上虽然很是平静,但颤抖的双手已经证明了他心中的激动。
初出茅庐就能管那么大的事情,能决策整个河南境内的河道,在张瑞眼里已经是了不得的成就。
“陆兄,河道之事,我不太了解,但我听说河南来了一个应天府的治水能吏,姓俞,名士敏,我感觉我们能请他过来给我们参考参考。”张瑞在旁提议道。
他是不懂怎么管理河道的事务,但是有人懂,既然如此,那就让术业有专攻的人来帮忙一二。
陆成安点了点头,对张瑞的提议很是赞同。
他能知道黄河水清会有大旱,是宏观层面的知识,可是这不意味着在细枝末微的地方上,陆成安也能像专业人士一样面面俱到。
卖弄不懂的知识,那就是在祸害别人,陆成安是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盲目逞强。
以一己之力破坏整个大局,那是朱祁镇、马谡这样的大聪明才能干出来的。
而就在张瑞和陆成安商议河道之事该怎么布置的时候,一个吏员走了过来。
“两位大人,我是开封府的司吏林禅行。”林禅行双手一合,执礼道。
“下官奉命将河工之事的文书递给二位。”林禅行将手上叠起来的图纸和一些河道修筑日期、河道堤坝前后花费银两以及有关于堤坝维护修缮的公文递了过来。
旋即,他便就快步离开,生怕和陆成安、张瑞产生什么交际。
张瑞接过文书,细细端详起来,看看在这其中有什么不太寻常的地方,反复查阅,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河南的河道事务,似乎在鹿崇的治理下显得井井有条。
“这开封知府固然是个酷吏,但能耐却是不小,这些交错而行的河道里,很多地方都有堤坝,辅以沟渠,所行之处的农田大多都被灌溉。”
“这么多的河道都有完善的堤坝,所花的银子怕是不少。”
陆成安看了看,“不过有些河道的走势却很奇怪,明明这边所受河道浇灌的田比那边的田多,怎么田地少的这里修了河道,那边却没修。”
张瑞跟着陆成安的视线扫去,这才发现了很多河道之中的堤坝是修了,但修得地方歪七八扭,而且有些地方田地多的没修,有些田地少的却修得整整齐齐。
陆成安不明所以,立刻叫住一个吏员问道:“这河道上的堤坝是怎么一回事?”
被询问的吏员显然是不想回答这件事情,立刻说道:“我不知道,或许是知府大人的习惯。”
陆成安料定这其中是有什么猫腻的地方。
这不想交代的语气中,显然是藏了什么话不愿说。
而陆成安也不是什么好商量的人,他要管理河工、监察河道事务、还要纠察赈灾,光凭他和张瑞两个人的力量,是不可能完成这么多的任务。
这些吏员,都是很重要的辅助人员,现在却迫于鹿崇的官威,不敢出力,往后只会让陆成安行事吃力。
“你如实说来,我能保你无事。”陆成安先是好声好气地说了一句。
吏员却还是支支吾吾不想多言。
陆成安叹息道:“你不想为我做事,是因为鹿知府,怕往后受到报复,可现在你不为我做事,也是在为难于我,你是认为我不能请你回家歇息,丢了这饭碗吗?”
“再者,你已经是因私而废公,若是我稍有不满,依照大晟的律法,送你去趟地牢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吏员闻言,知道装死人是不可能的事了,左右之间横竖他都要得罪一个。
他一个小小的衙役,这悠悠苍天,为何要为难于他啊!
在犹豫之下,他说道:“我告诉了你,那你可千万别告诉别人,是我透露给你的。”
这句话落地,他变相地是在向陆成安服软。
“这堤坝修得是奇怪,但事情也是有缘由的。”吏员叹息道:“就这样说吧,衙门里面只给了我们修一面堤坝的银子,而我们手里的钱也只够修一面堤坝。”
“两位大人觉得我们该怎么修这堤坝?”
张瑞连思考都没有思考,“当然是修一面能福泽到大多数百姓的堤坝。”
“错了。”吏员冷笑一声,“我们要先修达官贵人的。”
“这一面河道的堤坝所浇灌的良田,是河南崔家的地,他们家里有三位老爷在京师为官,哪怕在这边的良田,比另一边的少,我们也要先修这家的堤坝。”
“先官后民,这是官家的人情。”吏员深吸一口气,“等先为达官贵人的田地考虑到了,才轮得到老百姓。”
“那不可能这么多的地方,都是贵人的地吧?我看这图纸上,很多堤坝修筑的地方都不对,大多都只能福泽到很小块的地方,反倒是那些占据更多土地的附近,都是坏了的堤坝...急需官府出银修缮。”张瑞越想越不理解地问道。
吏员笑着说道:“这里面的门道,两位大人竟然不懂?”
张瑞摇了摇头,“这有什么门道。”
“有门道。”吏员开口道:“你看这边还有这边。”
“这两边都要修筑堤坝,而且离的很近,但我们衙门只能修一处,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能拍卖这次修筑堤坝的机会呢?”
“只要暗中透露给这块地的田主,告诉他们,谁给我们的钱多,我们就修哪一边。”
“这不就把朝廷修筑堤坝的银子落实到位了,自己还挣到银子了吗?”
绝!
陆成安和张瑞也不得不叹服,这是在变着法子坑钱!
朝廷给他们的银子做没做事!
做了!
但谁能想到除了这银子以外,还能想办法周转一笔资金过来。
而且在大晟王朝的制度里,这竟然可能还不能算作贪污。
搁现代,妥妥的职务侵占罪,拿公家的东西来赚私人的利润,完全是正常收入以外的内容。
这下是碰到高手了。
小八碰到,她都要学一手技巧,因为小八所做的事情,她自己都承认自己的小手并不干净,属于小偷一手。
鹿崇干的事情,就是正大光明地从朝廷里偷钱,可朝廷还很难追究。
陆成安和张瑞算是知道了一个大概。
两人商榷之下,张瑞起身跑去请从应天府过来的治水能吏俞士敏。
俞士敏受到了张瑞的邀请,听说是陆成安所请,也不迟疑,立刻动身是来到了陆成安这里。
听到陆成安和张瑞的请求,俞士敏大概了解到了情况,知道他们这是缺个班底台子来解决河南河道上的问题,生性刚正的俞士敏同意了此事。
他专精治水,就是想为百姓做点实事,陆成安给他一个施展拳脚的地方,俞士敏是不想错过的。
一拍即合后,陆成安盘算着正英帝赐予河南衙门总共二十万两的赈灾银。
哪怕已经用了不少,但应该还有十五万两作用的银款,立刻又让张瑞去鹿崇那边奏事,索要赈灾的银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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