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叶枫
雪代遥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芳香,柔软的身躯整个依靠于他。雪代遥看时,紫夫人仍旧闭着眼睛,在外人眼中,仿佛在和他说悄悄话。
紫夫人忽得,把手指伸了出去,说道:“桃沢,看到那堆碎瓷片了吗?”
“看到了,夫人。”
“等下帮我清理了,我要你自己来打扫干净。”
“是。”桃沢爱明白紫夫人是在警醒她,耳边却又听紫夫人幽幽的说:“打扫这堆瓷片的时候,记得要戴手套,能不触碰就不触碰,当心被割破了口子。”
藤原清姬已经从地上坐起,心道:“妈妈还挺关心爱姨的,还怕她不小心割破手。”
桃沢爱额头出了汗,但觉头顶灯光灼热,只往前看,地上四五块瓷片盖住的那摊茶水森森的闪,心下无不惶恐的又道了声“是”。
“清姬。”
雪代遥感觉紫夫人念出这个名字时,整个人仿佛又是一松,更往他身上倾,被端庄和服掩盖的皮肉黏在他胸膛。
“我在。”藤原清姬老实的重新跪坐。
雪代遥就听紫夫人在耳边细细的念叨:“清姬啊清姬。”他忍不住低声哀求道:“妈妈。”就是这声呼唤,让紫夫人无奈下来,用力揪了下雪代遥的耳垂,以示惩戒,而后才对藤原清姬说:“清姬,这杯茶我不小心打翻了,再泡一杯也要点时间,看来我们得重头来过了。”
藤原清姬不明所以,可心情却好像放下一块大石,口中欢喜的应道:“知道了妈妈。”
紫夫人把雪代遥拥在怀里,揉了揉他发红的耳垂,小声说:“遥,要记住,千万不要别人面前显出自己的软弱。”
雪代遥也不明所以了,搞不明白紫夫人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句话?往上瞧,紫夫人睁开眼皮,眼眶隐隐有点发红。
雪代遥被震惊了,心道:“难不成……妈妈哭了?可是她为什么哭?”这对于他来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定睛再看,紫夫人好像眼球只是单纯的有几条血丝,不离近根本看不出来,就算看出来,也只当她没有休息好——他也希望如此。
雪代遥忽然明白紫夫人对他所说这句话的意思,反倒伸出手臂揽住了她,用小小的身躯将她遮挡住,不希望后面的人看见她罕见的有可能是柔弱的样子。
紫夫人对此保持冷漠的态度,声音听不出变化:“遥,我是一家之主。”
“是,您是……”
“嗯?”紫夫人听到“您”字眉梢高挑,雪代遥立刻改口道:“你是一家之主。”
“你以后也是。”紫夫人摸了摸雪代遥的脑袋,靠在他耳边说:“我给你什么,你就得要什么。”
雪代遥听得尾椎骨都泛麻了,屈从的说:“我明白了妈妈。”
“好,这才乖。”紫夫人溺爱的说,“遥,我们也得重新来过了。”
藤原清姬不知道“光暗”已经在房间里走了一遭,居然还在心生古怪的想:“妈妈和弟弟凑得那么近,跟我就没有什么悄悄话讲嘛?”
紫夫人没有蛮横的挣开,反倒用玩味的语气说:“遥,你还要抱我到几时?”
雪代遥顿时窘迫的把紫夫人松开,她伸出光结的脚,伸下台阶,轻轻踩在榻榻米上,雪代遥这才与她平等般的高,往下看时,最为高挑的桃沢爱都显得卑微,只是垂头时不时看那摊茶水与瓷片。
紫夫人说:“爱,我们相识多年,终归是好的回忆多点,我们何不忘掉那些不好的回忆,继续往前走。”
桃沢爱哪还听不出来,紫夫人猜出她被雪代遥威胁而来的秘密,原谅了她“卧底”一事。她曾经为老夫人打探消息,潜伏于紫夫人身侧,即使后面真被紫夫人所折服,但这依旧是她身上的一根刺,现在被挑了出来,大为感激的说:“谢谢夫人。”
“村上。”紫夫人唤道,“你也过来。”
村上铃音诧异还有她的事?连忙赶到紫夫人身边听候差遣。
紫夫人指了地上,说:“你帮管家一块清理,要记住,千万不要被划伤了。”
“是。”村上铃音性格温柔,但也不是笨蛋,明白紫夫人有心要提拔她,无不欢喜的应。
桃沢爱却生出了危机,也并不怨紫夫人她们,反倒认为是自己有错在先,把头颅低顺下来。
“你们两个就待在这,把房间清理干净在走。”
雪代遥就看见紫夫人把身子转过来,向他伸出了手。他不由自主的牵住了,感觉紫夫人的手很温暖,忍不住就朝着她那走,竟被她操控着下了台阶,耳边听到紫夫人说:“遥,别老是耍些小聪明,要像我一样去驯下人明白吗?”
