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等分的法兰西圣女 第25章

作者:顾闻涛

布兰度大睁着愤怒且迷惑的眼睛,这些人为什么会在他身上有这种不切实际的期许?

幸好,在事情走到不可挽回的余地之前,有人闷声地开口了:

“拉海尔……相信迪努瓦。”将军在稍稍的迟疑之后,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家伙怕死,无能,一点军事都不懂。但不是会投降的人。”拉海尔肃然起立,“如果女孩一定要诛杀他,那任务必须交给拉海尔。如果女孩不这么决定,那拉海尔命令你们,再给迪努瓦一点时间。”

“不行!”阿朗松公爵不肯稍弱半分气势,“在战场上哪有时间给你浪费!”

“愚谬!你没有资格和拉海尔谈论军事!”拉海尔拍了拍布兰度的肩膀,“两个月前布兰度就预言了今天的形势,你们还在那里妄加揣测!”

在布兰度想起自己当时胡诌了什么来糊弄拉海尔之前,至少他明白了,拉海尔是真的生气,不然将军是说不出这么多话来的。

“哎呀,您真是,每次都让我有新的惊喜呀,布兰度大人。”

布兰度循着这油滑的声音望去,一个醒目的光头钻出了人群,雅克·科尔眨了眨眼:“我来……是给各位送上迪努瓦大人谈判的副本的。”

蓦然间,布兰度想起了雅克·科尔在图尔城的小店里对他说的那些话,他的眼神瞬间犀利了起来,仿佛要用锐利的剑将宫廷术士贯穿。

一切的一切,渐渐地被他串联成线,然后他一把接过副本,在众人的目光中堂而皇之地看了起来,最后坦然地说道:“我明白了。”

38.投降是我们法兰西的传统武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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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正午,营地里洋溢着食物的香气,孩子们争先恐后地跳下车垒,在树荫里追逐打闹,士兵们也三五成群地坐下,眼前是清波碧草,头顶着蓝天白云。关于挡在前方的强大敌人的忧愁,一时都付于流水。

然而,被士兵们所信任着的,军队领袖们聚集的会议上,气氛却凝如寒冰。

男爵轻轻地咳了一声:“布兰度,别吊大家胃口,说说你明白了什么。”

布兰度将手中的信纸卷成筒:“我明白了两件事,第一、我们必将取得胜利,第二、夏洛特公主恐怕得剃成光头。”

八双眼睛齐刷刷地望了过来,公主惊惶地捂着脑袋:“为什么?”

布兰度这才轻轻地打了个响指:“很好,看来大家对第一条都没有异议。”

太坏了,夏洛特羞愤醒悟,准备拿眼睛去瞪布兰度。

经布兰度这么一打岔,气氛倒是松快了些,像是湖上的坚冰被凿出一道道裂纹。但布萨克元帅随即接过信,苦着脸读了起来:

“劳军协定、仓储划分……这不还是一份投降协议吗?”

布兰度摇了摇头:“您这么说也对,可这封信上没有日期,歪歪斜斜地每一行都写着投降条款,有用的单词只有一个,在字缝里。”

老元帅又瞪大眼睛看了一遍,脱口而出:“勃艮第。”

他随即挠着头发,讪讪地笑了。

听到这个词的瞬间,公主的脸色由阴转晴,拉海尔露出【果然如此】的笑容,吉尔倒是主动要过来信,低头沉思起来。

倒是后颈上冰冰凉的,少女伸手揪了他一下:“解释清楚啊,布兰度先生。”

布兰度缩了缩头,稍稍向后挪了挪,坐到贞德身边:“首先,这封信上说了,奥尔良城降勃不降英。让我做出判断的话,这是迪努瓦大人为了离间英格兰和勃艮第,所做出的……诈降。”

在脑子里得出这个猜想并不难。

只要在座的任何一位,同时能拿到这份副本,收到过雅克·科尔的暗示,对经典的三国问题有所了解,并知道贞德将取得成功的话,任谁都能做出这个结论。

尤其那位拍着脑门,做出恍然大悟状的宫廷术士,简直是装糊涂的天才。

不过布兰度环顾四周,贞德和阿朗松公爵仍是一副不太聪明的样子,他只能继续说道:“想象一下,如果你是迪努瓦大人,带着一千人的军队和几千名征发的市民,面对三千五百英国人和五千勃艮第人的围城。这时候你收到消息,有一个宗教疯子——啊——(贞德在他腰间拧了一下)一位圣女,带着一伙重整旗鼓的残兵败将,前来救援了。”

“你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投降?”布兰度笑着问道。

就算奥尔良会因为士气崩溃而投降,那不也该是在这支援军覆灭之后吗?

