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骗师的第九周目 第5章

湊阿库娅疑惑起来，保持着洋葱埋在手臂里的姿势，偷偷地转了一下头，露出一点左边的眼睛，看向自己身边的位置。

在那个方向，雨宫莲并没有看他，而是把椅子转到了面对湊阿库娅的方向，坐下来后半转身和后座的那个留着棕色长直发的帅哥攀谈起来，似乎是打算借教科书一起看。

不管怎么说，没有当众造成两个人早就认识的误会真是太好了。

湊阿库娅一直看着雨宫莲的方向，慢慢的把头抬起来，仿佛这样对方就无法发现一样。

当鸵鸟不是长久之计，现在是上课时间，保持那个样子会被老师盯上的。

【诶？那个是......】

非常认真的观察着雨宫莲动作的湊阿库娅，突然间发现对方右边肩膀的衣服打湿了一片——光坂的校服是浅棕色的，如果被水打湿的话会非常容易看出来。

这个时候，雨宫莲和后座的那个男生的对话传进了湊阿库娅的耳内。

“那个，姑且我想问一下，借书的话还是和右边座的同学借比较方便吧，为什么选择向我借呢？”后座的男生平和的说道。

“啊！真是不好意思。”雨宫莲微笑着回应道。

后座的这个男生非常出乎意料的没有跟风带着恶意和偏见来看待他，所以雨宫莲也非常随和。

“有些难以启齿呢！实际上，我是不太擅长应付女生的类型。”

【骗人！】

湊阿库娅瞪大了眼睛，连忙捂住了自己的嘴，险些脱口而出。

这一刻，她明白了一件事情。

转校生雨宫莲，是一个说谎不眨眼的大骗子。

卷一·人间四月芳菲尽 : 第八章 自知之明雨宫莲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固有印象，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

这种印象源自于通过不论正误的信息，自发产生的主观臆断。因而一旦成型，这种固定印象往往很难打破。这个时候会变得反而完全无法吸收别人的观点，毕竟比起相信别人，大家更愿意相信自己。

因此得出结论，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已经成型的固有印象，只能由自己来打破。

正因为其非常困难，所以在这份顽固的印象被打破之后，迎来的将会是非常强烈的反差感

湊阿库娅此时就体会到了这种反差感。

那个叫雨宫莲的转校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对女生苦手的人。毕竟她自己已经亲身体会过了那种【明明语气温柔脸上带笑，却能压得人抬不起头】的沉重气势。

携带恶意而令人生畏的人常有，带着善意给予压迫感的可就不常见了。即使杂鱼如湊阿库娅，说不清那种感觉，也能体会到其中的厉害之处。

明明被大半个班级的人携带恶意注视着，却依然可以坦然自若，甚至还特立独行。雨宫莲的自我介绍很短，而且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带着浅笑，但几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他传达出的——没有兴趣和你们任何人结交——那种傲慢。

若非如此，也不会一开始在湊阿库娅心中坐实极道成员的恶名。

不过现在，这份印象被改变了。

虽说以湊阿库娅的杂鱼社交力，读不到“故意给她压力让她看不见雨伞倾斜”这一层，但是“雨宫莲其实在很多方面都关照着她”这一点还是被理解到了。

但也由于解读除了差错，所以湊阿库娅没能真正理解到雨宫莲那种完全自我的性格。在此时的湊阿库娅眼里，雨宫莲是那种明明心怀善意却喜欢施以恶言的别扭性格——俗称傲娇。

但实际上，真正的雨宫莲是，在他的眼里，无论是关心某人还是痛揍某人，其实都是出于一己私欲，是完完全全的他自己的事情，和被关心或者被揍的那个人无关。

因此他也不会去理会自己的关心别人是否愿意接受，是否为别人带来了困扰。所作所为全凭好恶，图的是自己心里舒服。

但是与之相对的，虽然雨宫莲把由己及人的行为都看作一己私欲，与别人无关；但是如果是由人及己的行为，那很抱歉，无论是好是坏，他样样都要计较。

从这个角度来看，没错，他是个彻头彻尾的双标。

正如上边所说，雨宫莲一直都是很有自觉，他自认自己是一个极端自我的家伙。

然而，这样的认知未免太过深刻，就算是关系亲近之人，涵盖父母在内，又有几个能把一个人了解到这么精深的层次呢？

有且只有某些脑子有问题的人，才会在闲得蛋疼的时候自我剖析到这种程度。

以此类推，那些能够在小说里塑造出多个丰满人设的家伙，脑子不是一般的有问题。

所以其实湊阿库娅所认知到的雨宫莲，反而是最普遍的那个形象。空白兄妹也是这么看待雨宫莲的——一句话概括：明明很关心人却不喜欢承认的蹭得累。

【真是一个从容又强大的人。】当恶名昭雪，恐惧散去，湊阿库娅的视角随之变得清澈，若是没有了恶意，承认对方的优秀便成为了一件简单的事情。

雨宫莲面对外界恶劣环境所表现出的从容，毫无疑问是社交杂鱼湊小姐所向往的。

湊小姐“悄悄”观察着雨宫莲，对方此时貌似已经和自己的后座混熟了，以共同看书为名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心中的压力刚刚消失，正是放松下来思维发散的时候，湊阿库娅忍不住陷入了自己化身强强Lady社交达人的遐想。