雪代遥复杂的问道:“妈妈,你也是在驯我吗?”
紫夫人流露出迷惑的神情,说道:“下人才需要去驯,我是在教导你啊。”
第八十一章 客人
雪代遥壮起胆子,说道:“妈妈,这不还是驯养吗?”
紫夫人理所当然的说道:“如果你硬是要这样理解也没错,人与人之间的交往,不就是驯养和被驯养嘛?”
她说:“那我就是在驯养你。”
雪代遥厌恶这种不尊重人的话,如果从其他人口中说出,他一定会很愤怒,可是看着紫夫人的脸,不但提不起厌恶之情,反倒有种心疼她的感觉。
紫夫人平静的说:“当然,妈妈认为我是在‘训’你,并不是在‘驯’你,其他人可没这个资格。”
雪代遥真心不能接受这套扭曲的思维,特意说气话道:“为什么只能妈妈驯我,而不能我驯妈妈?”
紫夫人轻笑了两声,“好好好,遥驯我遥驯我。”
雪代遥感觉自己的话,被紫夫人当成“童言无忌”,把不服气藏在了心里,现在暂时由紫夫人牵着走。
藤原清姬看时,两个人凑在一起小声说着什么,心道:“才一天而已,为什么妈妈和弟弟仿佛比我这些年来加起来还要熟络?”
紫夫人来到藤原清姬身边,像是下定决心要尝试自己不喜欢吃的食物一样,蹙着眉头伸出了手。
藤原清姬兴高采烈的握住了,头次感觉妈妈的手原来是这般温暖,而且还很有力,一把便将她抓了起来。
紫夫人牵着这对姐弟出了房间,缓步出了走廊,外头阳光明媚,感觉阴霾全被吹散。
藤原清姬好奇道:“妈,我们去哪?”
紫夫人瞥了她一眼,不想回答,雪代遥对藤原清姬道:“想必妈妈带我们去会见客人。”
紫夫人语气柔和的说了声:“是的。”
藤原清姬心道:“应该是很重要的客人吧,否则也不值得母亲亲自去见。”
雪代遥却想得比藤原清姬更多一层,心想:“妈妈把我和清姬带到那名客人面前,想必是真正存了接纳我们的心思。”
三人复行了一盏茶功夫,来到另一处安静之所,紫夫人拉开纸门,里面是完完全全的纯正日式茶室——藤原家其他地方或多或少有点西式风格。
女仆们早已经准备好了一切,一个不差的全都退下。来时,雪代遥没有看见一个女仆。
紫夫人三人坐了下来,雪代遥被她略微纠正了坐姿,习惯了好一会,但听见门被拉开的响动。
一男一女立于门口。
雪代认真的看去,这对男女目测在三十来岁,女的盘了头发长得秀美,男的只能算是五官端正,但举手投足间有种让人感到舒服的亲和力,就连排闼直入的行径也显得理所当然。
那男人满脸笑容说道:“夫人,好久不见。”那女人也说:“干姐姐,许久不见,你越发漂亮了。”
紫夫人没有起身,微笑的做了个“请坐”的动作。简单的寒暄过后,那男人随意的坐下,将一边端坐的女人扶稳,目光随性一扫。
雪代遥莫名感觉那男人就像虎踞着的蛤蟆,那双大眼忽然锁住了他的眼睛。雪代遥不知胆怯为何物,竟与其对视了一小会。
那男人见雪代遥年少竟如此坦荡,着实有些意外的道:“夫人,那女孩想必是您口中常念叨的女儿清姬了,那这男孩是……”
紫夫人微笑道:“是我在外头的私生子。”那男人听了笑笑,并不在意。“私生子”在他们这是司空见惯之事,不但不以为耻,反倒当作一桩笑谈。
那女人眼见雪代遥俊秀,心生喜爱道:“干姐姐,他倒继承了几分你的模样,以后不知道该迷倒多少女人了。”特地调笑于他,问道:“小弟弟,你知道你该叫我什么嘛?”
