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布兰度回头望了一眼,阿朗松公爵正把他的堂兄从泥地里扶起来:“活下来的人会感谢你的,让娜,虽然时间上差了少许,不过我们的计划中,本来就没打算靠【陆军】制胜啊。”
随着他的话语,卢瓦尔河上浮来一片嘈杂,数十条半载的舟船鼓着风帆,朝圣卢堡的方向直驰而去。
年轻气盛的元帅正站在船头,不着片甲,仍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他高举着头盔,朝岸上大声喊道:
“感谢诸位的奋战!这一战的致胜一击,就交给我吉尔斯·德·蒙特莫朗西·拉瓦尔吧!”
贞德小声地说着:“吉尔的全名原来这么长的吗?”
“让他听到他会伤心的,你有点失职哦。”布兰度提醒道。
尽管是逆流而上,但是乘着今日的西风,船队仍然比密集结阵的英军快了不少,很快就超到前去,这时候英军的队列便开始有些慌乱了。
船上载着不易从滩涂上拉过去的云梯和攻城锤,节约了大量体力——这些虽然要紧,但还不是英军紧张的原因。
他们真正感到恐慌,是看到法军的船队不顾搁浅,强行地闯进护城河之后。
搁浅的帆船都成了巨大的壁垒,这让城墙上的英军弓手难以支援,而且法军还从船上拖下来十几辆厚重的战车——就像法斯托夫将军常备的那样!
然后,这支敌军就这样排成车阵,扎在了圣卢堡的城门之前。没有堵死,留下一道缝隙,如果有自信能被法军捅上几矛再吃一波弩箭齐射而不死的强人,完全可以逃回圣卢堡。
英军的阵型终于溃散了。
布兰度感慨了一句:“沿河横车,这是刘寄奴的却月阵啊。”贞德偏头看着他,他只是笑着说道,是发动总攻的时候了。
面对彻底逃跑的敌人,武装市民们爆发出无限的勇气,仿佛吞噬一切的蚁群般追了上去。不时有英军掉队,然后像是落入卢瓦尔河的石子一般,一个水花后就消失不见。
但还不够,跑在前面的大约两百英军还能看到一丝希望。
他们是丢掉了武器和装备的聪明人,不但要跑赢法国人,而且跑赢了他们的同袍。
虽然巨大的包围圈已隐然成型,但是在东北角,那个远离卢瓦尔河,擦着城墙而过的角落里,还有一丝生机。
只要冲过去,绕圣卢堡半周,就能从东门逃回——
跑的最快的英国人忽然停步,他的肩膀被身后的队友撞了一下,瞬间他拼死保卫的领跑位置就被夺走,但他已无所谓了。
逃兵们先后放慢脚步,绝望从他们心头升起。
一面蓝旗,镶着金鸢尾花的蓝旗,正从他们唯一的生路上疾驰而来。
“国王陛下的御前侍从,圣女大人的骑兵队长,让·德·奥龙宣告,尔辈英夷必死无疑!”
随着他古朴拗口的话语,上百个武装精良的步战士高声呐喊,举着剑盾迎向了这批手无寸铁的英军。
布兰度叹道:“还是不够整齐,奥龙都喊话了,这时候他们就该全军沉默地杀过来,把英国人像猪羊一样宰杀,比现在这样要帅多了。”
至此,以迪努瓦出击疲敌诱敌,吉尔·德·莱突击断后,森林中伏兵做最后一击的战斗,总算是结束了。
虽然主攻方向和原计划大相径庭,但战果却比之前预计的要好得多,大概确实是因为贞德裹挟了大批的武装市民,在追击战中收到了意外的斩获。
当然,出动市民的缺点就是,没什么俘虏。
只有十来个水性好运气也好的英军,拼死跳进护城河,最终活着逃进圣卢堡。
贞德轻松地举着战旗,催马走向圣卢堡:“这下,我可以履行对奥尔良人的承诺了。”
布兰度谨慎地陪在她身边,提防可能的暗箭。
吉尔将几艘小船链在一起,搭上踏板,很快在狭窄的护城河里造出两道浮桥,二人驾马登上浮桥,贞德便朝圣卢堡喊话:
“投降吧,我以少女让娜,吾王查理,和仁慈的在天的主的名义保证,此刻投降的人,我将保护你们的安全和健康!”
