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知
不出多时,船上又下来了几个荷枪实弹的英国人,穿着便装、拎了两把椅子,守在了仓库的门口。
卓一飞心知这些货物虽然值钱,可干系重大、一定没有自己的份了。不过这英国佬难道又要把这一大批烟土输入中国?这可太叫人生气了。
他领了钱,转头在街口扫了这边几眼,还是决定去找自己的好兄弟马如龙。
第八章 人如水
“你说什么?”在水警驻地,刚刚升了职的马如龙拍案而起。
面前的卓一飞拿湿毛巾擦着脸上特意涂深的颜色,眼都不眨地说:“我亲眼看见了,绝对是烟土,船上就有英国人,下来把守的也是英国人。”
旁边也一起胜任陆警高级督察的洪天赐想得多一点,劝道:“阿龙,这种事咱们管不了。英国人跟大清签了条约的,不管是烟土还是什么,都是正常买卖。”
马如龙低下头叹了口气,他何尝不知道呢?
“可是天赐,你是在外国留学回来的,你没见过那些烟鬼是什么样……咱们打海盗那批队伍里小卢的亲叔叔就是染上烟瘾,本来一个比牛还壮、做起事来风风火火的好汉子,不出五年整个人都不行了,瘦成了皮包骨不说,还整天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干,有点钱就要去烟馆。他病了好久,可连家人凑给他治病的钱都被他偷去,最后死在了烟馆门口。
“天赐,你猜咱们中国像这样的人有多少个?数都数不清!英国人的报纸,管咱们叫‘东方病夫’!”
说着说着,他情绪就激动起来。
如果不是生在这个时代的人,很难理解他们对于这个国家的感情。
假如他们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对外面世界茫然无知,那说不定反而轻松,只要一无所有地活、一无所知地死就可以了。
可惜他们已经有了“民族”的概念,也能明白什么是屈辱、什么叫无奈。
“这事我一定要管。”
马如龙最后这么总结,马上就要召集兄弟们往码头杀去了。
卓一飞脑子活泛,当即向两个警察建议:“你们两个当警官的,怎么比我一个做贼的还要鲁莽?你们就说接到线报有人走私,暂且封了他们的仓库做调查,难道他们还拦得住你?”
洪天赐还是皱着眉,回头对卓一飞说:“万一人家不是走私又如何?”
“既然停在香港,那就是还没报关,在通关手续办下来之前,这批货还不知道是不是走私,只是绝对有走私的可能性。”
卓一飞摇头晃脑地说。
马如龙一想这的确是个法子,于是和洪天赐商量着要一起伪造线报、瞒过英国人上司。这其实也不难,俩人升职后一个是水警督察,一个是陆警高级督察,英国鬼佬不会起疑;手底下的兄弟也是各个忠心,线报记录什么的回头再补就可以。
这头商量停当了,马如龙又想起卓一飞干过的事,又向他警告说:“我说,这次可不是小事,你就是偷了那批东西也没处出手,反而要惹得一身腥。”
卓一飞心虚地笑了笑,心说还真是……那批东西实在太烫手啦。他拍着胸脯向自己的朋友保证:“你放心,我卓一飞这个人说一不二,那批货我绝不会动手,哪怕看也不会去看一眼,这总行了吧?”
洪天赐眼睛一转,对卓一飞笑了笑,拍了拍手说:“那正好,我们出去时,有另一件事要你帮忙……今天阿龙授勋仪式上有两个海盗残党袭击他,如果你能从他们嘴里问出有用的东西来,我个人作主给你发上四百块龙洋。”
“我问,我怎么问。”卓一飞笑了笑,却看到洪天赐脸上玩味的表情,脸色不由得一变。
“当然是到隔壁牢里去问。”洪天赐也是露齿一笑,掀起腰间的衣服,露出腰带上挂着的手铐。
卓一飞立刻抱怨起来:“什么?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竟然这样对我。说什么我都不去。”
洪天赐刚才只是为了把这个不稳定因素控制住,现在倒觉得在江湖里有这么一个“自己人”其实还挺方便的,于是继续说:“成与不成,我都给你一百块。咱们以后合作的机会还多得是,我破案升官、你顺手发财,有港府出钱当经费,一家便宜两家占,你没损失啊!”
“好,痛快,我干!”听说不成也有一百块,卓一飞立刻答应,好像生怕洪天赐会反悔一样。
几个人相视一笑,卓一飞赶紧又从外窗台抹了把土涂在脸上,伸出手来叫洪天赐铐上了。
不过多久,他就被扔到了两个海盗旁边的牢房里,而马如龙和洪天赐则是带上一队警员出发,迅速往码头那边的烟土仓库而去。
此时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这一队气势汹汹的警察理所当然地引发了码头上所有人的高度紧张,仓库前面守着的那几个英国人也站起来,不明所以地迎上来想要询问。
按照刚才商量好的说法,马如龙对这几个英国人说:“我们接到线报,说这里有人走私烟土,现在需要暂且封锁这仓库进行调查。调查期间,任何货物不得进出!”