“湊（Minato）！”然而就在她分心的时候，川上贞代老师把她叫了起来。“你来回答一下黑板上这个问题。”

“是！”湊阿库娅猛然惊醒，手忙脚乱的站起来，应了一声之后陷入沉默，低着头玩校服的衣角，一副放弃治疗请责罚我吧的样子。

让人情不自禁有一种感觉，一旦川上贞代再度开口，不管是不是责骂，她马上就会开始疯狂道歉。

自己班上有这么个社恐川上贞代身为班主任自然是知道的，被点名站起来对这个孩子来说会承受比寻常学生更大的压力，所以虽然凑阿库娅成绩不好，川上老师也都是尽可能在课下想办法。

但是今天不一样，这家伙盯着那个转校生眼睛都要看直了！简直猖狂无比！

现在的孩子是怎么回事？社恐就不要这么明目张胆的死盯着别人看啊！更何况这个转校生长得也......

呃......好......好像......还，还，还挺好看的......

川上贞代迁怒式的看了雨宫莲一眼，恰好这个时候雨宫莲也看了过来，两人视线接触的瞬间，川上老师愤懑不平的心态一下子就弱了五六分，下意识的转过头去不敢与雨宫莲对视。

不知为何，她看着雨宫莲的时候心理上总会莫名其妙的有些弱势。

明明她才是老师。

“呲呲。”

就在川上老师陷入小小的自我怀疑时，湊阿库娅听见旁边传来一个声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偷偷扭头望去，只见雨宫莲展开笔记本对着她，横跨两页的纸张上边用很大的字写了很短的一句话——【相信正确而犯罪】。

湊阿库娅一时间有些发懵，正常人都知道了这是在给她透露答案，但是湊阿库娅她，是个和所有同学都没办法好好相处的阴角，这种事情，她从来只看过别人经历。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无法相信自己心中的判断，不确信雨宫莲是在帮她，湊阿库娅下意识的抬起头，试图通过观察来进一步判断当前的情况。

然后视线对上了。

咿！

心中发出一声悲鸣，湊阿库娅紧张之余，总算清醒了过来。

“是......是说相信正确而犯罪......吧。”十分僵硬的将雨宫莲写在笔记本上的短句复述了一边，湊小姐沉默下去，如同等待行刑的凡人。

直到现在，她都还不知道川上贞代问的问题究竟是啥。

“......回答正确。”好在川上贞代并没有为难湊阿库娅，让她坐下继续上课。“所谓的【确信犯】，就是指......”

湊阿库娅长长的吁了口气，刚才她真的是要紧张死了。

渡过劫难，湊阿库娅自然不会忘记功臣。转过头去看着雨宫莲，雨宫莲的视线仍在她这边，视线再度对上，不过这次她没有躲。

有心想道谢，可无奈不是时候。而且另一方面，顽固的社恐症状仍然无论如何都摆脱不掉，不敢与人交流的揪心感仍然徘徊在心头不肯离去。

但是她没有反应，雨宫莲却是对她笑了一下，趁着川上老师视线不在这边，指了指老师，又指了指她，拿着自己的笔记本展开摆出看书的姿势。

意思是让她好好上课，别再被抓到了。

湊阿库娅顿时脸红了起来，因为盯着别人看而被老师抓到叫起来回答问题这种事情，是在太过丢人。

当她再看向雨宫莲时，对方已经转过头去，和后座的男生同看一本教科书。

【雨宫莲同学真的非常从容呢！】

湊阿库娅痛定思痛，也不敢再挑战班主任的威严，虽然看不进书，还是摆出一副听课的样子。

上苍垂怜，除了这个小插曲外，早上的前三节课，都很太平。

卷一·人间四月芳菲尽 : 第九章 世界永远不足够

“今天真是多谢你了。”第四节课是体育课，在正常的公共活动时间之后，就迎来了自由活动时间。

这个时间，只要你没被老师盯上，是允许摸鱼的。

换上了运动服的雨宫莲走到了自己后座的那个棕长直男生旁边，随口聊道。

“说起来我还没请教你的名字。”雨宫莲在全班面前自我介绍了一遍，所以正常交往中的互通姓名阶段被打乱了，以至于他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后座这个男生的名字。

“都已经三节课过去了，我还以为你不打算问呢！”那个男生笑着说道。

“毕竟我有个人的一些小顾虑。”雨宫莲自然没把这份挪揄当真，随意的说道。他一开始的时候就觉得这个男生有些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家伙长得很像雨宫莲昨天见到的学院长。

“不知道你和学院长的关系是......”

