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道安
骑士老爷们还穿着锁子甲呢,这要是掉河里除了淹死之外恐怕没有第二条好路方便走。
所以许多船只干脆就挂这儿了,骑士老爷宁可找霍腾投降,都没有心思跳下船徒步渡河进攻。
倒也不是没有这样的傻子,只不过还没上岸就被各种树杈阻拦,来不及推开便被射成了刺猬。
有骑士便痛呼:“不出动战争巨兽,这场仗不可能分出胜负!”
第一百五十八章 第一胜
在滩头上,长矛团的士兵们猬集在一起,仿佛刺猬般摆出长矛圆阵,而作为队长的阿德莱布则暴躁的锤打士兵,又踢又拽,让他们保持阵型。
“举盾举盾!快给老子把盾牌举起来!”
阿德莱布队长,出身于博文登村的一个富裕乡绅家庭。他的父亲就是霍腾老爹的好下属与朋友,现在他又要给老马迪的儿子当下属。事实上,阿德莱布之前就是霍腾大哥的下属,只是因为施耐德死的快,阿德莱布随着溃兵一口气跑到了下洛林公国,在那边惨淡生存了大半年,才饿着肚子跑了回来。
如今,他带着父亲的教导和自己在外闯荡的军事经验,成为霍腾手下的军士队长。
按照罗马人的规矩,这号人的职位是二百夫长,也算是中下层精英军官,但可惜在欧洲这边,正规的军事编制还属于存在于习惯阶段,并没有一个严格的作战编制。
大部分军队都是采邑骑士带来的,人家的兵是人家的附庸,而不是你的,所以领主也无心去安排附庸们的军队如何编制训练。
要编制,好歹先得是大半脱产状态的战士吧?
欧洲土包子还玩不起那么高端。
阿德莱布粗暴的行为,让士兵们的确仿如牲口一样乱哄哄的排位。刺猬圆阵的阵型要求这些新入伍的自耕农们如何站,他们就得如何站。滩头几个哨所的弓箭手都拉弓射箭两轮了,步兵们第一次排位还没站好。
在懂行的将军看来这是一支有潜力的好兵,但好勇斗狠的底层骑士则认为这样的军队太没出息。
不够有气势!
一小批侥幸渡河,还没有湿身落水的骑士和扈从抱着长矛、短剑和盾牌,呈密集突击阵型掩杀向了几个刺猬圆阵。
而霍腾没有让任何军队支援,就是想看看阿德莱布率领的步兵长矛团的底色。又是给他们升级长矛,又是加挂锁子甲,都这样了要是还打的稀烂,那霍腾可能真的要放弃农民军队,考虑精英化的骑士军团了。
“扛紧盾牌!人人都抓紧盾牌!哪怕是长矛丢了,也不能丢盾牌!”
阿德莱布看着这些新兵蛋子第一次上战场的露怯样子,就气不打一处来。然而他也是泥腿子坐马鞍,头一回上这么好的车,一时间紧张过度,甚至把自己都没抓稳盾牌的握手。
而在萨克森骑士的视角里,他们遇到了一支只会挨打的军队。
无论你用长矛、短剑还是匕首去戳刺、敲打、进攻,甚至是和普通扈从一样扛着盾牌互相顶牛,这支军队都死死的站在原地,让你拿像乌龟一样的他们真的毫无办法。你的长矛不能戳破他们的盾,纵然你的剑刺入他们的血肉,这些士兵也像被关进栅栏的牲口一样,一动不动的低着头顶着盾牌。
“好,这就是战场。”
霍腾握着长矛,看到的是一个滑稽的战场。两拨穿着锁子甲的精锐步兵,竟然互相顶着盾牌在顶牛。他们几乎很少使用武器,毕竟长矛太长、短剑难破盾。
佣兵队长卡隆不住的点头:“好的开始,太好了。”
几乎所有懂行的老骑士都赞许这支农民军队的优秀表现。他们在面对毕生修炼武艺的骑士时竟然取得了均势。
对于普通的骑士而言,这就是一支农民军队的极限。做一个优秀的铁砧,把敌人牢牢地黏附在自己身上,然后等待作为铁锤的英勇骑士敲碎敌人的脑壳,与骑士老爷分享胜利的荣耀。
“是不是该组织反击了?我们已经等不及了。”
骑士们纷纷鼓噪着,要扛着荣耀的哥廷根旗帜,把萨克森人推回鲁默河里。
“不。”
霍腾竖起半只手,那些已经等不及踏步向前的骑士都心虚的缩了回来。
这也是部落公国的人身依附遗留之一,霍腾对于这些骑士而言,已经是近似于大家族族长的存在,这让霍腾对属下的束缚比法兰西那边更强力。
“继续看,若是连这样的小股部队都解决不掉。我就拔掉他们身上的锁子甲,分给你们的扈从。”
霍腾用一笔丰厚的奖励期许,砸的身边五十余个家族的骑士们都纠结万分。
到底是期待这群泥腿子赢呢,还是输呢?