几个英国人面面相觑,手都扶到腰后的短枪上了,可看到来的是香港政府官方人员,最后还是没有动手,只是向马如龙说:“这位警官,我们的货品都有正式的通关记录,不可能是走私。”
“嗯?通关记录?”马如龙觉得事情不对,不是说货船刚刚停到香港,还没有在大清海关报过关吗?
几个英国人果然拿出几张报关单来,马如龙接过来一看,还真是手续齐全严整、完全不是走私。跟预想不同,单子上写的不是“进口”,是“出口”。
这批货不是英国人运来卖给中国人的,而是他们从中国买走的!
就在这几年间,中国大地上罂粟种植的规模正在以恐怖的速度增长。许多耕地都改为种植高利润的罂粟,粮食越来越少,大烟越来越多。
外加一场持续几年的旱灾下来,整个中国的食物体系迅速崩溃。
贫穷的百姓大量饿死,好几个省的乡村已经十室九空,清廷却不闻不问——这里面的税额已经太大,为了获取足够资金运转国家机器、支付战争赔款,无论如何也不能禁绝烟土贸易。
在这已经官方化的烟土贸易中,英国等海外国家运来的进口烟土被称为“洋烟”,而中国本地种植、加工、生产的则被称为“土烟”。清廷掩耳盗铃地将其命名为“洋药”和“土药”,甚至在地方设置专门行政部门来管理相关税务。
而这些英国人为什么要从中国出口这玩意……其实也很容易想明白。
“洋烟”可是要比“土烟”贵上好几倍的,可是它们的成分其实没有太大区别。只要在近海比如香港这样的地方转上一圈,重新分拣包装,再回到中国来,由洋行发卖,利润就能提高好几倍,这样好的买卖为什么不做?
实在不行,就运到印度去、在当地的烟土工厂再稍微加工一下好了。
马如龙他打垮了一批海盗,说不定反而是给这些英国人创造了便利……把烟土这种暴利玩意放在海盗鼻子底下,那还不是找死。
这个年轻的水警督察手里死死地捏着报关单,眼前都是罂粟花田里留着辫子、四肢细瘦的小孩,想哭却不知道从何哭起,想喊也不知道该喊些什么。
胸中的义愤快要烧干了他的血,也让他马上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理智啦。
旁边的洪天赐见情况不对,连忙冲过来抱住他的肩膀,从他微微颤抖的手里接过报关单还给那几个英国人,同时对他说道:“阿龙!阿龙!……咱们的线报也许出错了……而且这是宝顺洋行的货!”
马如龙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对着几个英国人勉强咧开嘴笑了笑,说道:“抱歉,我们会再对消息来源进行详细调查的。收队!”
一群水警、陆警灰溜溜地收队回警察局了,马如龙最后看了那仓库一眼,摸了摸被他自己撞在胸前口袋里的勋章,也跟上了大部队的脚步。
回到警局的时候,卓一飞正被放出来,坐在他们当班的地方、自来熟地吃着东西呢。
见马如龙、洪天赐两人垂头丧气地进来,他抬头看了一眼,笑着说:“干什么跟欠了别人钱一样。我问出点东西来了,你们要不要听听?”
虽然烟土仓库的事情黄了,但海盗的事情还得办。
两位警官收拾好心情,坐到卓一飞身边,听他讲起刚才的问话。
据他所说,刚才进去时他先是不作声,然后蹲在栏杆旁边假作哭泣。旁边监房里的两个人当然又好奇又鄙夷,问他“大老爷们哭个甚”,他才说道“三哥他没了之后我连饭都吃不上,抢了一屉包子就被抓进来了”等等,博取二人同情。
聊开了之后,那两个脑袋不太灵光的海盗自然就跟“自己人”倒起了苦水。
说着说着,俩人就提到,三炮岛被水警荡平之后,他们投奔了一个名叫“独眼李顺”的小头目,跟着他一起跑到了香港。这李顺好像认识什么商场里的大人物,把他们安排进了宝顺洋行的产业里躲藏,两兄弟是憋了几天实在憋不住了,想着到街面上转转,这才遇见了马如龙的授勋仪式。
“……等等,你说宝顺洋行?”