“果然被看出来了吗？那么容我正式的自我介绍一下吧。”那个男生闻言笑了一下，调整了一下表情，故作正色的说道。“我的名字是京华，姑且是现任学院长的儿子。”

“我叫雨宫莲，姑且是贵校今日报道的一个普通转校生。”京华当然早就知道雨宫莲的名字了，重新自我介绍一次实属多余。

但是在人际交往中，这份多余却是不得不为的必要之举。

“你这也能算是【普通】吗喂！”京华被雨宫莲模仿他句式的自我介绍逗笑了。

“可事实就是如此啊！我可是不惹麻烦主义。”雨宫莲耸了耸肩，十七年至今，除了一时冲动犯下的故意伤人罪，他在所有人面前的形象都是几近【完美】的。

然而这经由十七年塑造出的【完美】，只需要一次控告就能彻底摧毁呢！

让人不禁感慨所谓的【完美】真是不堪一击，不过雨宫莲也从来不可惜这种东西就是了。

十七年来能让他在意的只有一样东西，那就是印象空间中的恶神。不过到目前为止那家伙都没有要出现的迹象。

已经36小时又47分钟了！

在这宿命般的地点，雨宫莲已经渡过了36小时又47分钟的平淡日常，而不是被拉进什么心灵殿堂里变成怪盗。

联想到昨天在校门口遇到的粉毛超能力者，如果恶神还在的话，就选那个粉毛当游戏对象吧，那家伙一定可以一路平推所谓的恶神然后拯救世界。

啊！真是令人开心的事情。

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年压在雨宫莲身上的压力也在逐渐消失，夸张点说，他现在处于某种亢奋状态也不为过。

“所以说啊！能不能和我说说，你究竟是犯了什么事情被定罪的？”京华靠过来小声的对雨宫莲问道。

经过一上午的相处，能够轻而易举的看出什么极道人员和超级不良的传言都是扯淡。但是越是证实谣言的虚假，反而越是令人好奇事情的真相。

这么一个人，为什么会被判决故意伤害罪呢？

“那个啊！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事情。”比起京华压低声音不想让别人听见的小心翼翼，雨宫莲自己的态度反而非常随便。

“你觉得，亲手毁掉自己孩子的父母，值得原谅吗？”

“......”京华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但却没有开口的意思。

这个问句并不是在询问任何人，只是作为话题的开场白罢了。

“从小对自己的孩子抱有过高的期待，然而当这份期待得到远超过预期的回应时，却开始对其产生恐惧。随后又在这份期待与恐惧的共同作用下，在对待自己孩子冷漠的同时，又将他们推到更加冷漠的生存环境当中。”

“把自身获得的荣光与自己赋予子女的爱相互混淆，直到最后，将自己的孩子逼迫成了光是陌生人出现在视线里就会对正常活动产生影响的重度社会恐惧症。”

“然而哪怕是这样，也丝毫没有心生悔意！反而将一切归结为孩子没能回应父母的期望，施以更加绝情的冷漠。这样的家伙，你觉得应该原谅吗吗？”

“所以我稍微有些没忍住。”雨宫莲轻笑了一下，以此作结。“就是这样一个故事了。”

“......”京华一时沉默，这种事情对于刚认识的人来说，不太好做出评论。

不过可以确定这个故事中的【子女】肯定不是眼前的雨宫莲，毕竟对方的样子，和刚才话语中【光是陌生人出现在视线内就无法正常生活】的重度社恐完全不符。

更何况，光凭对方的一面之词，获得的信息太少了，多言容易出错。

“那这个故事，是路见不平，还是为朋友出头呢？”对于事件本身无从评论，但这并不妨碍京华换一个角度去试图了解雨宫莲这个人。

“......是一厢情愿哦。”雨宫莲自然看得出来京华避免尴尬转移了话题，虽然他对此并不在意，但对方在发言之前会考虑自己的感受，本身就是非常招致好感的行为。

“在这个故事中，包括受害者在内，没有任何人期待过勇者的出现。结果一个鲁莽之人擅自冲上去，把舞台掀翻了而已。”

“就算掀了舞台，一团糟的情况还是一团糟，没有因此失去朋友，已经是最大的幸运了。”

京华一边听着，大概明白了眼前这个家伙的性格——雨宫莲是个非常喜欢自我贬低的人。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雨宫莲的嘴里，当他提及自己的时候永远只会有负面评价，而且是那种超过了谦虚程度的负面评价。

有一个常识是不难理解的，那就是正常人进行人际交往的时候，都会有意识或无意识的凸显自己的优点和魅力才对。绝大部分的人都希望能够表现自己，或重或轻，也正是因为这种表现欲的存在，大家在日常交际中，才会掩盖自己的缺陷，彰显自己的优点。

只有在关系比较好的人面前，才能够比较坦然的将自己的缺点展示出来。

雨宫莲的言行等同于是说“我这人缺点很多的，你还是离我远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