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未知
“好啊,那我就这么开始吧。”
喝了一杯酒的凯特说道,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精的作用,她脸色绯红,眼神中闪烁着微光。
第一章 摄影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吧老板这个职业有什么特殊性,客人们总喜欢向薛老板倾诉。
尤其是,所处的世界时间越接近现代、客人的倾诉欲也就越强,让人不禁心生感慨,社会发展给人带来的不仅仅是丰富低成本的物质资源,还有越来越大的精神压力。
眼前这个男人显然就是。
“我觉得自己非常失败,我并没有创造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主要是因为,没有人认同我的想法。他们有的人说,只是拿着照相机把看到的东西拍下来,这能算是艺术创作吗?还有的人虽然认同摄影艺术的存在,但却认为我的作品没有表达任何内涵,只是所谓的‘新闻照’。”
如此喋喋不休着的男人看上去并不像一个失败者,他不仅外表出众、拥有高大的身材和好看的蓝眼睛,还把自己的头发和衣服整理得干净利落、井井有条。那张可以说是有着一些娃娃脸特征的脸上,为了显得更成熟留着一层薄薄的胡茬,显然也是经过精心修剪的。
一般情况下,如此注重自己外表的家伙过得都还不错,因为他们起码还有空闲时间打理。
不过男人也并不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主教今天的特别菜单是炭烤牛肋排,其他桌的客人们都觉得不错,但这一位却婉拒了。
“我是素食主义者。”他这么说着,这个自我介绍令薛老板立刻紧张起来。
不过显然面前的客人不是那种喜欢随时随地进行道德说教、非要拿自己的饮食习惯去要求别人的家伙,他吃素食只是他自己的选择,他也不会因此有什么优越感。
人类对于“政治”的描述可能因人而异、不尽相同,但事实上任何两个群体、任何两种意见的对立都是政治性的,不然“意识形态”这个词是怎么来的?
素食和非素食的争端已经被赋予了太多意义,对立群体间的攻击性也越来越强,在这种情况下,酒馆老板对素食主义者抱有警惕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发现这位客人并没有想要干涉别人的意思之后,薛老板又好奇地问:“那你可以饮酒吗?”
“当然可以……因为几乎所有酒类都是谷物或水果的发酵产物。”男人摇了摇自己手里的酒杯,示意自己已经喝了大半杯了:“我并不是因为有什么特别的宗教信仰才吃素的。……或者说素食主义其实也能算是一种信仰?有些人可能认为是吧。总之,你们吃你们的,我吃我的,我们都应该尊重彼此自由选择饮食的权力不是吗?”
薛鲤耸了耸肩,只能回头吩咐主教给这位客人单独来一份蔬菜沙拉、别放蛋黄酱。
“谢谢,谢谢你。”
客人这么说着,又从钱包里掏出了自己至今为止最满意的一张作品,放在桌上,继续向老板倾诉:“我其实觉得我拍得很不错,比如这一张……可就连报社都嫌它没有新闻价值。你觉得怎么样?”
可以看出那本来是张巨幅照片,钱包里那张是冲洗缩印后的;但即使尺寸缩小了这么多,也能看出他的水平。
照片里是个倒在街角的流浪汉,手脚瘦弱肮脏、眼神看着镜头,流露出让人不适的空洞和麻木。
尤其是,摄影师巧妙的手法使得除了人像之外、照片的其他部分都有一种虚幻感,匆匆路过的行人、道路上的车辆只有模糊的影子,一墙之隔的店铺中,霓虹灯的光扩散为彩色的雾气。
只是看到这张照片,薛鲤就有一肚子的话憋在了心里。
这种冲击力强、表达的意思明确、美感动人心魄的照片竟然也没能被认可吗?摄影艺术的门槛到底是有多高啊!