马如龙的脑子顿时活泛起来,他清楚香港的法律、大清的法律、英国的法律都没法管那一仓库烟土的事,可要是能混进宝顺洋行、探明白这交易的来龙去脉,说不定还有从中行事的机会……
稍微再想想,他又意识到,这事情需得找罗三炮询问。那什么李顺的关系绝对不是他自己的,应该就是罗三炮尚在时在香港埋下;除了他以外,别人也不会知道这其中的关窍、不可能混得进去的。
可是罗三炮会在哪呢?他和那个奇怪的“船长”,现在在另个世界里干什么?
第九章 巨浪
夜间航行总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尤其是在狂风暴雨、能见度很低的情况下。
整艘拦截者号都在被海浪的力量摇撼着、被抛上抛下,船身上的木材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所有船员都得把缆绳系到腰上,紧紧地抱住身边的固定物,才能保持身体的稳定、不被抛到海里面去。
风太大了,把随之而来的骤雨都吹成了一道道的水幕,哗啦哗啦地倾倒在甲板上。
罗三炮没有系什么缆绳,他虽然没有远洋航行的经验,但也曾在台风中指挥过几次冒险的行动,对于这种程度的风浪心里有数。
他轻巧地避开被海浪抛起、朝他腰上砸过来的空木箱,向着船员们叫喊着:“舱门关紧!压低身子!控住帆,别让船打了横!动起来,他妈的,赶紧动起来!”
拦截者号在龟岛招募的船员……不客气地说,基本都是老弱病残。
年纪轻、身体壮的小伙子是一个都没有,甚至还有个已经六七十的老水手,都说不出话来、只能让肩膀上的鹦鹉替他进行表达。
不过这些人的经验倒还丰富,风浪刚刚来到的时候就已经捆好了舱底的货物、清空了甲板,哪怕在这么恶劣的天气中也没有一个人死亡或受伤。
杰克·斯派洛站在舵轮后面,在整艘船摇晃得最厉害的部分,两只脚却好像被钉在那一样,一动也不动。
他保持着叫人感到不明所以的微笑,看着手里的指南针。
“风浪太大了!我们应该收帆下锚,停在原地!”
小铁匠特纳手脚并用地爬过来,抓住楼梯的扶手,抬头对杰克喊道。
“哈!把你吓着了吗?不趁现在前进的话,我们永远也赶不上黑珍珠号!”杰克也大叫着回应,然后特意侧耳听了听船身在巨浪的冲击力下发出的声音,又叫喊道:“她还能撑住。接着给老子满帆!斜着切开这阵风,她马上就能冲出去!”
在这乌云笼罩的夜晚,四周都是彻底的暗沉,只有船上的灯火在风浪中剧烈地摇晃着,好像马上就要熄灭。
特纳也不知道杰克是怎么获知拦截者号的状态的,他自己的感觉是,这艘船好像被周围的黑暗紧紧地封锁在了这片狭小、狂暴的海域中,有种被世界抛弃的幽闭恐惧。
他又回头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找到正在加固绳结的吉伯斯,说道:“……不减速的话,我们会被风浪撕碎的!”
“哈哈,小威廉,加勒比海上人人都知道——杰克总是有办法活下来!”吉伯斯笑道,回头看了看正稳稳站在舵后、跟着风浪摇摆着身体的杰克·斯派洛船长。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这阵骤雨忽然停歇,浪头也变得更有规律,推动着拦截者号向着乌云笼罩范围之外猛地冲了出去。
罗三炮摘下帽子甩了甩,把几只无辜的螃蟹摔到甲板上,又开始催人起来干活了。
“你,检查一下船舱进没进水。缆绳可以松一松了,把锚链拉回来!”
杰克没有动,只是提醒:“把灯罩拉下来一些,别暴露行迹……我们快要到了。”
十几海里外的一处荒废的海湾,通体漆黑的黑珍珠号安静地停泊在月光下,巨大无比的铁锚砸到了海底。
“我们到了……先生们。多年来的诅咒与噩梦,即将在今天结束。我们把特纳小姐请出来吧!”
赫克托·巴博萨从楼梯上走下来,看着面前那座全由岩石构成的小岛、刀削斧凿一般的岩壁,露出阴沉诡诈的笑容。
他走出船尾的阴影,立刻在月光中露出了骷髅的模样。
船上的海盗们围了过来,这些骨头架子表现得异常激动,只是在面部表情上可绝对看不出来。
伊丽莎白小姐从船长室里被拽了出来,这船上鬼气森森的氛围吓得她连声惊叫。
“我希望你配合我们,特纳小姐。其实你的父亲‘鞋带’比尔·特纳才是我们解除诅咒的关键,不过,你和他毕竟流着一样的血嘛!”
