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嘻。”贞德踮起脚,揽住他的颈子,“咱们就该这样,布兰度先生,有意见就要对我提出来。”
她另一只手扶着城垛
,俯仰望去,只有守夜法军点着的篝火。
“我也想慢一点的,布兰度先生。可是我们这里松一口气,布萨克、吉尔他们就会松两三口,到了德·梅斯和德·奥龙他们那里又松了,一层层地下去,我们好不容易提着的一股劲,这不就全没了吗?”
“就算这样,我也相信,大家都这么出色,就算不肯拼命,最终也还是能赢的,可那要打多少年?”
少女灿金色的眸子里露出一丝倦意。
“一开始我是很轻松的,可到了现在,你们真的把战争的抉择权放到让娜的手里……我真的不敢慢下来。”
“一闭上眼,我就会看到我朝夕相处的姐姐,我从没见过的布锡考特元帅,我从军以来所有牺牲的士兵,还有成千上万的,我叫不出名字的人们,所有为这场绵延九十年的战争而死的人们。”
她把头靠在布兰度的肩膀上,蹭了蹭,忽然醒过神来,拍了拍脸。
“糟糕!我不是来开导布兰度先生的吗?怎么自顾自地埋怨起来了!”
布兰度畅快地笑了起来:“好啦,让娜,你现在做的就很好,至少你给了我两个信服的理由。”
“哦?”贞德的嘴角挂着笑意,“是哪两个呢?”
“第一,这场冒险能让你得到安心,比什么都重要……开玩笑的啦,让娜,你的计划确实有胜算,我不会在这种事上随便迁就别人的。”
然后,他紧紧地搂住了少女:“第二,我也想早点结束这场战争了,总不能让你大着肚子上战场吧?”
贞德奋力地敲着他的肩背,但这真是布兰度受过的,她最温柔的捶打了。
嗅着少女浓郁的气味,他眺望着北面漆黑的原野。
法斯托夫,不管你是不是躲在薛定谔的盒子里面,明天都会出一个结果。
希望让娜的神之一手能……
“出乎我的预料。”法斯托夫疲惫地说着。
他斜躺在摇晃的补给车上,憔悴得脱了形,几如坟茔中破土而出的一具骷髅。
要是被英军见了他的面,只怕比死了还打击士气,他索性就封锁着消息,把威廉顶了出去。
此刻,他正对身边的后辈叹道:“这就是我失败的理由,伯爵。我没有预料到女人对法国人有这样的激励作用,输了一招。”
“当然,那小子的其他应对也还合格,是个会成长的对手,你以后遇到他的时候,一定要记住全力以赴。”
“我和您还差得远,应该靠您指引我们走向胜利。”塔尔伯特跪坐在他身边,低头说道。
他之前看法斯托夫,是有些不大服气的,毕竟这老头从不体恤下属,只知道做些阴险的算计。甚至连他光荣的抵押姓氏的行为,也要用诡计来扭曲一番。
但到了这个时候,两次败在法军阵下,塔尔伯特对法斯托夫的心中,便不仅是折服,甚至开始畏惧了。
因为只要他还一息尚存,就一直在追求着胜利。
“明天加快速度,中午到帕提休整,傍晚在图雷设伏。”法斯托夫肯定地说道,他不必摊开地图,就把这条路上的关键点背的一清二楚。
斥候已经带来了法军的动向,他们来的确实更快了,一日进军三十公里,还有时间把博让西拿下。那么他们的极限速度,恐怕能一天追赶四十五公里,正好在傍晚追上他们。
因此法斯托夫也调整了计划,把迎头截击的地点改到了图雷,那里看似一马平川,但实际上有一条深沟和几片小树林可以伏兵,等法军明天赶了一天的路,疲惫不堪的时候,正好给他们当头一棒。
这种局面,英军必胜,这是连村子里的小鬼都懂得的道理。
匆匆追来的法军,数量肯定不多,但军官和贵族恐怕不少,只要杀伤一批,还是可以为摄政公的战备赢得时间的。
唯一的问题是法军是否会追上来,恰好,法斯托夫对此深信不疑。他昨天当然不是故意失败,但这不妨碍他把失败当作饵料来利用一番,在那样的引诱之后,鱼肯定会上钩。
“等着吧,伯爵,我在胜利之前都不会死。”老精灵强撑着笑道,“可在那之后,我就得把孩子们都交给你了。”
塔尔伯特鼻子有些发酸,严肃地握住他的手。
“将军,我向您发誓,我只会在胜利之后返回故乡。”
法斯托夫虚弱地笑了:“威廉还年轻,我精力又差了,明天也得多依靠你了。”
“约翰·塔尔伯特。”他沉着地念出了对方抵押出去的名字。
如他猜想的一样,塔尔伯特的眼里迸发出期待的光辉,破烂不堪的斗志又勉强燃烧了起来。
看见眼前的后辈,重新变成了可堪一用的柴薪,法斯托夫的目光便穿过了他,径直投向遥远的南方。
我等着你自投罗网,布兰度·勒曼格尔。他想着,又或许你能给我一个惊喜?
