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闻涛
虽然他们自己的指挥有百分之九十九的问题,难道西吉斯蒙德这个主帅就没有百分之一吗?
将来还会有:好人勒内在他鼓动下试图统一洛林,当场被勃艮第公爵抓起来割地赔款。等到西吉斯蒙德死了,勒内才同妻子一起,打败了其他的宣称者。
那么布兰度便想着,反正已经这么黑了,再黑一点也没关系吧?就把自己的霉运,也甩到这位无冕之皇头上吧。
他这几日,着实是忙得焦头烂额。
从好的一面看,贞德在走之前,已经带上了她能携带的最大兵力,最多物资,比起历史上四处赊欠,只能招募三百人的窘境好得多。
但换句话来说,布兰度的操作空间,已经被挤压完毕了。再无可征之兵,可用之粮。
奥尔良方面,被王室的征兵官和征税官压榨了一道,迪努瓦刚刚发信解释,奥尔良已无力增援。
就算没有国王掣肘,奥尔良这时也要收冬小麦了,对于战火中苦熬的人民来说,这一季的粮食确实是重中之重,布兰度不能奢求更多。
敌军的兵力优势全面铺开,西至奥尔良,东至洛林,可用的友军都被缠住。虽然在过去的一年,法军光复了六分之一的国土,但至今这些土地又反过来成了负担。
如果接下来没有转机,布兰度也不得不付出打破坛坛罐罐的觉悟——抛弃香槟,撤销对勃艮第的攻略,遵循存人失地人地皆存的原则。
好在现在还能犹豫。布兰度相信贞德的能力,更相信骑士团的老兵,应该能给他充足的展布时间……说到底,打仗之前不耍点盘外招,布兰度浑身不舒服。
而这一切,都随着乔万尼的报告声拉开:“侯爵大人,罗马的使团来了。”
“神圣的那个。”意大利人补充道。
布兰度倒没露出对西吉斯蒙德的半点不屑,而是立即组织人马,出郊相迎。
黄底黑鹰旗迎风而来,过去的神罗以红底白十字为国旗,而到西吉斯蒙德继位,他便把这只著名的黑鹰设作了国旗。
不过布兰度尊重的可不是这面使伏尔泰狂喜的旗帜,而是随之而来的一面,团龙火十字旗。如燃烧的旗帜之下,一身素白的骑士翩翩而来。
他所重的不是这旗帜代表的国王,而是特使本身:
“匈雅提阁下,我期盼您的到来,简直像是农民期盼春天的雨水一样呀。”布兰度大笑着迎上前去,握住了特使的手。
匈雅提·亚诺什,这位龙骑士团的明星,闻名东欧的纯白之龙,既不受宠若惊,也不盛气凌人,只是谦和地下马,用得体的语言,代他所效忠的君主表露敬意。
也难为他背下那些套话,匈雅提先追溯了布锡考特同西吉斯蒙德的传统友谊,又称赞了法兰西人为秩序世界的贡献,再感谢了布兰度与圣女对胡斯派的声讨。
骑士团的翻译翻得磕磕绊绊,还是匈雅提换成法语表述来意:
“而事实上,大人,新的十字军即将召开,我奉吾王之名出使,就是希望能敲定您这方面愿意为天主奉献的份额。”
匈雅提毫不尴尬,并不因这催债式的发言而感到羞耻。毕竟布兰度之前在莱茵河畔大捞好处,就是打着讨伐胡斯的名号,如今十字军开始筹备,他出一份力,也是理固宜然。
但布兰度更无廉耻,他一确定了匈雅提的法语水平,便即排开翻译,亲热地拉着匈雅提入内,同时开始诉苦。
布兰度也是理直气壮的,我难道不想去十字军刷声望吗?等刷声望刷到活圣人的地步,何止是明媒正娶贞德,一次性娶十几个都不费劲!