“真是张好照片。”他由衷地赞叹着,“能把它送我吗?签上你的名字,我好贴在酒柜上。”
客人也被他的夸奖暂时鼓舞了,笑着说:“好呀,反正这只是缩印版,我放钱包里好看的,想要的话几十上百张也有。”
他拿起薛老板递给他的笔,在照片背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里昂。
把照片递给薛老板之后,似乎是挺喜欢这种被认可的感觉,他也没有再抱怨自己的遭遇,而是安静下来,转过头欣赏着那边舞台上桑塔妮可的歌舞。
桑塔妮可正在唱一首马克斯从他的世界带来的英文拉丁舞曲,名字叫《调转节拍》。看她的表情,对于表演、获得掌声这种事也是颇为享受的,之前在“奶旋风”酒吧里的表演还真不一定只是为了捕食路过的男人。
除了还是不能走出门口前往任何一个世界之外,她在酒馆里已经过得很不错了……可能算是个编外员工。
就在她投入地歌唱着的时候,一个分外高大强壮的男人身影又从门口那里走进来。
刚刚进来的这位看到酒馆里的样子,愣了一愣,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那边的桑塔妮可。
黛格走到他身边,好心地问:“先生?喝点什么?”
那个男人穿着一身甲胄,皮革的甲片下露出金属环串成的内衬来;他腰上挂着一串木柄的小斧头,背后背着两把交叉的双手剑,一看就知道是个实力强劲的战士。
娇小的黛格站在他身边,被衬托得就好像一根豆芽菜一般,腰肢都没有对方的胳膊粗;如果不是在这间酒馆里、恐怕她都不敢走上来,生怕会被对方拧碎了吃掉。
不过这个男人显然还是很有礼貌的。
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抓下头盔扣在身边的桌子上、露出一颗光头来。
“什么喝的、吃的都可以,只要能让我度过这个寒冷的夜晚。”
一边说着,他一边从腰间的布袋里掏了掏,然后伸手往黛格的手里扔下几枚金币。
虽然每个世界对价值的认识都未必相同,但客人们通常自己心里有数,一杯酒、一餐饭值多少钱,他们就会大概付多少钱。
显然这位客人是不太把几枚金币当回事的,可见在他的世界里,金币的确不算太贵重。
黛格拿着钱回到吧台,对薛老板低声说:“看上去就像奇幻电影里的年轻战士。”
——因为身在这间能够连接到每个世界的酒馆,所以她们俩当然有电影看,甚至芭芭瑞菈还特别为两个人买来了两套兼容性极强的便携投影设备,“能够读取人类几千年文明史内的所有影像数据格式”。
薛鲤只能点点头,他平时都要在吧台后面招呼客人,倒是没有像两个姑娘那样经常去其他世界,因此脑袋里面没有什么关于“奇幻电影”的印象……好吧,还是有的,塞勒涅的世界应该就算?
所以他只是回应:“确切的说,是中世纪奇幻电影。好了,客人要是想讲早晚会讲的,我们就先不要探听人家的来处啦。”
说着,他把金币扫进钱匣,准备给这位客人来一杯有劲的。
虽说人体处理酒精的能力跟身高体重没有明确的正比关系,但很显然……体型越大的人身体里的血液就越多,也就是喝同样量的酒,人家血液内的酒精含量就比你身板小的人更低。
即使这不是影响酒量的主要因素,也肯定是有一定关系的吧?
吧台前坐着的里昂也注意到了这个男人,不过倒是得出了和薛鲤完全不同的结论。
是那种中世纪爱好者呢,应该是刚刚参加了什么同好活动回来吧?不过这个身材倒是真的很带感,甲胄也适当地做旧、加入划痕了,很有那种真正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味道,哪怕在他见过的所有爱好者里也是水平极高的。
想到这里,他突然有了想要记录下这一幕的兴致,立刻放下杯子,从身边的包里掏出照相机来,喀嚓一声给坐在桌子旁的壮汉拍了张照片。
谁知他忘了关闭闪光灯,白光一闪之下,对面的男人立刻就注意到了,猛地站起身,朝着这边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恶魔!你想要对我的灵魂做什么!”