显然,圣卢堡已经没有了希望。三百多人死在堡外,守军的士气理应跌至低谷,除投降外别无他选。
但守军的答复却超出法国人的预料:“呸!”
“投降?我们能守着城墙直到老死!”
答话的军官比出倒v字的手势,贞德生气地转头就走:“布兰度先生,我真想把这些家伙烧死!”
布兰度耐心地劝道:“烧吧烧吧。”
贞德一下拍在他手臂上:“你应该拦住我!”
布兰度却陷入沉思:“道理不对,让娜,他们死掉的数目已经多达六七成,连这样的伤亡都不怕,已经不是一般的精锐了。这不合理。就算他们一贯不守信义,这种局面下也该尝试一下谈判。”
“除非?”
“除非……”布兰度扭过头,看向西北方。
那里是
布萨克元帅负责,阻击英军援军的方向。
贞德扯了扯他的臂甲,布兰度顺着她的手望去,一名骑手正朝他们赶来,那颗闪亮的光头比布兰度手上的咎瓦尤斯还要耀眼。
“糟了。”布兰度喃喃地说道。
——
“好耶!”威廉兴奋地喊着,“我们这就可以出发去奥尔良了吗?”
三千英军列出整齐的队列,接受了摄政公的慰问,法斯托夫正满脸汗水地走回营帐。
“有什么可急的。”将军疲惫地笑道,“我不是说了吗,有塔尔伯特在呢。”
“那您倒是说说,塔尔伯特将军,和您有什么区别?”威廉掏出纸笔,好奇地问道。
法斯托夫挠了挠头:“区别?如果让他和我公平对决,不管多少次,赢的都会是我,可要是指给我们一支敌军,让我们带队解决他,塔尔伯特可比我快多了,那家伙一向激进的很。”
威廉听得连连点头,然后在纸上记下了“善于虐菜”这几个字。
他兴致勃勃地说道:“已经第五天了,这位塔尔伯特将军,想必已经让那些法国人尝到苦头了吧。”
46.我不要伤亡数字,只要圣卢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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埋怨什么的,应该已来不及了。
他可以指责贞德,不该带那些市民过来,搞得现在满地都是累赘。但倒过来想,如果按照自己之前的计划,恐怕没法这么快地歼灭眼前的英军。
他也可以指责布萨克元帅无能,拉海尔怯懦。事实上他确实在心里把他们指责了一遍,不过这也并不能让布兰度好受半分。
眼前的现实,终究无法因为抱怨而改善。
到这时候,布兰度体察到他安排的疏漏了:在圣卢堡战场上,真正能胜任指挥官的,只有吉尔一个人,而他今天早晨分明已经和自己说过了,他的心理状态并不安定。
于是到了现在,元帅一头钻进牛角尖之后,这战场上竟然没有一个能挑得起大梁的角色来。
贞德当然有号召力,可指挥着人相互残杀是一门科学,初出茅庐的她能敌得过凶残的英军统帅么?
也许可以?布兰度抬起头,看着少女关切的脸庞。她是能在历史上创造奇迹的人啊。
贞德向他伸出手,示意让他借力起身。
握住这只手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件事,就像把眼前的责任推给她,万一失败了,那就是命运的嘲弄罢了。
只需要稍稍地,听天由命一下……吗?
许是被元帅身上的绝望气息传染了些,布兰度一咬牙,挥掌拍开了贞德的手。
在惊讶的目光中,他撑着泥地,狼狈地站起,开口,声音仿佛受伤的狼:
“我,有一个建议……这句话你们没听烦我都说烦了,所以,这次我要——”
“下达-命令!”
如果这辆车注定要开进地狱,那不管是缰绳还是方向盘,都要紧握在自己的手里。
“迪努瓦、阿朗松、奥龙。”他直截地点将,“带着你们的部属,向前一公里构建阵地,准备迎敌。”
阿朗松迅速地反驳道:“这不可能,布兰度,他们已经战斗了一个上午!”
迪努瓦却慢慢地点头:“你想赌一把么,布兰度?也不是不行,但你绝对不能抛下市民先走,否则我会……在地狱里等你。”
“我不走。”布兰度说道,“谁也别走,我们就在这里战斗。”
众人一时哗然。
“布兰度先生!”贞德试图唤起他的理智,“你清醒一点!”