也就想想,上面的话还是不能说的,但布兰度的借口还是很多:英国人打着十字军的旗号不干人事,勃艮第人屡屡犯境,残酷压迫准备参与十字军的自己,国王忌惮自己的力量,给香槟很多的限制。
要不是来的路上听说法军已经打破了第戎,在围攻沙隆和贝藏松,匈雅提几乎就要被他说动。
纯白之龙只能双手一摊:“就算如此吧,大人,法国的局势是基督徒的内战,我会为您祈
祷,陛下会期盼您获胜,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相比起正在纠缠的多股势力,急需声望的布兰度确实是最好的合作对象。但西吉斯蒙德连自己老家被吞并都管不了,哪还顾得上帮助别人?
“不,匈雅提阁下,您还没注意到,睿智的西吉斯蒙德陛下,已经探明了我最需要的援助,并教您送了过来。”
“哦?我还不知道,我带来了这样宝贵的东西。”匈雅提笑道,“那是什么?”
布兰度伸手一指:“你。”
一阵沉默中的对视。
匈雅提已收到了暗示:他是西吉斯蒙德的王室侍从,是代罗马人民之王游走四方的亲信,如果他站在法兰西,不,站在布兰度这一边……
既可以代表西吉斯蒙德的支持,供布兰度空手套白狼。也能在危急时刻断尾求生,无非就是让陛下的名声再坏一些,同勃艮第和英国人关系再差一些。
可以答应,匈雅提想,但不能太轻易,否则这位阴险著称的勒曼格尔大人一定会得寸进尺。
他便沉吟道:“感谢您的好意,但我恐怕……”
“千万别答应他!”一个惊慌的声音响起。
布兰度扶额回望,正一片火红的头发倒吊下来,崔丝汀挂在会客室的窗外,手舞足蹈:“我的天呀,稍微不盯你一会,你就出来找男人了,我的直觉果然是对的……”
这还是第一次,布兰度感到如此无力,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自顾自展开捉奸的精灵。
匈雅提倒是真心实意地笑了:“其实一开始我就想问了,勒曼格尔大人,您的身上有奇怪的龙血,对吗?这位精灵女士也是一样?”
纯白之龙眨了眨眼:“您可以将这问题的答案,当作雇佣我所付的报偿。”
布兰度感谢了匈雅提的大度,回过头狠狠训斥了崔丝汀。
他旋即便大办宴席,恭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的使节。既是向他的支持者展露信心,同时也只有少数人明白,这场宴席假装是朝英国人和勃艮第示威,但实际上最要紧的,恐怕是为了震慑法国的国王。
不管来的是龙是狗,本来都是要这样办一场的,但来的既然是匈雅提,布兰度就要靠着这位豪雄,做一篇更大的文章。
话说回来,匈雅提的全名匈雅提·亚诺什janos,换做法语,便是叫“让·匈雅提”的,布兰度一想通这点,顿时觉悟,要想尽办法把他收入麾下!
某种意义上,崔丝汀倒也没说错,布兰度看重匈雅提,可不是因为他是西吉斯蒙德的特使:
比起斯福尔扎只在意大利称雄不同,这位匈雅提,在随后的三十年间,将汲取斯福尔扎和杰士卡的全副战术,融会贯通。只要君主不白给,打奥斯曼的十万大军就像打孙权一样轻松。
若在这时的欧洲只选一位名将,排除掉私心的贞德,布兰度绝对会将他推上首位。
随后的几天,宴席继续展开。
有了来自神罗官方的噱头,再去找商人们谈风投就方便得多,而只要现金到手,布兰度便能以此作为支点,撬动全香槟的战时动员能力。
妇女们被组织起来缝补旗帜,孩子们被组织起来传扬消息,做出数千人云集的声势。每天早晨似乎都有军队从南方赶来,汇入夏隆的军营。
而这些都被人们看在眼里,数不清的喉舌将之传向远方。使骑士团的朋友振奋,使北面的敌人忌惮,更使某些人惶惶不可终日。
在这样的准备中,布兰度收到了最关键的消息。
“唔,夏洛特临盆了么?我是该去一下。”
“安全?你们倒不用担心我啦,我肯定会做好安全防备的,毕竟夏洛特身边都是王室的人,我也有所准备……”
但小修女还是坚定地劝告他:“我们是觉得您的防备太过了!”