29.翻译翻译什么叫惊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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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凌晨,东方已发了白,照着大半个乌蒙的天。
博让西的城下,业已乌泱泱地站了七八个整齐的方阵,都举着火把,肃然无声。
布萨克元帅登城下望,只见亚瑟·德·里什蒙穿着一件惹眼的礼服,正用力地朝城墙上招手。
“嘿,我的老朋友们,我想死你们了。”里什蒙大声地喊着,把一片寂静的世界搅碎,城上颇有些军官举起兵器回应。
布萨克元帅也笑了,一时就想吩咐开城,但终究收住了手。
“亚瑟,你等一会,勒曼格尔团长马上就来。”元帅朝城下喊。
城下的人眯了下眼。
里什蒙老爷盘踞在默恩,一直盯着十几公里外博让西的动向,看着英军来了又走。让他感到意外的,是法军在昨天下午,就轻兵赶到了博让西,旋即破城。
这显示出,这支法军显然已经脱胎换骨,至少在凝聚力和纪律上,绝非之前的法军可比。
就像现在,城头上是和他过命的朋友,但他现在带着部下前来支援,金·德·布罗西居然不敢为他打开城门,还要等待别人的命令。
有点意思。
里什蒙挠着胡子,不以为忤,反而有些高兴。
这才像是一支军队,他想,不枉老爷遴选了一千个精兵,半夜四点钟赶夜路过来。
城门吱呀呀地开了,里什蒙就着火光看去,两行甲兵之间一个英挺的青年牵马而来,是没见过的生面孔。他便也下了马,酝酿出三四分笑容,迎了过去。
“你一定是布兰度·勒曼格尔了,你的名声来的比人快。”
“那您就是亚瑟·德·里什蒙,我对您也是闻名已久了。”
两人寒暄一番,便往城中去,里什蒙但吩咐手下士兵,去英军废弃的小营里暂歇。
“您来的非常及时。”布兰度真心地夸赞道。
“我猜也是如此。”里什蒙坦然地受了,“你们昨天拿下了博让西,今天肯定要争分夺秒地追击。我若等天亮再赶来,反而拖累你们行军。”
谈上几句,布兰度便察觉出,里什蒙绝不像流言中说的那样疏于兵事。可他之前那样稀烂的战绩,却也做不得假呀?
只能揣着疑问,将里什蒙一路引向作战室。
短短百来步,两个人都初步勾勒出了对方的形象。
在里什蒙看来,布兰度谈吐不凡,年轻锐气,但并不像是一个能正面击败法斯托夫的名将。
他一定是藏了拙,里什蒙心想,这也正常,毕竟老爷现在仍是王国的头号反贼。
在布兰度看来,里什蒙热情自然,见识广博,三两句间就拉近了关系,但细想下来似乎什么都没说。
这种人尤其可怕,布兰度心想,但现在每一分力量都要用上。
“欢迎您,里什蒙大人。”贞德雷厉风行地走下台阶,把一圈蓝色的绸带套到里什蒙脖子上。
“你好,你就是圣女大人了吧,这是?”里什蒙匆匆地打了招呼,有些措手不及地拈着脖子上的蓝绸。
他随即瞳孔一缩,因为他看见了几个英军,正自然地走在作战室内,同法军将官们搭话。
唯一的异常,大约就是他们的额头上,都绑着同样的蓝绸。
明白了,里什蒙老爷暗暗想道,韦尔纳伊的时候法国人也玩过一样的把戏,只不过是让自己人扮成被抓来的英军,鼓舞沿途城市的士气,稳定后路。
而现在嘛,这些家伙是缴获了英军的装备,准备用这抹蓝绸带来分清敌我免得误伤?
“一个纪念,大人,绸带做多了,就给大家都发一份,当作今天胜利的纪念。”贞德寻常地说道,仿佛已经把里什蒙当成了她麾下的一员。
里什蒙慢慢地瞪大眼睛,比起布兰度的锐气,眼前的少女至少要比他锋利十倍不止。
一个女拉海尔,但比男版的会团结人。里什蒙想,那个扮成英军的主意准是布兰度出的,她能聚集到这样的谋士,自己还是个有英雄模样的领袖,着实不可小觑。
“很好。”里什蒙便跟着他们走进作战室,房间里的人对他投来各异的目光。
譬如阿朗松公爵和拉法耶特元帅,他们被俘虏的时候,里什蒙似乎还在为英军效力,这两个人的目光就不太友善。
又譬如拉海尔,这家伙正面击败过里什蒙,看他的目光就很是轻蔑。
德·梅斯身边的那帮“英军”对他的态度倒是不错,可他们都及不上这三人的地位,只能呆在外围。
里什蒙便抖擞了七分的笑意,坦荡地走过去一一问候。阿朗松的冷遇,拉法耶特的讽刺,拉海尔的蔑视,都让他逐一化解。
然后,他才满面春风地,向贞德和布兰度说:“二位,我带来了一千个布列塔尼的棒小伙子,个个着甲。不知道你们今天的计划是?”
