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余与鱼
朵丽丝脸上露出自责的表情，手上的动作变得更轻更柔和了。
“那好吧，坐一会儿再睡。”希雅小声道，“瑞拉，你给我讲讲水中白塔的故事吧。”
“嗯。”女仆依旧穿着白色薄衫，她把希雅放在了椅子上，小声讲述道：“水中白塔是五百多年前发现的遗迹建筑，整个卢恩索都是围绕遗迹建设起来的城市……”
讲故事的女仆和听故事的公主都没有发现，在为希雅擦拭头发的间隙，朵丽丝快速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借着袖子的掩护嗅了一口。
在药物的影响下，白发女仆快要掩饰不住的粗重呼吸终于变得平缓下来，并拢绷直的双腿也稍稍舒缓。
她低垂着眼眸看向希雅，嘴角勾起微笑。
上午十时左右，瑟蒙迪的南城门入口处，迪莉娅和阿薰排队等候检查，准备入城。
在两人的身后，一身华丽衣裙的爱丽丝怀中抱着黑色猫咪，抬头仰望城楼，感叹道：“这么多年过去，瑟蒙迪的城门还是这么高大，看起来都没有什么变化。”
三人身后是几个佣兵，其中一人听到了爱丽丝的感慨，笑道：“小姑娘，你以前来过瑟蒙迪？才几年而已啦，咱们国家又没有战事，瑟蒙迪的城门怎么会有变化呢？”
爱丽丝笑而不语，倒是阿薰转身看了一眼那几个佣兵。
佣兵们似乎认出了阿薰，知道她是野玫瑰的副团长，顿时噤声，不敢再开口调笑三人。
在佣兵这个群体中，繁花歌姬的称号可没有野玫瑰副团长的身份好用。
迪莉娅轻声道：“城门和城墙没什么变化，但城内的风景和当年大不相同。”
“那还挺值得期待的。”爱丽丝踮起脚尖，单手遮挡阳光，看向城内，“我在这座城市里住过一段时间，还留下了一些有意思的东西，不知道有没有被人发现。”
不知内情的人可能会以为这个小姑娘留下的小玩具是玻璃弹珠之类的东西，但迪莉娅和阿薰却有些惊讶。
爱丽丝是潘多拉型近人类魔偶，真实年龄已经好几百岁了，虽然她有着小女孩的外貌，但行事风格肯定不像真正的小女孩那样简单天真。
山村相遇之后，爱丽丝就跟在了迪莉娅身边。
名义上是想和迪莉娅交朋友，但真实目的谁也不清楚。
好在爱丽丝这一路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就像是个跟着大人们出来春游的孩子，欣赏各地的风景，享受美味的食物，换几身漂亮的小裙子就能让她满足。
顺带一提，买小裙子的钱是迪莉娅出的，爱丽丝说过会还钱，但是到目前为止，她并没有还钱的打算。
进城检查并不繁琐，守门的士兵还认出了迪莉娅，应该是迪莉娅的崇拜者。粗略地检查一遍，问了几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就放三人通过了。
“入城检查倒是比以前轻松许多。”爱丽丝道，“迪莉娅小姐似乎很有名？”
“阿娅是繁花歌姬，王国里唱歌最好听的人！”阿薰瞥了一眼爱丽丝，颇为骄傲地说道。
“那还真是了不起。”爱丽丝笑道，“可是，歌者之中最出色的人，称号应该是塞壬之喉吧？”
阿薰脸色一僵，说不出反驳的话语。
迪莉娅耸了耸肩，“阿薰见识少，乱说话，你别在意，我离塞壬之喉那种境界，还差的很远。”
现任塞壬之喉是一位森精灵，她的歌声拥有不可思议的魔力，迪莉娅以前不懂事的时候去偷听过，差点没能从南方森林里回来。
事实上，从“塞壬之喉”这个称号诞生到现在，就很少有人类的歌者获得这个荣誉。历任塞壬之喉不是海妖就是人鱼，要么就是精灵，人类的天赋与这些特殊种族相比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说起来，我还没听过迪莉娅小姐唱歌，能找机会为我演唱几曲吗？”爱丽丝道。
这位魔偶小姐的说话风格和人类不同，她似乎不太懂“客气”这个词是什么意思，提出要求时的语气和平常说话并没有分别。
明明初次见面的时候还是一副很有礼貌的样子，熟络之后，态度就越来越随意了。
迪莉娅叹了口气，“过几天我会去参加一个宴会，到时候应该会唱几首歌。”
“好，到时候记得邀请我哦。”
跟着入城的人群，三人汇入下城区的街道。
爱丽丝的目光从人群中掠过，又在街道左右两边看了看，道：“以前的瑟蒙迪下城区总是弥漫着一股臭味。穷人和贫民在下城区艰难求生，下水道经常堵住，一到下雨天，地沟里的污水就会倒逼到街上，把那种腐臭的气味散播到整个下城区。”
“食物的残渣，死人的躯体，恶臭的粪便……堂而皇之地出现在街道上，没有大人物愿意从瑟蒙迪的南城门入城，踏进这里就好像踩进污浊的粪坑……”
爱丽丝的声音有着某种特别的感染力，仅仅通过描述就把迪莉娅和阿薰的感官带回了过去的瑟蒙迪。