她拆下布兰度的全身甲,又斥散布兰度准备的卫队,并忠恳地劝服了布兰度,更不需要带匈雅提阁下作为随身护卫!
33.咲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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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兰度还挺遗憾的。
匈雅提先生在神罗宫廷里,本职便侍卫长一类,是赵子龙般的人物。将白盔白甲的匈雅提带去,说不定可讨个好彩头,保着新生儿在难产中杀个七进七出。
不过终究匈雅提只是客将,是要在战场上大用的,真当作侍卫,未免也太不庄重——而且兆头对夏洛特也不好。布兰度提出这一夸张请求,其实是佯装拆墙,实则破窗。
“那你随我去,总行了吧。”他笑着对珂赛蒂发出邀请。
比起现在所请的一切“训练有素的医生”,一个会施放神术的修女,无疑对夏洛特的安全更加重要。
或是因为珂赛蒂曾同公主在医院共事过,既没有亲密到能共享布兰度,也没有疏离到可以全不在意对方,她对怀孕的夏洛特一向纠结。但布兰度下了决心,又施出手段,小修女终究还是屈从了。
布兰度倒也不是不想照顾她的感受,可孕妇生产,便是这时代的生死大事,不容疏忽。
随后他们便前往修道院。
夏洛特的仆妇玛莲娜出来迎接。这是一位粗壮的妇人,在奥尔良的时候便帮公主提粥桶,一路走来也对她多有照顾,但不管有多亲厚,在封建主义的光辉下,终究主仆有别。
见布兰度到了,玛莲娜的脸色便缓和了几分,再看到一旁的小修女,她的眼睛更亮了。
“麻烦您了,洛塞尔小姐。”这妇人也是见过珂赛蒂施术的,很清楚这时候增强产妇的体质有多重要。
珂赛蒂有些畏缩地点了点头。
“好了,先带我们进去吧。”布兰度道,“最近没什么事吧。”
仆妇低下头:“最近发生的事,我们都没有同公主谈过,昨天陛下来了信,我们也留下了。但她……很聪明,或许能猜到。”
“来信了?”布兰度霍然停步,用冷厉的目光扫视玛莲娜,以及周围的侍女们,“夏洛特至少还要休养几周,等她安全了,你们便把信给我。”
仆妇们迟疑了一阵,但终究还是俯首。
布兰度便堂然入内。
他对夏洛特身边的掌控,其实比珂赛蒂想象得要深。毕竟,为夏洛特服务的人都能看出,相比于国王的权势,布兰度的权势对她们,及她们的女主人要关键得多。
虽然或仍有人抱有异心,但以布兰度的个人实力,远不至被一两个女刺客所威胁……不过如果是女刺客,可能忧虑的另有其人。
产房里热腾腾的,点足了火,这时的人都觉得高温对产妇有利。粗略一看,围在夏洛特身边各显神通的助产士足有三十多位,有的唱歌跳舞,有的鞭打己身跪地祈祷,最要紧的还是有两位健壮的助产士,借出她们的大腿和胸膛,支撑着夏洛特下身悬空,试图利用重力帮助分娩。
这已经是布兰度筛选出来,最靠谱的的人选了,都下令教她们沐浴更衣以便卫生。
像一些要布兰度购买玉石以助产的,他也考虑到这是常识,可以给夏洛特当作安慰剂的,也缴了这份智商税。
但最离谱的是遇到申请,要支领两个新鲜的女囚,施行什么以死换生的仪式,据说在德意志还很流行,遇到这种骗子,实在是只能重拳出击。
借着热水清洁完毕,布兰度也收住回忆,遥望人群中心。
无扣的长袍松垮地挂在公主身上,她一脸痛苦地嘶吼着,布兰度便领小修女过去。
虽然满屋都是衣衫凌乱的女人,但这时可没人敢训斥侯爵,他身上散发一股不容质疑的威势,直走到公主身边,伸出手供她抓住。