巴博萨船长嘎嘎地笑着,骷髅头颅的牙齿上下撞击着,发出一阵咔哒咔哒的声音。
这位年轻漂亮的小姐此时满面惊惶,也不知道有没有后悔、自己被抓上船时脑袋一热,就用了“特纳”这个名字。
海盗们歇斯底里地哄笑起来,唱着听不清曲调的歌,将这个姑娘绑上了小船,一起往这环岛的中间、那直立的岩壁里驶去。
伊丽莎白这才在月色中看清,岩壁的底下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从那宽度来看足可容得几艘小船并肩驶入。
岩洞之下,海盗们恢复了人形,眼光呆滞地望向前方,嘴里低声重复着让她毛骨悚然的词句:“……以血还血……”
“那个,我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其实我不姓特纳,我的姓氏是……斯派洛。”伊丽莎白突然转头说道,她心里面现在害怕极了,脑袋里涌出一大堆有关南美本土宗教的故事来。
“小姐,拿这个名字作为托词可不太好。身为‘特纳’的你本来还不用丢掉性命的,但你要是叫‘斯派洛’,我就不得不拿你去喂鲨鱼了。能请你安静点吗?”
巴博萨转过来,恶狠狠地笑着说。
另一头,停在深水区的黑珍珠号旁边,正有一艘蓝色船身上涂着金色饰带的船只在悄悄接近。
特纳脑袋顶上已经冒汗了,其他的船员也是,除了罗三炮之外的所有人都在看着杰克·斯派洛,最后还是吉伯斯最先忍不住,凑到杰克身边问道:“这也行?我们一靠过去就会被发现吧!”
“嘘——”杰克示意他过来接过舵,瞪了他一眼:“我们在夺船,你知道这是很严肃的事吗?大呼小叫的干什么,你被突击队开除了,给我好好看着拦截者号吧。”
“呃……”吉伯斯缩了缩头,还是走过来握住舵,按照杰克的命令,大着胆子将船贴近了黑珍珠,直到两艘船之间的湍流开始自己把船拉了过去,减下速度的拦截者号轻轻蹭到了黑珍珠的侧舷。
杰克拔出刀,理所当然地往前迈了一小步,就踏上了那艘黑色的船。
走了两步,他才好像注意到了什么,回头看了看,催促道:“你们还等什么?夺船啦,注意别喊出声。”
“也没什么好喊的……”特纳低声说,这船上看起来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作战的必要,谁有心思喊叫?
黑珍珠号的所有船员都得去参加那个解除诅咒的仪式,唯一一个不是船员的伊丽莎白……这个嘛,她是那个仪式的祭品。
大家立刻完成了这次最安静的夺船,升起了黑珍珠号的锚链,让这艘船跟拦截者号一起向外海漂了过去。
小铁匠威尔特纳好像直到现在才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拽住正往舵轮那边去的杰克,质问道:“我们是来救伊丽莎白的,可现在伊丽莎白没在这里……”
“抱歉,特纳。准确的说,我是来夺回黑珍珠,你才是来救伊丽莎白的……而且我也遵守承诺,把你送到了这里。”杰克说着,认真地看着他:“现在伊丽莎白一定还是安全的……甚至我们再等一会都没事。现在你要自己想想该怎么把她救回来了。”
[58.第58]
“不,你说的还不够明白……为什么你能找到这里?为什么他们不会伤害伊丽莎白?”
特纳继续追问。
杰克·斯派洛轻轻地笑起来,对着特纳说:“看来你是真的想知道。好吧,看来他们还没那么快出来,我们还有点时间把这个讲了。你的父亲比尔特纳,其实和他们有相同的诅咒……变为不死之人的‘阿兹特克’诅咒。”
“阿兹特克……是这块大陆上的那个古代文明?”特纳多少还是有点文化的,闻言开口回应道。
“正是……他们曾经是比我们更优越的文明,不过如今已经灭亡了。他们的财产被掠夺、后裔被屠杀,最后一代巫师也已经被消灭……但在消灭之前,他们发出了最恶毒的诅咒。凡是夺走他们财产的人,必将成为月光下的亡灵,永远无法拥有‘感觉’。”
杰克说道,抬头望向了那亘古不变的明月。
刚才的乌云似乎已经彻底远离了这片海域,月光洒在海上,在波涛间卷起明亮的银白。
“……直到他们还回那笔财富,用自己的血洗清罪孽为止。
“剩下的事情你应该也猜得到,巴博萨和那群背叛了我的船员们正是找到了阿兹特克的宝藏,还以为自己发了财,用换来的钱疯狂地寻欢作乐,可是没过多久就发现东西吃到嘴里也没有味道,酒喝进肚里也不会醉,姑娘坐在怀里也没有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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