雪代遥毫不犹豫的说:“当然是叫姐姐了。”
那女人忍不住笑了,回头对紫夫人道:“我还以为他会傻乎乎的喊我干妈妈。”那男人跟着笑了,随和的问道:“孩子,你该喊我什么啊?”
雪代遥说:“叔叔。”那女人笑得更大声了,男人跟着笑了两声,转眼间,忽得撕了面孔,露出血淋淋的皮肉问道:“你叫她姐姐,怎么倒我这变成叔叔了?”
原来是男人见雪代遥敢与他对视,有心要考究雪代遥一下。
藤原清姬见势不妙,想要帮助雪代遥,但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解围,只是把眼睛放到紫夫人身上,紫夫人却在不疾不徐的泡着茶叶,还没等清姬想到办法,下一秒,雪代遥就笑了对那女人说:“女人自然是越年轻越好。就像我妈妈,我恨不得她再年轻个好几岁,将心比心,我自然得唤您为姐姐了,这叫越喊越年轻。”
他对男人说:“男人岁数大些有好处。我恨不得再大上几岁,就跟叔叔一样这般雄姿英发。”听得那女人呆怔住了,那男人瞬间披上了人皮,恢复了随和的模样,拍桌长笑道:“哈哈哈,雄姿英发……信奈,你听到没有。”
那名叫作“信奈”的女人,轻轻拍了拍男人的背,说道:“好了好了,别呛着了。”
那男人说道:“夫人,你儿子也太会讲话了。”紫夫人把泡好的茶移在了两人桌前,用一种极为平淡的口吻说:“小孩子随口乱说,小泉先生别放在心上。”
这位“小泉先生”特意问道:“孩子,你叫什么?”
雪代遥心知不能在贵客面前说出自己的姓氏,他自己倒无所谓,但不希望紫夫人尴尬,于是便说:“我叫遥。”
小泉先生点了点头,“藤原遥?”
雪代遥没应,紫夫人却说:“他不姓藤原,暂时姓雪代。”
“雪代遥?”小泉先生念叨,“怎么跟其他人姓?”
“他是被另个‘母亲’养大的,记挂她养育之恩,所以才没有改姓。”
小泉先生饶有深意的说:“孝顺点的孩子培养起来才有价值,只要夫人您是他生母就足够了。”
雪代遥听得“生母”二字,偷偷瞧着紫夫人,始终摸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的儿子。
紫夫人狭长的美眸瞥了眼雪代遥,说道:“任重而道远。”
那小泉先生哈哈笑道:“‘道远’总好过我和夫人还没有子嗣吧,我岳父还头疼这件事。”
第八十二章 喝茶
那叫“信奈”的女人,在桌下悄然握住了小泉先生的手,眉宇间有哀愁之色。
小泉先生哈哈一笑,朗声说:“多半是我不行,所以这么多年才没有子嗣。”
雪代遥听他话着实有些吃惊,这种事哪个男人会直言说出来,还说得这般坦荡,仿佛要以此逗趣在场所有人,又见他悄然回应的握住妻子之手,心道:“小泉先生倒是个爱妻之人,就连出来会面也带着妻子。”
雪代遥却不知道,性别不同的大人物会面,一般都要带上亲人或伴侣,为得就是避嫌,免得到时候有人胡说八道也是件麻烦。不过,这对夫妇倒是真的恩爱,在场人也看得出来。
即使小泉先生大度到拿自己“不孕”来开玩笑,但终归是别人的痛处,三人都没有说话,等小泉先生主动转移话题,问道:“夫人,不知道家主身体如何?”