“我在。”布兰度道。
他倒是希望看到自己对夏洛特带来什么激励,不过公主只是像撒娇一般,喊声变得更大了。
布兰度没经历过这样的场面,但从助产士们的语气来看,分娩是顺利的——尤其是持产钩和准备针刀,用来处理难产的那几位闷闷不乐,布兰度便感觉大有安慰。
珂赛蒂低声默祷,一阵白光微微地泛在夏洛特皮肤上,教助产士们都吃了一惊,纷纷议论着天使之类的话。夏洛特得此帮助,握着布兰度的手都松了一分。
有负责按摩的助产士,大着胆子对布兰度提议,说教产妇受痛呼号,是对母亲与孩子原罪的赎偿,反对这种痛楚就是反对上帝。布兰度觉得很有道理,便命令她滚出去,到地牢里好好替公主赎几天罪。
然后,仿佛是先前那个被扔进地牢的人,她的理论生效了一样,献祭了这两人后,夏洛特终于得以顺产。
“头出来了!”助产士们欢呼着。而夏洛特的嘶喊陡然加剧。
布兰度旁观着这一切,挺奇怪的,往常勾起他情欲的身体就在身边,这时候却没有一丝悸动,继之而来的却是感动和怜惜。
不知道过了多久,孩子完全出来了,是个女孩,皱皱巴巴麻麻赖赖的,一点也不圆润。
布兰度一时有些生气,全无当了父亲的实感,甚至还想来一出刘备行为。
他也有理由的,为了生这孩子,不仅教夏洛特平白吃
苦,更教她旷工很久,同国王疏了往来,使夏尔做出一系列蠢事,陷贞德于险境。
那摔一下这孩子,再怒骂一声:“为这小女,几损我两员老婆!”或许也是正常反应……
但助产士们的惊呼,一下就将他惊醒。
“怎么没哭啊!”
“这孩子呼吸得出来吗?” 助产士们都慌了手脚,谁能料到前面那么顺利,可她们的赏钱——不,是小女孩的性命却急转直下呢?
夏洛特正喘着气,这时也惊惶了,忙催促布兰度带珂赛蒂过去。
布兰度早就起身,排开众人,直赶到女儿身边,看见她的胸口微微起伏,口唇也蠕动着,但就是哭不出来——也就意味着她的肺没有打开,没能畅快地呼吸。
他有些发急,即使知道这样做是无用的,他也伸出手,想要触碰这个幼小的生命。有意无意地,孩子的小手挥舞上来,碰到了他的手指。
那一瞬间,一股熟悉至极的感觉涌上心头,而周围瞬间安静下来。
时间被停止了,出手的却不是布兰度。
而后,在独属于父女二人的时间中,这孩子发出了来到世界上的第一声啼哭。
啊,这是我的孩子。布兰度恍然醒悟,旋即便止不住地大笑起来。
回到现实,助产士们都吃了一惊,但旋即又为孩子的正常反应欢呼相庆。布兰度很感激她们的努力,都许诺了赏格。
而夏洛特这时已理好了头发,勉力坐起,朝助产士们吩咐道:“都出去吧。”
她的命令似乎比布兰度还有威严,她们都讪讪而退,只留下公主的贴身仆妇们,还有不知所措想要离开,却被夏洛特勾指留下的珂赛蒂。
“您……不是外人。”公主犹豫地对小修女说。
“让我看看她。”夏洛特又道,布兰度看着公主的脸,那上面复杂得容不下任何表情。
在仆妇的帮助下……或者说仆妇们在布兰度扯后腿的情况下,他们裹好了女婴,递到公主身边。
夏洛特接过襁褓,痴痴地看着,蓦然间,两行眼泪止不住地流下。
她咬着牙,很用力地同她自己的情绪对抗,抱着孩子的手却始终轻柔。布兰度在她身侧坐下,转过的心思同样复杂无比。
他接触的女性各有千秋:贞德将他当作理想的同路人;崔丝汀对他是走投无路兼有同病相怜;珂赛蒂是依附夹杂着依恋;摄政王妃……至少大家都很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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