面色苍白，衣衫褴褛的人群呆滞地走在街道上，斗殴和抢劫随处可见，破烂的房屋看上去随时都会倾倒，连风吹过这里似乎都会染上一丝黑色。
加纳王国建立之前，瑟蒙迪是穆尔大公的领地，这位旧时代的贵族残暴的犹如原始人。严苛重税和不合理的领地法律都是小事，这位被称之为“红色恶魔”的大公爵喜欢变着法子杀人取乐，杀人后往往还要焚尸，相当之恶劣。
他还觉醒了一些特殊的癖好，喜欢看着人类在火焰中被活活烧死的绝望场景，所以经常派人去贫民窟放火烧房子，然后依仗上城区的地势，看着下方的破烂街道陷入火海。
红色恶魔的覆灭十分讽刺，他在欣赏某次恶意纵火时，吸入了过多的从火焰中飘出来的烟尘，染上了奇怪的病症，找遍名医也没能治好，最终全身溃烂而死。
“现在不同了——”
迪莉娅突兀响起的声音打断了爱丽丝的叙述，也将阿薰的视线从扭曲燃烧的火焰唤回现实。
“你看看街道上的人们，他们热情而有活力，虽然也承担着生活的重压，但是绝大部分人的脸上都能看到希望。”
“他们或许没有那么健康，没有那么有钱，没有值得炫耀的身份地位，也没有过人的武力，但他们拥有着身为人类的尊严和自由。他们的生命和财富得到了应有的庇佑，没有人能毫无理由地把这些从他们手里抢走。他们有着自己的生活，有着鲜明的情感，他们不再是单纯的活着，拥有了生存之外的追求。”
“用你的眼睛看看现在的风景，不要被溺死在过去的灰霾之中。”
阿薰的耳朵里重新听到热闹的声响，眼睛里的画面也逐渐恢复正常，熙熙攘攘的人流裹挟着她们往前走去。
她的手掌被牵住，迪莉娅就在她身旁，眉眼平静，表情略微有些严肃。
“失态了~”爱丽丝吐了吐舌头，“回到这里之后，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情绪过于激动。”
迪莉娅低头，没有再说什么。
“不过，迪莉娅小姐真的很厉害呢，你离塞壬之喉的距离，说不定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远。”爱丽丝一边抚摸怀中的黑猫，一边说道。
爱丽丝脸上的微笑还是那么漂亮，好像刚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阿薰看向迪莉娅，眼神中带着几分后怕。
她刚才陷入了幻象，如果不是迪莉娅及时唤醒她，她很有可能被一场几百年前的火烧死。
爱丽丝这一路上都很安分，和两人的关系也维持着表面上的融洽，但来到瑟蒙迪之后，她似乎有了些变化。 爱丽丝很危险，阿薰很清楚这个事实。
这位小姑娘一般的魔偶小姐是个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很有可能是导致魔法帝国覆灭的元凶之一，她到底隐藏着多少手段，阿薰并不清楚。
就在刚才，她仅仅是通过讲故事般的口吻，就把自己带入了过去的幻象。
阿薰握紧拳头，她不是魔法白痴，但刚才她并没有察觉到魔法发动的痕迹。
爱丽丝所使用的魔法，可能不在目前已知的魔法体系中。
“你曾在这个城市住过，故地重游，心情激动也在所难免，但我希望你能收敛一些，不要伤害到无辜的人。”迪莉娅稍微顿了顿，道：“这是来自朋友的小建议。”
“放心吧，这种事情不会再有了。”爱丽丝略带歉意地说道。
黑猫适时叫了两声，不知道它想表达什么意思。
“你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吗？”迪莉娅道，“我会在瑟蒙迪停留一段时间，你要是有想去的地方，我可以带你去看看。这么多年过去，很多东西和以前不同，有个人带路会方便许多。”
“我想去以前的住处看一看，那个院子说不定还在。”爱丽丝抬起头，看向斜上方，“虽然沉湎旧物是不对的，但心中还是有些挂念。”
“说说大概位置吧，我带你过去。”
“在上城区的西面，靠近落日街道——那地方现在还叫落日街道吧？”爱丽丝问道。
迪莉娅点头，“街道的名字没多大变化。”
“那就好办了，落日街道朝占星塔的方向走，中间有一个规模还算可以的别院，就在那里。”爱丽丝回忆了一小会儿，说道。
阿薰眼中闪过一丝诧异，看了看迪莉娅，似乎有话想说。
但迪莉娅没有理会她的小眼神，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大概位置了，咱们走了半天的路，你要不要先去吃点东西？这附近有家还不错的小店。”
“那就先去吃东西吧！”
爱丽丝毫不犹豫地选择先去吃东西，潘多拉型魔偶具备进食功能，还能将食物转化成能量，利用效率比普通人类更高。
而且爱丽丝具备正常人类应有的味觉，能分辨不同食物的味道，从卢恩索回瑟蒙迪，每到一处新城镇，爱丽丝都会去品尝当地的食物，并根据她的喜好程度进行了排名。