他怒吼着,一巴掌就打飞了里昂手里的相机,但还想对他本人做些什么时却突然停了手……酒馆不允许客人之间互相伤害。
“恶魔?灵魂?哥们你也太入戏了吧?”里昂倒是没受伤,只是吓得不轻,他跑到一边心疼地捡起自己的照相机。
没戏了,镜头碎成渣了,照相机已经失去了存在的意义。
这种情况只能轮到薛老板出面,他把刚调好的酒递给面前这个粗壮的光头汉,无奈地说:“客人们,你们俩都没看白板上写了什么的吗?对,就在D的那条求雇信息的上面……本酒馆能够连通许多个不同的世界,你们做出的任何行为首先都得解释清楚、得到对方的同意,不然就会像现在这样。”
他先是拉过里昂来,对着他嘱咐:“大艺术家,不要在酒馆里不经别人同意拍照。”
“对,对不起……”
薛鲤点点头,又对另一方说:“这位客人也是,那是照相机,是使用光和影子把眼前的画面记录下来的形式,顶多算是更方便一点的油画,绝对不涉及灵魂。你一巴掌打飞了一个无辜之人身上最值钱的资产……我没看错的话那是传统相机,胶片机现在可不便宜。”
面前的战士倒没有立刻相信他的鬼话,而是自顾自地检查起自身。
过了一会,他尴尬地发现,酒吧的老板说的是真的……他的灵魂没有什么异样的感觉,身体也是。
“抱歉,我真没见过这种东西。”
他的手伸进包里掏了掏,然后抓着一大把金币塞到里昂面前:“这些够赔偿你的‘照相机’吗?”
第二章 哈洛加斯的风
风雪交加的夜里,拎着一瓶酒的多斯滕郁闷地低头走出酒馆。
他的个子实在太高了,以至于不稍微弯下腰的话就要撞在门框上,外加比门板还宽的体型,可以想象刚才那个小个子男人在他面前感觉到了怎样的恐惧。
其实里昂在哪个世界也算不上小个子……在他自己的城市,他的身高和颜值只是走在路上都能在人群里出挑。
不过在多斯滕这边就不行了。
就在覆盖了一层薄薄积雪的石板路上,多斯滕沉默地走回自己的石屋,拎起了早就准备好的包裹,披上了毛皮的披风,趁着烈酒带来的暖意还没退去,迈开步子往城门口走去。
路上遇到的男人们身高和体型都跟他差不多,还有那么几个比他高出一截的;这些人往往会停在他面前,问他一个同样的问题:“多斯滕!你今天就要去南方吗?”
这些大哥都是从小看着他成长起来的,现在也是族里的中坚战力,面对他们的问题,多斯滕只能停下脚步,郑重其事地回答:
“是的,埋葬了母亲之后我已经没什么牵挂了,我今天就要去。”
“那就去吧!哈哈哈,你也十八岁了呐,你的武艺和战吼都是年轻人里最强的,对那些南方佬下手轻点!”
哥哥们这时往往就会笑着回答,然后走过来捏一捏他的肩膀、拍一拍他的背。
但还是有那么些人,即使是跟族人关系都很好的多斯滕也非常讨厌。
就在沉重的城门旁,今天负责巡视城防的、一头白发的长老从楼梯上走下来,一看到拎着包裹的他就满脸厌恶的表情,冷冷地问:“你要干嘛去?”
“我要去南方,尼拉塞克长老。”
多斯滕不得不站好回答,对方是族里最有权势的几个人之一,即使再讨厌他也不能当面表现出来。
“现在的年轻人如果都像你这样,总是想往温暖的地方跑,那谁来保护哈洛加斯?我们一族该怎么办?”
尼拉塞克长老语气冰寒地说。
他顶看不上这种不把族民当回事的年轻人,好像在这些小鬼心里就只有自己的武勇和荣誉最重要。活了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看透了这个世界……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再英勇、再高尚的死人也终将被遗忘。
但是看着这个满脸无所谓的小子,还有他腰间瘪瘪的钱包,这位长老还是叹了口气。
这不是第一个离开哈洛加斯的年轻人,当然也不是最后一个。
自己又何必非要做出这些惹人讨厌的事呢?
他朝着身边的护卫招招手,从他怀里掏出了一个钱袋,扔给了对面的小伙。
“不要忘记你是个哈洛加斯人!”
说完这些,他摆了摆手,意兴阑珊地沿着石板路往上走去了。
多斯滕忍不住回头看了看,护卫队的铠甲反射着路边火炬的光芒,沿着山路一路向上,路过那些一半露在外面、一半建在山体里的房屋,往上面去了。
整个哈洛加斯都建筑在山坡上,由一条蛇形的道路连接着顶端和底端;城门、也就是多斯滕现在所站的地方旁边是个广场,再往外才是原野。
一年中的这个时候,整个哈洛加斯内外都被频繁降下的大雪给染成一片洁白。不过春季也快近了……到时除了山顶之外,城外的积雪都会融化成一大滩泥泞,叫人连走路都困难。
再过上一个月,也就到了播种的季节,哈洛加斯人那时才会走出家门,重新翻整土地、洒下种子。
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会在何处呢?