紫夫人叹气道:“妈妈还是老样子,卧病在床,怪症不见好转。”
小泉先生喟叹道:“我听川岛先生说:‘家主形如槁木、心若死灰,只怕活不转了活不转了。’听得我恼火,狠狠的把他臭骂了一顿。遥记我当年还喊过家主几声‘干妈’,她何等意气风发,怎会沦落今天这等模样?”
他摁了摁桌子,额头青筋条条绽起,说:“三年来,家主病讯我常有耳闻,那是茶饭不思,恨不得第一时间赶过来看望家主。这可是我的干妈啊。”
“咱妈。”信奈失落的提醒。
“对,我们的妈。”小泉先生眼眶都在闪泪了。
紫夫人笑了笑,“小泉先生有心了。”
“这不,我好不容易挑出时间,第一时间不就来问夫人,咱妈的情况嘛。”小泉先生指头弹掉眼泪,问道:“夫人,咱妈情况如何?”
“川岛议员做事太过悲观,脑子里总想着最坏的结果。怎么会活不转?明明我母亲还有好些日子可活。小泉先生骂得好啊,不然我见到他也要骂他了。”
“是啊,明明还有好些日子嘛,这不胡说八道嘛。”小泉先生端起茶来,“夫人请。”
“信奈妹妹也请。”紫夫人端起茶杯。
三人虚空碰杯,都把自己的杯边放得很低,竟是一般低了,谁也没高过谁。
小泉先生嘴唇正要碰茶水,又突然放下,像喝了似的长吁道:“有夫人这句话,我可以安心了。我岳父也多亏了有夫人的支持才能当选,只恨在这关键时期,他没法随意走动,免得徒增是非,所以我特派我来慰问老夫人。”
他说:“信奈。”
信奈拿出了个精美的木盒放在桌上,他把盒子推到紫夫人面前,笑道:“聊表慰问,托夫人转交老夫人。”
紫夫人也早有准备,从底下拿出了个精致的木盒回礼,推到小泉先生面前,“聊表心意,托先生转交老先生。”
两人接过木盒,悄悄打开窥了一眼。
紫夫人看盒中是条玉做得短尺,雕刻的美轮美奂,是道:如意。
小泉先生瞧那盒中躺着头睁了半拉眼皮的狮子,唤作:醒狮。他用指头轻轻一掂,心下凛然,原是这狮子是头金狮,用丑陋的铜漆擦了一遍。
两人同时合上盖子,大笑道:“有心了有心了,来,喝茶。”两人抿了一口,这是小泉先生到这喝得第一口茶。
小泉先生问道:“老家主这病不像病,怎么倒像是妖怪害了?”
紫夫人叹道:“我们都觉得是被冤魂附身了。”
雪代遥在一边听着,心道:“还有巫女让我持剑除妖呢,不过现在影子都没瞧着。”顿觉藤原家内外都荒唐:自家人没谈论一件老夫人的事,好像又谈论了;外人句句不离老夫人,又像没谈论一样,在借机交易肮脏的勾当。
雪代遥顿觉老夫人可悲,明明是前任家主,怎么会沦落至这种地步?但听耳边大喝声“哎呀”,吓了他一跳,小泉先生拍桌起身,杯中茶水都在晃,“这不赶巧了嘛,我这‘如意’可是有神官赐福,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了身,还有‘万事如意’的好兆头。”
紫夫人斜睨了眼他,说道:“听说我母亲床头也有块‘如意’。”
“那是旧的,不灵了。”小泉先生摆了摆手,被信奈揪住衣角坐了下来,他说:“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老的哪比得上新的。”
“是这个道理。”紫夫人说:“小泉先生不必忧扰,我已经请了伊始神宫的大人。”
小泉先生惊讶道:“伊始神宫的大人?莫不是宫主大人亲自下来帮老家主驱邪?”
紫夫人笑道:“我们藤原家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是个姓三宫的老巫女。”
小泉先生说:“那也是翻过半个筋斗的。”雪代遥常看史书,明白‘翻过筋斗’是中国用来形容开悟的僧人,哪有说翻半个筋斗,又是形容巫女的?实在是不伦不类,不过看小泉先生的神情,就是多有讽刺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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