“安静。”布兰度怒气冲冲地看着她,“我很清醒,倒是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贞德一时失语,退了半步。
布兰度紧逼上去:“听着,你们没看到刚刚英军的下场吗,一旦我们开始撤退就全完了,五千市民,一千五百个军人,守在这里还有一丝生路。”
贞德咬牙说道:“先生,您不能拿这些人的性命来赌——”
“战争就是要拿人的性命赌博。”
布兰度看着人们疑惧的眼光,他只能说出,一直以来抗拒的那句话:“我是,布兰度·勒曼格尔,以这个名字,我要求各位服从我的命令。”
雅克·科尔轻轻地鼓着掌,虽然他不算数,但奥龙随即低头,向布锡考特的姓氏宣告服从。
迪努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即使如此,我也要告诉你,你给我的任务艰难无比。”
“请勉为其难。”布兰度说道,“在希农的时候,陛下就跟我说了,为了法兰西,我们都要勉为其难!”
迪努瓦闭上眼,把手按在堂弟的头上,和阿朗松公爵一同低头。
最艰难的是贞德了,少女倔强地看着他。
该怎么折服她?强硬?祈求?布兰度拟定了一千个方案,却好像没有一个能让眼前的女孩低头。
于是他放弃了思考,走上前去,在领巾上擦了擦手,然后伸手,拨了一下贞德耳边的头发。
“你欠我一次,让娜。”布兰度温柔地说道,“仅限这个战场上,请成为我的东西吧。”
一抹红霞转瞬即逝,贞德昂然道:“仅限这个战场——”
她凑到布兰度耳边,小声地说着:“我愿意。”
雅克·科尔倒吸了一大口凉气,他对身边捂着后槽牙的王族们推销道:“大人们,你们需要牙疼药么?”
“别说那些有的没的。”布兰度朝他的光头瞪了一眼,“快把吉尔给弄醒,我们现在正需要他。”
47.我不要伤亡数字,只要圣卢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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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隐地,仿佛有整齐的呼喊声从遥远的世界传来,吉尔·德·莱似乎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你醒了。”有人在摇晃他。
睁开眼,是他最反胃的一张脸,光头下一副假惺惺的关切表情,术士晃了晃手,从容地掐灭一支线香。
雅克·科尔油腻腻地说着:“已经不用担心了,德·莱元帅,英国人已经被圣女大人赶跑了。”
吉尔险些吐出来:“滚开,这不可能。”
术士这才露出正常些的脸色:“那你还打算躺多久?”
元帅伸手一挣,猛地站起,一把把术士推开,愕然四顾。
他看见市民们喊着号子,正从搁浅的船上拆下桅杆和木板。滩涂上点着盛大的火堆,一具具尸骸被扔进其中,而他的士兵们则面无表情地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切。
贞德和布兰度,他们并肩站在火前,小声地说着什么。
“吉尔,快过来。”布兰度招手道。
元帅觉得眼前的人有什么不一样了,但又描述不出这种变化。
倒是术士先问:“我的任务结束了么,布兰度?”
布兰度笑了:“不,大师,现在你还有一句话要帮我转达。”
“嗯?”
布兰度用食指慢慢地敲着额头:“告诉,拉海尔,他是被法斯托夫吓掉了卵子,还是生出了保存实力的想法?我和让娜是如此地信任他,他必须拿出所有的部队,让男爵也组织出能走动的伤兵,布萨克最好也将功赎罪,总之,我要让这支英军,塔尔伯特,他的背后出现一千个法兰西的棒小伙子。”
“原话,转告他。”
雅克·科尔戴上了一副痛苦的面具:“拉海尔大人会杀了我的。”
“而我愿意花一百个利弗尔赌你能活下来,快去吧,大师。”布兰度挥了挥手,像是驱赶着一只飞虫。
吉尔·德·莱晃了晃脑袋:“布兰度,我不明白。”
布兰度抬手阻止他:“我会解释的,吉尔,但在那之前,我要替让娜向你道歉,她不该那么粗暴地对待你。”
看到圣女大人在一旁乖巧的样子,吉尔浑身都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喃喃自语道:“我应该是死了吧?这里是我曾经存在过的世界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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