吉尔突然要抬起头来说什么,布兰度本能地觉得不好,急忙和拉海尔一左一右地将他按住。

贞德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完全滑入了布兰度预设的思维轨道:“那么,迪努瓦大人的这次投降是为了……”

“撕裂敌人的联盟。”阿朗松公爵如梦初醒地说道,“迪努瓦这家伙,玩心机挺有一套嘛。”

如果说法兰西还剩什么筹码,能用来离间英勃联盟的话,那就只剩下奥尔良城了。

就像法斯托夫用解放的战俘当作利刃威胁贞德,宫相用贞德的事业当作利刃来威胁布兰度一样,迪努瓦把举城归降这一条件当作大斧,狠狠地斩向了栓联英勃两军的锁链。

“可是。”贞德问道,“英国人不给的,勃艮第人敢拿吗?”

“不敢。因为什么?”布兰度进一步设问。

“因为他们怕啊!”布萨克元帅笑道,“谁不怕英国人呢?”

“这怕里面有什么?有怒!”布兰度一挥拳,“我们要和迪努瓦大人一起,把勃艮第人的怒勾出来。”

“不过,”他对提着面包篮的珂赛蒂招了招手,“现在是吃饭时间,就算法斯托夫亲自带队奔袭过来,我也得先填饱肚子再说。”

众人各自称是,从珂赛蒂手上分领了面包,顺便慰问一番辛劳的小修女。

一阵和煦的春风吹过,布兰度却打了个寒颤。

很快他感到肩膀一沉,一领披风围了上来,带着淡淡的体香。贞德在他耳边轻声说着:“你后背湿透了,布兰度先生。”

“让娜,我在害怕。”布兰度诚实地说道,“再说下去就得露馅了。”

“没事,我也很担心。”贞德靠着他坐下。

“你不行。”布兰度摇摇头,“你是圣女贞德,我们的旗帜和心脏,是注定要做一番伟业,让从今往后一千年,每个提起法兰西的人都会想到你名字的。”

贞德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背心:“啊,你明知道我听不得这种话的!”

“咳。”吉尔·德·莱小声地说着:“圣女大人,布兰度,我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布兰度无所谓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不,吉尔,你

来的正是时候。”

年轻的元帅小心地坐下:“你刚刚撒谎了,布兰度。”

“是的。”布兰度坦然承认,“那只是最理想的一个结果。”

“勃艮第人,他们本来就没什么野心,英国人稍微敲诈一下,他们就连巴黎城都让了出去。要是说他们会为了奥尔良城和英国人翻脸……迪努瓦大人和我们得通力合作才行。”

但吉尔并不满意,他盯着布兰度说道:“布兰度,世界上不是每个人都像圣女大人这样干净的。有的人,如果他们在奥尔良的话,会用一切有利条件来抬价,然后向英国人投降的!”

这是极其恶毒的指控,不在场的迪努瓦无从自辩,贞德立即开口训斥:“吉尔!”

后者只是摇头:“我知道这句话会让你们怎么看我,但现在的法兰西就是这样,圣女大人。就算我相信您,暂时相信这支军队里的人,我也不可能相信别的友军,这就是现在的法兰西:一厢情愿地敞开怀抱,迟早会被别人捅上一刀的。”

“那就让他们来吧!”贞德提高了嗓门,“只要还有一丝可能,就让我去做这个相信他们的【愚者】!”

“布兰度,你倒是劝劝圣女大人啊。”吉尔转过头来,寻求帮助。

骑士团团长却没有回应,午后慵懒的营地里,一时间只有一缕羞涩,且清脆的女孩歌声。

“听吧,吉尔。”贞德微笑道,“现在是主后第1429年,我们的国家已经到了毁灭的边缘,可是还是有孩子在歌唱,就像一个和平年代的孩子那样,充满希望。”

“为了守护这种希望,我不介意独自走进绝望的荒野。”贞德朝众人挥了挥手,“各位,我们继续开会!”

吉尔叹了口气,从怀中抽出来一张纸牌。布兰度好奇地问道:“那是什么?”

小元帅摊开手:“她不是对未来茫然无觉的愚者,她是代表了无穷希望的【星星】啊。”

布兰度笑了笑:“你看,我岂不是拿她毫无办法么。”

九人会议重新聚集起来,贞德开门见山地说道:“诸位,很抱歉这么说,但我已经得到了上帝的指引,决定已经做出了。”

“你说,我们做。”阿朗松公爵立即表示了支持。众人也先后应和。

“布萨克元帅、拉海尔将军、阿朗松大人。”贞德点将道,“你们带着骑兵,跟我找一条路,先进入奥尔良,联系迪努瓦大人。”

敌军的围城军队终究不到万人,仅出动一支骑兵小队还是很容易进出围城的。

“德·莱元帅,布兰度团长,洛塞尔大人,你们带着后续部队随后跟上,我们会和迪努瓦大人一起找机会接应你们。”

吉尔领命称是,贞德特意把三名可能干扰他指挥的大将全都带走,同时留下男爵和布兰度,就是为了方便他统一指挥全军。

倒是布兰度举起了手:“让娜,我有个意见,不过我随时可以不同意我的意见。”

贞德忍不住笑了:“请说吧,团长大人,您的意见我一向看重的。”