迪莉娅推荐的小店让爱丽丝很满意，特质的蜂蜜酒更是让她赞不绝口，在她喝过的酒味饮品中排进了前十。
吃完午餐后，阿薰并没有回野玫瑰佣兵团的驻地，而是跟着迪莉娅一起去了上城区。
落日街道朝占星塔的方向走，其居中的位置，正是希雅的别院。
当迪莉娅把爱丽丝带过去的时候，魔偶小姐看着周围的景色，脸上露出感慨的神情。
“没错。”她指了指希雅别院，“那个别院就是我以前住过的地方。现在住在里面的人是谁？我们能进去拜访一下吗？”
迪莉娅始终牵着阿薰的手，听到爱丽丝的问话，她皱着眉头回答道：“院子里住着的人是国王陛下的女儿，加纳王国的公主殿下。”
“也就是说，不方便进去拜访吗？”爱丽丝眉头微皱。
“倒也不是不行，我认识这位公主殿下。”迪莉娅道。
“那就麻烦迪莉娅小姐了。”爱丽丝双手合十，做出了请求的姿势，脸上的表情却很敷衍，胸口部分的衣服也收的很紧，完全没有请人帮忙的自觉。
“我试试吧。”
迪莉娅走进别院侍卫的警戒区，向看门的侍卫说明了来意，同时表示自己带了一位新朋友过来。
侍卫进去通报，不多时就跑回来答复消息。
希雅殿下同意她们入内。
爱丽丝稍微松了口气，问道：“迪莉娅小姐，你和那位希雅公主的关系很好吗？”
迪莉娅答道：“希雅公主也很喜欢听我唱歌。”
这个回答的意思很模糊，能解读出什么全靠个人理解。
爱丽丝又露出笑容，抚摸怀中黑猫的背脊，说道：“看起来我这次苏醒运气不错，迪莉娅小姐很厉害呢。”
在侍卫的带领下，几人穿过别院大门，走进了花园。
爱丽丝四处打量，目光里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似乎在心中对比别院与以前的区别。
“迪莉娅姐姐，你回来了！”
清脆的声音传来，带着小孩子特有的欢欣雀跃。
爱丽丝的目光落在凉亭里的白发小公主身上，眼眸里仿佛亮起了光。
“好可爱的孩子！”
趋近于奶白色的头发披在身后，五官小巧精致，没有很强的设计感，带着一种纯天然的可爱和美丽。
她坐在装有木轮的椅子上，纤细的身体看上去很容易便能搂进怀中。
两个女仆侍立在她身后，身着白色大衣的女性陪在身侧，从身上那股很明显的圣光力量来看，应该是这位小公主的医师。
见面的第一眼，爱丽丝就知道这位叫做希雅的小公主身体很差，差到很有可能活不到成年，但她的灵魂纯洁而坚韧，还得到了某种特殊力量的庇护。
“神明的恩赐啊……”
爱丽丝的低声呓语里带着羡慕的味道，她的嘴角勾起自嘲的笑容，计算着和小公主的距离。
在迪莉娅的带领下，她离凉亭的距离越来越近。
三十步，二十步，十五步，很好，距离够了。
一道人形虚影无声无息地从爱丽丝的身体中脱出，迈着轻灵跃动的步伐，冲向凉亭里的小公主。
这一次的人偶战争，开局真的很不错。
“灵魂魔法？”
低喝声骤然响起，紧接着，小公主背后的白发女仆朝前迈出一步，身体骤然拉长，变高变大，一股让爱丽丝极为讨厌的气息从她身上散发了出来。
“梦魇？”
显化为梦魇状态的女仆突然出现在人形虚影身前，伸出尖锐地指爪，抓向虚影的咽喉。
爱丽丝无奈，离体不远的虚影快速缩回身体，同时看向迪莉娅，发动了某项暗示。
但就在这时，她的脚底下亮起一道特殊的星芒结界，属于占星师的魔力冲天而起，化作数十道锁链将她牢牢捆缚。
爱丽丝还来不及惊讶，那位白袍医师以比瞬移慢不了多少的速度冲到她的身前，狭长的细剑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心脏。
爱丽丝努力偏移身体，勉强让细剑偏离原本的位置，但胸口处还是被一剑刺穿。
黑猫从爱丽丝怀中挣脱，朝花园里逃去。
与此同时，两把带着锁链的短刀蛇行而来，铁链顺着爱丽丝的双腿攀上，锋锐的短刀嵌入了爱丽丝纤细的腰肢，只需下一次发力，就能将爱丽丝腰斩。
弓弦轻响，迪莉娅站在了爱丽丝身后，短弓的弓弦拉在爱丽丝的脖颈上。从弓弦上蕴含的力量来看，她随时可以绞断爱丽丝的脖子。
上了年纪的洞察之眼从花园里走了出来，法杖上仍然有星光余韵，身前悬浮着一只被星光锁链捆住的黑猫。 拎着长枪的阿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小小的脸庞上带着大大的疑惑。
在她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众人已然完成一套熟练的围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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