当然,大多数人朴素的认为,要赢。
阿德莱布也是这样想的。
他是霍腾哥哥的家臣,新近被霍腾收回,却一直没能证明自己的能力。
“都还记得战术吗?后排进攻,反击反击,发起反击!”
作为指挥官的阿德莱布就在人群中,他第一个举起长矛,从上而下的戳刺、敲打向敌人的头和上半身,重点照顾肩膀、脖子等防护薄弱的地方。
描述起来热血沸腾,然而在外人看来,不过是后面的人粗糙的挥舞长矛,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可笑。
但就是这样,前排顶着盾牌挨打,后方举着长矛胡乱戳刺的阵势,组成了千百年来长矛方阵战法的核心。
就这么打嘛,看谁耗到最后!
散乱的萨克森骑士们半围绕着刺猬圆阵近似于猛冲猛打般的狂动,霍腾方的方阵则像个老乌龟,才刚刚开始有所动作。
但静动之间,双方的气势与实力已经此消彼长。
“见鬼了,为什么还不让他们撤回?”许多萨克森老骑士都无法理解。肉眼可见我方军队已经处于强弩之末,而敌人的方阵稳固至今,甚至一个脚步都没有后退!
我军渡河力气疲惫,敌人反击的时刻已到,这还不赶紧减少伤亡?
可惜,他们的头领是小伯纳德。
小伯纳德看到的战场局势,却是我方占据上风,抓着霍腾的军队狠追猛打。
“我方气势正盛,怎么能撤退呢?”小伯纳德是如此回复谏言撤退的骑士。
然而战场局势的转变,赫然就在瞬息之间。
“他们没劲儿了,听我的,松盾,顶!”
阿德莱布指挥着第一排那些誓死不退的士兵,开始了攻势行动。
他们与敌人都在拼命的顶盾,而阿德莱布却突然率领着前排的战士,后撤一步松盾!
均衡突然打破,失力后的萨克森骑士和扈从们猝不及防的开始踉跄,他们围攻猛打的紧密贴身,反倒成了自己死亡的催命符。因为随着盾牌的后撤,迎接他们的,就是锋利的破甲长矛!
噗嗤……鲜血喷射在脏污的衣物上,黑与红混杂在一起不可取分,如此多的生命在一瞬间不可思议的倒下。
这一切都显得……太平和。
“第二次,再攻!”