多斯滕掂了掂手里的钱袋,突然也生出一丝对家乡的不舍。不过正如他所说,他在这里已经再无牵挂。
这个年轻的男人一转头,走出了正要关闭的城门。
有了这些钱,想必去到南方也不成问题,不用沿途打工了……
说起这个来,他又想起刚才那个奇怪的酒馆,还有酒馆老板拉着他跟他讲起的话。
老板说:“你给的这些足够赔偿另一位客人的损失,但那是因为金子在对面的世界更值钱。因为你其实并不知道什么照相机、刚刚的行动也是完全出于本能,谁也不能责怪你什么……这件事就算两清了。假如你没钱喝酒吃东西,随时再来,我请你。”
多斯滕可从来没想过,“金子”这种东西在不同的世界还能有不同的价值……不过曾经在外面做过雇佣兵的大哥们也说过,哈洛加斯之外虽然也用金币,但物价和哈洛加斯可差了很多。即使同样的一把双手剑,在鲁高因的价格也跟在库拉斯特完全不同。
这么说来,金子的价格在各个世界不一样也没什么奇怪的。
冰冷的夜风中,他点燃了火把,沿着道路向着东方走去。
他没法直接向南……因为在哈洛加斯南边还有一道海峡隔着,哪怕在这个季节也不会封冻。他需要先往东走,走出群山环抱的地区,再从海边的港口乘船前往恩特斯丁,从那里沿着萨沃尔荒原南下;不然就是乘坐远洋航线,进入威斯特玛湾,直接去崔斯特瑞姆。
晚上的冷风夹着雪花,就像刀子一样割在他的身上,即使以他的体质都有点经受不住,忍不住把刚刚从酒馆里带出来的那瓶烈酒拧开,咕咚咚地又灌了一口下去,感觉胸口腾的一声燃起一团火焰来。
火光之外就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一般人是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出门的,不过作为一个哈洛加斯人,多斯滕和自己的同胞们一样,一贯都无所畏惧。
他只是紧了紧披风,在越来越大的风雪里面继续前行。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路上的积雪已经厚到能埋住他的半个靴筒了,很快踩雪前行就变成了趟雪前行,行进的速度也因此大大减慢。
但是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停下脚步……一旦停下来,体温就会迅速降低,血液流速减缓、四肢没有力气,最后倒在路边被冰雪掩盖,成为冰层下层层叠叠的死体中的一员。
[110.第110]
如果肚子饿了,就一边走一边吃点肉干,微咸有嚼劲的口感能让你迅速精神起来;如果渴了,那就喝点随身带着、放在毛披风里用体温保持着液态的水。实在不行,抓把雪往嘴里塞也可以,只是得注意看看,别误食了有毒的东西。
荒野之中,举着火把的高大男人无声地前行,在身后的雪地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印迹。
在这四下无人的真正的寂静中,多斯滕突然听见了一声低沉到几乎要消失在风中的嘶吼。
身为战士、猎人的他立刻警觉起来,一手把火把举高,另一手从腰间摸出了一柄看起来很薄、但是好好地镶嵌着木柄、闪着寒光的斧头。
他呼了一口气,不再迈步,收敛了自身的声音,迅速转头向四周看去。
风雪呼呼地吹过亚瑞特山脉间的谷口,空旷的回声在这片大地上隆隆地滚过。但多斯滕对家乡的风声很熟悉了,很快就分辨出了其中另有一种邪恶的音调掺杂其中,而且正在逐渐接近。
他屏息静气,将手里的斧头掂了掂,在这风雪中静立片刻,忽然回头,用扭转的腰背到肩膀发力,胳膊像根鞭子一样“啪”的一声抖直,手里的斧头打着转飞了出去,没入了黑暗之中。
几乎是刚刚投出了手斧,就听火光之外“噗”的一声,那种低沉的嘶吼顿时停止,紧接着就是沉重的身躯倒在厚厚雪中的声音。
多斯滕没再听见附近有什么奇怪的声音,松了一口气,一边深呼吸着平息正要狂躁地跳起来的心脏,一边朝着斧子消失的方向走去。
没走出几步,火把的光芒中就映出了雪地上趴着的一具灰黑色的人类躯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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