“请让我……走在你们前面。”布兰度咬牙说道,“迪努瓦的行动都是我做的猜想,反正在行军上用不着我,我要先到奥尔良去,验证我的判断。”

39.我才是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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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先生自告奋勇的话,应该也不是什么危险的任务吧。”

说着这样轻松的话,贞德随手就打发了布兰度,让他先期前往奥尔良。

比起组织骑兵越过英军封锁线,当然还是单骑出动要简单便捷得多,何况贞德准备带领的骑兵还分属拉海尔和布萨克两方。

等他们做好出发的准备,走进夜晚的原野的时候,布兰度恐怕已经坐在奥尔良城里,喝着晚间的热汤了。

“不过,让娜,我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布兰度近身一步,向贞德耳语了两句。

“我……答应你。”少女道。

然后她指向了九人会议中,仍然无所事事的二人。布兰度笑着朝他们走了过去。

夏洛特公主紧张地扯了扯衣袖,雅克·科尔也装模作样地掏出手巾,擦了下他光亮的额头。

“两位都是耳目灵通的能人。”布兰度开门见山地说,“我非常需要你们的协助。”

“我手上有几位忠于王室的人员,”夏洛特定了定神,用公事公办的口吻说道,“我可以给您写一张条,在您需要的时候……”

“不不不,我可敬的公主殿下。”布兰度摇了摇手指,“这些东西对我恐怕没什么帮助,我需要一位睿智、有行动力、同时还有足够权限的情报专家。”

“和我一起,走一趟奥尔良。”他略微弯腰,伸手向前一搭,宛如在盛装的舞会上邀人共舞的浮华王子。

夏洛特的脸色变了又变,最终凝固成了一张坚毅的面具:“我明白了,布兰度团长,如果这是对夏尔有利的,我陪你去。”

“好!”布兰度称赞了一声,伸手揽上了雅克·科尔壮实的肩膀,“那咱们走吧,大师。”

宫廷术士唉声叹气地说着:“您站出来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跑不掉了。”

公主愣在原地,旋即跺了下脚:“布兰度!”

“安心,安心。”布兰度回头,笑着说道,“我的称赞都是真心的,殿下,只是让娜这边更需要你。请您一定拿出侍奉陛下的干劲,来保护我们的圣女大人哟。”

说罢,他就和宫廷术士各牵一马,乘上了渡河的小舟。

“唉,您真不该欺负公主殿下。”雅克·科尔轻轻地抱怨道,“她不是对您和圣女大人甩脸色,只是不适应军队生活。”

布兰度扬起船桨,推开波浪:“我没有用让娜的标准来要求别人,毕竟是我害殿下沦落到这个地步的,我只是想让她开心点。”

“真的?”术士狐疑地问,“不是拿殿下寻开心吗?”

“不是哟。”布兰度平静地说道。

“好吧,谁让我和您在一条船上呢?”术士耸了耸肩,转身一指,“您看,有人在送您呢。”

布兰度抬头,南望,少女穿着全副铠甲,披着一领素白的披风,骑着雪白的战马,静立在河岸上。

“呵,都说了让她放心了,这女人,有这时间好好休息不好吗?”布兰度啧啧地说道。

“这话要是传出去了,准会让人伤心的嘞。”术士撇了撇嘴。

布兰度笑了几声:“比起那些,我还是考虑怎么活着再见到她吧。”

雅克·科尔惊讶地张大了嘴:“您居然觉得见迪努瓦大人这么危险吗?我以为您是个不会冒险的人物才跟来的。”

布兰度点点头:“我当然不会冒险。”

也许贞德这种傻姑娘在日后总会为她的胸襟吃亏,但不该是在奥尔良,既然历史上她能在此一战成名,那么能孤军坚守奥尔良的迪努瓦,怎么也不至于是一个像宫相一样的烂人。

所以他云淡风轻地说着:“以这个任务而论,阿朗松大人自荐的时候有九成的风险,我自荐的时候有一成的风险,若是再加上……早就知道一切的您,风险更是连半成都不到了。”

术士拍了拍身边的马,轻声叹道:“原来如此,您不是为了确认迪努瓦大人。”

“这一趟旅程,是来确认我的身份的吗?”雅克·科尔十指交叉,十枚戒指挤在一起,摩擦出令人牙酸的声音。

“你应该预料到有这一天,不然你何必在图尔城提醒我呢?”布兰度从容地说道,“你给我送了礼物,送了提示,我会感激你做的一切。”

“但不影响你怀疑我。”术士笑道,“刻薄寡恩,您和陛下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船轻轻地停下,布兰度牵马登岸,腾身上马:“大师,请。”

雅克·科尔紧随其后,用不逊于他的利落登上了马:“团长先请。”

二人催马前行,术士便开口说道:“虽然我是个炼金术士,也是国王陛下的廷臣,但我同时还是个商人嘛,商人哪里都去一点,有些不愿透露姓名的朋友提供消息,不是也很合理吗?”

“合理。”布兰度承认,“但是大师,您觉得我是可以用言语说服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