阿德莱布把训练的操典刻在了自己和士兵们的大脑中。他们在第一轮打垮了敌人之后,竟然又顶着盾牌和萨克森骑士拥挤在一起。顶了几下,发现敌人已经无法相持之后,才第二次放开盾牌,刺出长矛。
萨克森骑士与扈从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溃退。
第一排的骑士不敢相信的倒下。
第二排的骑士忙不迭的后撤,与自己的扈从们撞成一团,狼狈的在泥巴地里滚作一团。
第三排的扈从们已经开始转头,留意还能动的船只都在哪。
再鏖战了几个回合,萨克森骑士彻底的溃败,失去进攻阵型转头逃向了自己的小舟。
阿德莱布生怕这场完美的表演出纰漏,压制着军队继续保持阵型,缓慢地向前推进。而就是这样的保留,令许多扈从和骑士狼狈之余,还能驾驶着小船再次回到鲁默河的对岸。
但除此之外,大量翻船的、落水的、还在漂浮着的萨克森骑士,还是无法逃脱的落入霍腾的手中。
战场上战死的萨克森家骑士,霍腾方也派出专门的贵族,去统计和准备棺材,拔下他们的锁子甲与剑后,还不能立刻分战利品。
这些尸骨和武器盔甲,首先要经过对方家庭的赎回,然后再考虑自行处置。这是贵族生活的一部分。
“并不惊险,但非常优秀的第一战。”
霍腾赞许的拍手,与骑士们欢迎阿德莱布的胜利归来。
这是萨克森与哥廷根的第一战,哥廷根赢了!
战场上,留下了一百多具尸体,还有两三百个战俘,以及狼藉一片的舟船河岸。
萨克森骑士战斗到了崩溃之前,霍腾的军队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
原始而野蛮,残酷且崇高的血性回荡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卡隆给出了中肯的最终评价:“我们双方都是有血性的,坚韧和不怕死的。如果是在南方,那些希腊人见势不妙就望风而逃,他们油头滑面,不可能付出鲜血去作战。想胜利又不付出血肉,那怎么行呢?”
第一百五十九章 正义演讲
正如卡隆的评语,日耳曼人是有血性的。
萨克森骑士哪怕明知道自己上岸鏖战会被霍腾活捉,会被士兵的长矛和盾牌戳刺、殴打致死,也没有逃避自己应尽的义务,大部分在战场上厮杀到最后一刻,以至于不可支撑才撤退。
对于萨克森与哥廷根双方而言,从这里的血腥之战开始,这场战争就已经超脱过了所谓的‘霍腾之婚’的游戏。
赌上本郡所有家族的名誉与尊严,每一个骑士都要在战争中效力,以保卫哥廷根人的尊严。除非萨克森人用屠刀让哥廷根人躺入棺材里。正如同查理大帝用同样的方式,教会了萨克森人要么死、要么跪下的道理一样。
霍腾披着黑羽斗篷,身上则披挂着棕色的长绒厚布组成的罗马式洛嘉袍,头上戴着临时制作的铁冠冕,在萧瑟的寒风中会见这些被俘虏的萨克森骑士。
众骑士只见一位身高壮硕如林木般的年轻男子,头戴低调而不失体统的铁冠,身体上穿着类似于壁画中的查理曼那样的罗马长袍,而袍子隐约之间,也能看到他的铁护胫。他笑容和煦又沉着冷静,走步之间动静有序,腰间悬挂着一柄剑和一本圣经,看起来颇有知识内涵。
对于从来没有见过霍腾的萨克森骑士而言,这样的出场姿态瞬间便完爆了小伯纳德一万倍。尤其是还在战场上刚刚挫败,心理上的落差更衬托出有才有智有谋略的霍腾的高大。
霍腾扫视了骑士们的惨状之后,清清嗓子却道:“感谢诸位的英勇奋战,我们双方战死的勇士都不曾愧对自己的命运,一如阿喀琉斯般的他们值得被称赞。”
这番话有点文绉绉,其实不太适合大字不识的下级骑士们。阿喀琉斯,也就是著名的阿喀琉斯之踵故事里的主角,希腊神话里经典的勇士。
但霍腾就是要为自己营造文武双全的印象,也只能将就的迅速过度。
对于萨克森骑士而言,霍腾的形象在这一句后再次拔升。
真正高情商的人不会对战败者说什么‘臣妾你的妻女,奴役你的儿子’,而是赞扬对方的勇敢‘我们双方都做到问心无愧,不曾愧对命运’。
接着,霍腾又安慰每一个萨克森骑士:“我本不愿意与伯纳德公爵展开这一系列的恶战,然而年迈的老公爵太过固执,才让这一系列的灾难重复不断的发生。我又能多说什么呢?战士的荣誉和尊严只关乎于他的勇敢之心,而不是口舌之间的使者奔驰。于是,我被迫来到这里,与你们进行这不义的战争。”
这段话更是十分高情商, 说的敌我双方的骑士都不由自主的认为,北方的伯纳德老公爵已经完全昏聘,是他以一己之力推动着战争走向不义之战。
但事实上,霍腾在添油加醋方面也不弱于人,特别是派出使者唇枪舌剑的吵架,那更是不让伯纳德专美于前,多次推动事件向自己想控制的方向发展。
可事实如何,也不影响现场的气氛。
无形之中,霍腾已经把这里变成了自己的个人演讲会场,他的目的不是摆事实讲道理,而是煽动这些战败的骑士回去反战!