布兰度点了点头:“您给了我们一个惊喜,里什蒙大人。不过计划,还请今天的总指挥同你来说。”
里什蒙心想,这是
要为那个女孩建立威望了,便看过去,谁知道贞德却没有开口的意思,而是看向了别处……
“很好,里什蒙。”拉海尔平静地说道,“让拉海尔为你讲述一下,女孩那个疯狂的计划……”
里什蒙第一次,险些没绷住脸上的笑容,但接下来他听到的内容,让他的努力彻底白费。
“这是……自杀!”里什蒙惊叫出声,“天啊,对面就算没了法斯托夫,也还有塔尔伯特,你们怎么能把他们当作,当作……”
“当作你么?里什蒙?”拉海尔随口问道。
“好了。”贞德阻止了拉海尔,“拉海尔将军,请让里什蒙大人静一静。”
拉海尔略一颔首,便倨傲地坐下。
里什蒙扶着额头,汗水涔涔直下,打湿了他挂在颈边的蓝绸,也浸透了他礼服的花边。
“你们都疯了吗?”他喋喋不休地问道,“我的老伙计们,还有今天才见到的两位朋友。这是个蠢问题,你们千万别回答,可我还是想问,你们都疯了吗!”
“这是让娜,指给我们的胜利道路。”布兰度在他身边坐下,“你可以选择留守,里什蒙大人。”
“让我问一个真正的问题吧。”里什蒙虚弱地说着,“你们都支持这个方案?”
布兰度坐正,郑重地答道:“是的。”
他的目光扫过全场,就连一旁走动的军官们也都伫立下来,予他肯定的回应:“全都如此。”
“好气魄!”里什蒙如猛虎一样地抬起头,撕裂了友善的伪装,眼睛里放出饥饿的光。
“比起老爷脑子里的常识,老爷更相信自己识人的本事。这一把,我跟你们干了。”布列塔尼的将军狠狠地锤着胸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里爆炸开来。
“你可得想清楚了,里什蒙。”拉法耶特敲了敲桌子,“你的本钱可不多了”
“不用想!我亚瑟·德·里什蒙,生来锦衣玉食,享尽荣华富贵,每次失败都要重新站起。绝不会在这种英雄气概面前,还去算计什么鸡毛蒜皮的利益!”
“好!”贞德一拍桌子,“有了您的加盟,咱们的胜算足足涨了两成,有十二成那么多啦!”
“哪有这么算的。”拉海尔摇着头站起来,“事不宜迟,拉海尔命令你们……”
第一抹阳光打在城墙上,在台阶上拖出狭长的影子,同拉海尔掷地有声的命令撞在一起:
“立刻出发!”
威廉·伍斯特伴着晨光,下达了今天的第一道命令,英军立即忙碌地行动起来。
驮马发出疲惫的嘶鸣,民夫们迈着沉重的步子,补给车的车轮吱哑转动,这支军队开始缓慢而坚定地前进。
全军士兵两千九百人,北法民夫一千二百人,本地民夫一千五百人,组成了一支臃肿的军队。
后两者是行军所必须的,他们能帮士兵分担许多庶务,让士兵从身体和心灵上都得到放松,威廉心想。
而且他们不会拖累行军的速度,威廉看到一个民夫摔倒在地,挣扎了两下没爬起来,许是前天淋雨受了病,便被几个士兵拖到一边去,很平静地用矛刺死了,扔在路边。剩下的民夫便悚然着,透支出更多精力。
英军的行军速度就靠着这样的牺牲得以维持,若真有了推车的缺额,也有英军毫无怨言地顶替进去。
这种事大概是不对的吧,威廉心想,但在这种互相残杀的地狱里,又有什么事是对的呢?
这种问题要是出口,法斯托夫满会敲他的脑袋,然后怒斥道:“当然是胜利。”
但现在不可能啦,老头子已经没有敲打他的力气了,威廉·伍斯特也不再是他的侍从,而是这支军队傀儡一样的主帅了。
昨天走了二十五公里,今天只要赶二十公里就行,无论如何,法军不可能在傍晚前追上我们。威廉排空杂念,给自己打着气,心想赶到图雷就是胜利。
法斯托夫已经把一项项的机宜都口授过了,塔尔伯特伯爵也在一旁帮衬,更可喜的是,在浓烈的危机气氛中,英格兰的士兵们也团结在一起,没有闹出事给他添乱的,因而威廉忙碌了一上午,越来越得心应手。
“这里就是帕提平原了?”他询问着身边的人,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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