没错,霍腾准备放掉他们。
“正因为这场战争是如此的不义,所以我不希望有更加痛苦的手足相残发生。我愿意放你们离去,只要你们留下自己的剑,以示不会在接下来的战争里继续为伯纳德公爵效力,我则不再追究任何赎金。包括你们的家人,如果可以,我会在战争结束后将他们的遗产和骨灰一并送回。”
霍腾这番话,从情商和实际两处都实击到萨克森骑士的内心。
他们的欲望是什么?
不就是不打仗,在冬天回到有柴火温暖的房间里老婆孩子热炕头吗?
如此简单质朴的欲望,伯纳德都无法满足!
瞬间,这群骑士再也无法抑制住哀伤的情感,他们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咒骂伯纳德的不公,虽然极少数人觉得霍腾是在惺惺作态,但面对痛苦的同袍也心有戚戚然,不敢多吱声,陷入沉默的境地。
攻心为上!
霍腾牢记着的纸上谈兵军事学的关键要语。先瓦解掉敌人主要战斗力的战斗意志,再围绕这一方向开战重点进攻,到时候逐鹿天下,鹿死谁手,当然是犹未可知。
等这群骑士的心理防线已经溃败,战斗意志极度衰退之后,霍腾再添加上了一记重锤:“我知道所有的骑士都把自己的配剑作为自己的荣誉,让你们交出配剑确实太难为荣誉之心了。不如这样,你们把剑鞘留下吧。”
步步为营,霍腾的退出战争交易筹码越来越轻,但骑士们心理防线的溃败却越来越严重。
价码越降越低,骑士们都清楚再降可就降无可降了。
所以他们同意留下自己的剑鞘,带着扈从们回到河边推着还能驾驶的船只,踏上了回家之路。
霍腾经过一番演讲,折服了战败的骑士之外,也带给本方骑士疑问。
“赎金怎么办?”有些骑士觉得不妥。至少要点钱吧?
对此,霍腾则微笑着让他们稍安勿躁:“别急。让这些人把战败的意志带回去吧,他们就像是混入羊群里的毒狼,会毒害剩下军士的敢战之心。就像一场风寒,总是最现实始于老人和小孩。”
这才想通了其中的症结的骑士们,只能对霍腾的奇特想法再次拜服。
……
这些骑士回去了。
他们垂头丧气,完全没有了一个战士应该拥有的蓬勃朝气。
小伯纳德听闻霍腾竟然放归了战俘之后,为了表示自己同样也很宽厚仁和,便没有把这些骑士专门单独放置。
事情的走向果然和霍腾的计策相同。他放回去的这些,带着战败信号的毒瘤,迅速把各种信息传递到了同乡同辈之间,让整个军队的战斗意志都开始严重挫败下滑,以至于小伯纳德走在路上都会被道路以目。
那是下层骑士完全不信任萨克森家年轻领袖的证明。
大量的骑士开始收拾行李,不管不顾的公开逃亡回家,根本不给小伯纳德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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